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上寒风凛冽,夜里四下无人,一位衣着低调但显富贵的男子压低声音道:“就这里。”
五六人响应后便只听见沙土被一层层掀开的声音,沉闷的响声过后又是一阵忙碌。
末了领头男子摆摆手:“下山之后若有人问起,记住你们今天埋了一位虫二阁的妓子,死于江南一百二十四年腊月初四虫二阁大瑜楼。”
那五六人互相看了看,便有一位出来说:“说好的价码…”
华服男子挥手打断:“每人五百两。”
几位挖土埋坑的黑衣人听见比约定时每人足足添了二百两也就都没有什么异议,反正埋了的这女人他们不认识,知道的越少出了事越寻不到他们头上,于是有数十年江湖经验,专职杀人越货的几人都一言不发,运起轻功朝山下走去。
眼看着六人都下了山,男子抽出腰间长剑,猛的朝身后大树砍去,惊起林中栖息的无数只飞鸟,玉山山顶一角黑影盘桓,不过一会儿又恢复平静。在飞鸟群中掠起一个黑影,不消片刻轻飘飘落地。
华服男子收剑入鞘,眯起凤眼看向来人,道:“苏少主好兴致。”
“不及你半分。”
华服男子面上闪过一丝阴鸷,沉着脸开口:“听了这半日,可听出什么来了。”
“听出…华二公子有了把柄在我手上。”
“我不过埋了个妓子,称得上把柄?”
“称不称得上把柄,得看你大哥他怎么说。”
“苏适意,你…”
苏适意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想借你的红颜知己一用。”
华如昼扯起嘴角,颇有些嘲讽:“偌大的苏府连个侍奉的人也没有?”
苏适意掸了掸旁边的石头坐下,有些苦恼,道:“实在不是我苏府无人,是你的红颜知己欺人太甚,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既惹了苏少主不高兴,自然是死了最好。”
“不对不对,我偏不让她死,得让她被千人枕万人骑,受尽凌辱,才对得起她‘贱人’的名头。”
“自然该这样,哈哈哈哈哈…”
华如昼看着苏适意消失在玉山之上,待完全看不见时对身后空无一人的黑暗中说了一句:“跟着她,一定,顾好千峦,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一位死士倏的不见,好像从未存在过。
华如昼负手伫立,喃喃自语道:“千峦啊千峦,人最忌恃宠生骄,自以为是。看在这一世的主仆情分我许你少受些苦,下一世,不要再给我招惹什么麻烦了。”过了许久,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是个,大麻烦。”
苏适意感叹于华如昼为人冷酷无情,若非她早就料到他有灭口之心,又怎能在死士之前活捉应千峦。
其实,她大可以暗中行事,但是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想看看,华如昼到底对那个女人有多宠爱。
“高估你的深情了,华如昼。”
“你瞧,你的主子半点都不怜惜你。”苏适意指着已气绝的死士对钗环散落、瑟瑟发抖的应千峦说道。
应千峦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道:“你想用这种计策骗我上钩?”
苏适意好似非常不同意的摇摇头:“花魁千峦小姐,你可还记得苏不染。”
应千峦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害怕,瑟缩着说道:“早死的公子妇,你提她做什么?”眼神中满是恐惧和警惕。
“没什么,提醒千峦小姐,华二公子刚入门的新妇怀胎三月,被你骗至虫二阁任嫖客凌辱以至一尸两命的事情你不会忘了吧。”
应千峦惊呼一声:“你怎么会…”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末了抑制不住的发抖,嘴里开始自言自语:“哈哈哈,她活该,公子是我的,公子妇之位也是我的,她竟然还敢怀了孩子,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怀上,她怎么敢,贱人!贱人!”
突然包房里砰地一声,应千峦清醒过来,只看见角落里满地哥窑盏的碎片。
苏适意走过去捡了一块,朝应千峦缓步走来,看着她满屋逃窜。
“千峦小姐,别怕,我还想让你多活一会。”说着便一把捏住了应千峦的脸,“是刺个乌龟,还是王八?好像都一样,那就乌龟吧,如何?”
