老槐树下,一位说书先生打扮的年轻人口若悬河,纸扇一摇一摇,端的是丰神俊朗。
周围一大群乡野汉子,整整齐齐地站成一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打扰了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接着说。
“正当那燕国地图在秦皇面前展开之际,你们猜怎么着?”
汉子们摇摇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说书先生,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可说书的紧紧抿着嘴,目光跳过汉子们,不知看着哪里。
这一下可让汉子们苦了脸,正说到精彩处,怎地就停了口?
唉,一群乡野农夫,这么不上道,活该你们一辈子苦哈哈。
年轻人在心里把这群莽汉骂了个遍。
本想靠着一张嘴混口饭吃,却不想自己说的口干舌燥,连茶都搭出去两壶,这些莽汉却没一个表示的。
当下面色一沉,惊案木啪地一声砸在面前的木桌上。
正待说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然后和这群穷汉子相忘于江湖时,却见一锭银子从人群中飞出,划了个大弧落在木桌上。
“啪!”
乖乖,这么大个儿,起码得有十两吧。
说书的咽了口口水,却见人群中不知何时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宽厚,虽然穿的麻衣,但面料显然高出其周围人不止一筹,一看就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小先生腹中有经纶,唐某人佩服,佩服。”中年男子拱手道。
年轻人忙还礼道:“先生谬赞,小小旁门,登不得大雅之堂。”
“在下乃是兴势县瑞丰楼掌柜,如今尚缺一账房先生,不知小先生可愿屈尊帮我?”
“这……”
年轻人有些迟疑,虽然自己此番科举落榜,但毕竟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假以时日求一功名也说不定,但若是去做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先生若来,唐某愿每月以百两白银供奉先生。”
“小生李玄邃见过东家。”小先生拱手拱得相当痛快。
……
若说兴势县这些年来最大的奇闻是什么,那当属瑞丰楼掌柜唐山海的发家史。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得,塌一半儿时候遇到贵人了,不光楼又起来了,还比以前高出好几倍。
三间平房成了小楼阁,茅草屋成了唐家大院,就连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来了兴势县都得卖唐家一个面子。
而此刻,这位传奇的话本主角,却在家里跟孙子似的杵在墙根儿。
“唐山海,长本事了哈?说说吧,今儿这事儿是谁的主意?”
唐山海抖得跟个簸箕似的,身边杵了几个同样瑟瑟发抖的小萝卜头和一个脸都白了的李玄邃。
两大五小七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子中青裙女子。
感受到唐山海疯狂暗示的眼色,李玄邃心里一叹,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往前踏了一步。
“内掌柜,其实……”
“嗯?”
女子抬眼斜视李玄邃。
“其实玄邃也不知道掌柜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平时多老实一个人,没想到今日,唉!”
李玄邃当场跪下,一下子把唐山海卖了个干净。
唐山海一脸震惊地看着李玄邃。
李玄邃不为所动,你自己娶了个什么神仙自己心里没点数?这事儿他敢扛?
五个小萝卜头对视一眼,也是齐刷刷跪下。
“娘,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要带我们去那种地方。”
“就是就是,娘,我们还小呢,什么都不懂。那地方是干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
“娘,你说爹为什么要带我们去那种地方呀?”
“我记得爹好像是说要带我们去看漂亮姐姐跳舞来着。”
“对对对,爹还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年少。”
唐山海瞬间脸色苍白,逆子……逆子啊……
五个小萝卜头一脸困惑:“娘,什么是风流啊?”
“好啊,好啊,唐山海,好本事啊!”女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唐山海。
“夫人!你听我解释!”
“你说个铲铲!”
“啊~~!”
“好……好快……”
李玄邃和五个小萝卜头咽了咽口水,只看到唐山海从窗户飞了出去却连内掌柜出的手还是脚都没看清。
“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出去!”
一大五小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至于后来唐掌柜又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玄邃,你为何不帮我!”