应千峦看着锋利的瓷片接近自己的脸,瞬间失去理智:“公…公子想在度商大会与濮蜀府结盟,约定于年后攻打中京。”
苏适意眯起眼睛,放开应千峦,颇有些吃惊地分析起她话中所说真实性。中京孱弱,本就地处在江北城、濮蜀府、南陵、长生府与奉辽之中,在五城的夹缝中生存着实不易。余一白师兄身体不佳,没有娶妻,中京少主之位空悬,近年来又多有旱涝,加之中京重礼,余一痕弟篡兄位的谣言接连不断,如此种种导致民心不稳,根基有所动摇。
再者华如昼的野心她一向知道,南陵地势险峻,气候湿热,五谷难养,想要占领中原土地之心迫切。
“历次度商大会都由各城少主参加,除了中京没有少主,派小王余一痕前来之外,南陵少主华千树由于平定内乱劳累伤损不能列席,由二公子华如昼代替。”苏适意自言自语,想问题时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眉间,脸色阴晴不定。
没有哪一城少主会因为这种原因不来参加度商大会。
且不说华千树刚登少主之位不满一年,列席五年一度的度商大会本来应该是巩固少主之位的最好时机,如此机会拱手让给华如昼,不仅使华如昼在九城之中声望上升,与少主齐平,更使华千树本就不甚稳当的少主之位岌岌可危。华如昼如若再与濮蜀结盟,攻下中京土地哪怕一星半点,即便南陵城主华阳偏心华千树,可届时华如昼民心所向,华千树这个少主之位恐怕不让也要让。
应千峦看苏适意沉思不定,有些试探地开口:“苏少主,能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放了我。”
苏适意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想明白,看着眼前昔日的花魁,想到曾经她也引起过无数男人疯狂,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妻离子散,更想起她对不染的凌辱与伤害,末了,还想起她对华如昼所谓的情深不悔,感觉有些恶心,笑了笑,道:“如此,你替我将华二公子的事情,包括他的生活习惯,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酒,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身上几颗痣,事无巨细全写明白了,我就放你走。”
应千峦犹豫片刻,下定决心,接过侍从递来的笔墨,奋笔疾书了起来。
苏适意在旁阴测测的补充道:“千峦小姐,我觉得谁的命都没自己的命重要,你说是不是,我的腐蚀丹还没用呢,你可要写的更卖力一些。”
应千峦闻言全身一颤,将刚才写的全部涂抹,又重新起了一行。
第二日苏适意再来虫二阁,只见应千峦已有气无力伏在桌上,手边厚厚一沓纸张,摞起来足有两三寸高。
苏适意随手翻了翻,道:“既然千峦小姐如此识抬举,不如我做主,替千峦小姐择个好去处,就…我江南城最有权势地位的颜太师府上,送给他那位风流成性的侄子做丫头,如何?”
应千峦瞪大眼睛,仿若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苏适意丝毫不在意:“你不是成日说什么贱人贱人的么,我听说颜太师的侄子玩女人的手段不少,玩死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去太师府既有地位又有尊荣,很适合你。”
说罢对身后的影卫吩咐道:“你亲自护送千峦小姐去。”
应千峦被影卫毫不费力的提起来,任由她如何挣扎谩骂也无济于事。
苏适意瞥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翻着那一沓纸张,透过纸张又像在缅怀什么人,缓缓开口:“你即便死了,也换不回不染姐姐,也换不回我还未出世的堂外甥的命。”
影卫提着应千峦出门后,苏适意又仔细翻看了应千峦的手记。果然如她所料,应千峦不仅是华如昼的女人,更是他各路消息来源。
“难怪华如昼即便从南陵来江南城开度商大会也要带上她,还将她安排在江南城最有名的青楼虫二阁。”苏适意哂笑。
“男人往往只有在床上口风才最不严。”苏沫推门而入。
苏适意起身将手里的纸递给她,道:“好在虫二阁在我们自己手里监管,她来之后我更是吩咐人日夜盯着,江南的东西才没给他们套了多少去,我只是好奇,中京的消息泄露的最多,大半竟然还都是军中的。”
苏沫没有说话,反复翻看手里应千峦的记录,直到已近黄昏,对还在沉思中的苏适意说道:“姐,应千峦手里这么多秘密,肯定还有没写出来的,华如昼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苏适意接过苏沫递过来的手记,勾唇笑了笑,道:“怎么可能,应千峦现在肯定已经死了,只是,恐怕华如昼也不知道,攻打中京这么秘密的事情会被一个女人得知,还被她泄露了出去。华如昼太过自负,也太小看了女人,女人狠起来,可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至于应千峦么,我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