鼻青脸肿的唐大掌柜痛心疾首地看着李玄邃,脸上的幽怨活脱脱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媳妇儿。
李玄邃面无表情地拿着鸡蛋在他眼睛上滚动:“掌柜,我们读书人身子弱,脆皮没护甲扛不住内掌柜的输出。”
“什么输出?玄邃,你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唐山海疼得咧了咧嘴,“不过有个事儿我就怎么着都想不明白!”
“你说说,她还有孕在身!她怎么就能这么快!我眼前一花,我就飞出去了,我连她出的是手是脚都不知道啊。而且你们刚走,她就把我拖进去,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李玄邃同情地看了唐山海一眼。
“内掌柜确实下手重了点。”
“何止是重啊,我估计要不是她怕动了胎气,我今天命都得交待在这儿。看来以后带箬儿他们出去见世面,得更小心一点了。”
唐掌柜砸吧砸吧嘴。
李玄邃吓得手里一秃噜,险些把鸡蛋呼唐掌柜嘴里去。
“掌柜……你你你,你还敢?”
“这都是为了孩子们,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李玄邃满脸黑线地看着容光焕发的唐山海。
内掌柜果然还是打的轻了点……
日子一晃而过,唐家终于有了第六个小萝卜头,和前五个皮小子不一样,这次这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就是小丫头生下来不哭不闹,任着接生婆子怎么拍都不吱声。
唐掌柜急了,叫来李玄邃给想办法。
李玄邃也没招啊,看着小丫头乌黑透亮的眼珠子憋了好半天,崩出一句:“要不给她一拳?”
小丫头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唐掌柜眉开眼笑:“还是玄邃脑子好使,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同样眉开眼笑的李玄邃乐呵呵地瞅了一眼自己抱着的小丫头,全然不知道,这是自己和小丫头的第一次交锋。
而他怀中的小丫头有个很响亮的名字。
唐青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名儿,是李玄邃起的。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当天夜里,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李玄邃。
李玄邃蹩着眉头,毫不犹豫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玄邃?”
“玄邃?”
“玄邃你睡了吗?”
唐掌柜压低了声音在门外唤着。
“去去去,你一边儿去,我来叫。玄邃啊,睡了吗?”
“没没没,内掌柜稍等,我这就来。”
李玄邃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窜起来,飞快地套了一件外衫,赤着脚就跑去开门。
“内掌柜好,掌柜好。”
内掌柜笑意盈盈地看着李玄邃,道:“玄邃,这么晚还没睡呢?”
李玄邃一脸正色:“读书人就要挑灯夜读,怎么能睡早?不知道内掌柜找玄邃有何事?”
内掌柜敛起笑容,正色道:“我和老唐商量好了,想让你做小女青青的老师。”
“老师?”李玄邃一震。
内掌柜为难地开口:“玄邃,我知道这样做有违纲常,只是我和老唐这些年吃够了目不识丁的苦,实在不忍心再让子辈长大受人蒙骗。五个小子还好,无非多花些银两,送个好学院找个严师,也能学成。只有青青她……”
李玄邃叹道:“世道如此。不过内掌柜放心,玄邃虽然学识不算上佳,但绝非迂腐之人。青青我收下了。”
“好,好,好”,唐山海拍掌大笑,“娘子,既然玄邃也答应了,那等青青百日时候就办个拜师礼吧。”
“理应如此。”
内掌柜赞许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
“这个不急,日后再议,倒是内掌柜您还是快回去休息吧。秋夜风寒,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娇贵。”
内掌柜爽朗一笑,满不在乎。
倒是唐山海一脸紧张地劝自家娘子回房休息。
“好娘子,快回去吧,咱家大事还得你做主呢,你要是冻坏了身子,为夫怎么办呀?咱家怎么办呀?青青怎么办呀?”
“烦死了!走走走,这就回去!”
内掌柜一脸不耐地转身走开,身后跟着屁颠屁颠嘘寒问暖的唐山海。
李玄邃靠在门框上脸色复杂。
“所以,这算不算最早的虐狗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