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在这深邃的星空之里。有一座没有什么人见过的山。
山,高高远远地,倘若能于峰顶伫立,想必可以轻而易举地望见,四面八方陆地与陆地的分割线,是浩渺的星和无尽的海。
据说这山的年头,比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陆还要久远。
半山腰上有一座年久失修,却不难看出往昔辉煌的破道观,同样也是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岁月。
道观中有一位大概是老道的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最喜欢做的事会是踱步上山顶,同那些在幽暗中闪着光的草木们说话。
老道有三个徒弟,一男二女,小师弟安乐道,两位师姐一位名安宁,一位名安和,都从未下过山去,没入过世,自然也不知晓何谓离别,何谓寂寞,何谓情愫,只是年复一年的颂着老道人堆积如小山高的经史子集。
纵然深山,却偶有客来,但却总不是访他们师徒,只是试图在那老林中寻索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神物。
两岁半的时候,安乐道曾问过老道人,为何放任他们在肆意在山上搜寻,得到的回答却一直只有一句抚着他后脑讪笑说的。
“随他们去吧。他们没办法上山去,更没办法看到我们。”
后来他也说要去“寻宝”,老道也并不加以阻拦,只是在上山前叮嘱当时只有三岁,还不怎么会走路的他万务小心,随即却又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在那次他空手而归之后,老道带他打开了一扇门,门内宝光流转,神采璀璨,他方才觉得其实这老道才不如他外表一般仙风道骨,更不是一位虚怀若谷的圣人。
但很快他又明白自己错的离谱,因为老道人紧接着摸着他的头说,要闭关七年用这些一看就是奇珍的异宝来为他熔铸出一柄世上最好的剑。
老道人取了他几滴真血,恍然便不见了,只留下了无数的典籍当作功课,临走时嘱咐两位师姐既要做爹娘照顾乐道饮食起居,又要当师傅为他传道授业。
小师弟便每日读书习字,游山玩水,但却一直无法成道,看着师姐们举手投足间便可风来雨去,小小的少年心里慢慢的失望起来,却也渐渐的期望起来。
山里的朋友小红和小绿说,过去他们曾遍走天上天下,尽览无数古书,但唯独没见过适合他的那条路。
确实他自己也试过,不论是那些名字看起来很厉害的还是那些读起来感觉很玄奥的,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效果。只能有样学样,照葫芦画瓢。
可能照着猫画的虎多了,也大概摹出了几分大虫的风采,竟也能仿出个九分形似,一分神似。
山中无岁月,久别已经年。雨歇云不走,浮生好偷闲。
师姐们越来越高深莫测,他读的书也越来越多。日复一日,那如小山般随意堆积的不知多少书卷,他正着读完倒着读,直到尽可倒背如流。
豆丁一样的小童慢慢也长成了有几分少年意蕴的大豆丁。
一日,浓云突然裹挟着黑暗遮蔽了暖阳,疾风席卷,暴雨滂沱。安乐道似乎受到了什么召唤,发疯般狂奔而出,转眼便消失于深林之中。
正准备着饭食的二位师姐岂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缓过神来便心急如焚,匆忙取了各自法器,也顾不得斗篷蓑衣,来不及施术作法,任那风吹雨淋着便循着脚印一路追将上去。
原本平静的林子里今日却四处充满着朝拜的飞禽走兽,正是向着脚印前进的峰顶,自觉的空出了小师弟刚刚脱缰而去的泥泞。
小红和小绿盘桓着支撑起天,大白和大黑匍匐着镇压起地。
愈望山顶处奔走,二人愈发通晓了老道没有带她们隐居在山顶的缘由。
彻人肺腑的寒和暗,无法抗拒,无法喘息,带来如同人之将死时般最后的颤抖。
她们终究是年长了几岁,修为也更高,可以借着天象地气而行止,脚程快了不止一点,没多久便追及上来,可同时她们也看到了另一个熟悉又令人安心的身影。
老道人正对着一座墨玉铸成的剑池,其上漂浮着一柄剑,形制古朴典雅,剑格上刻着神异而诡秘的符画,乍一瞧平淡无奇,内里却无数光华流转,细看上一下便挪不开眼。
剑嗡嗡的鸣着,好似有些怕生羞涩,又好似有些兴奋期待。
蓦地,一道灼目的白光直冲天际,径直打散了如墨的黑云,令原本幽暗的山顶恍然间如白昼般明亮,姐弟三人不敢直视,撇过头去,待到光柱散尽后再看,感受却有了几分不同。
师姐们看着那把剑,只感到那么纯净,那么脱俗,脑海中不由便浮起了小师弟的相貌,剑如其人,都是那么清俊,那么令人沉醉,不由得便看呆在原地,心跳有些加快,也不再觉得冷意刺骨。
“咳,咳。”老道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也注意到了二人逐渐迷离的眼神,赶忙出声警示。姐妹俩被点醒,抱守道心,相视一眼,彼此似是都看穿了对方,浅红的霞便飞上了少女们清丽的两颊。
此时的小师弟却丝毫没有动摇,他想起了师父的教诲,想起了师姐的爱护,温暖到让他鼻头发酸,但细究而下,他对不同的人的感觉,似乎又不甚相同。他搞不懂究竟是为什么,旋即他却又想起了在山上认识的朋友小红小绿大黑大白,还有老黄和二黄。还有几天前小红从北方带回来的那个荷包,不知道是谁的,香香的,很好闻。
老道探出手去握住剑,打断了安乐道飘远的思绪,剑不情愿的抖动着,却很快被强行压了下去。
“看来这倒是把有情剑,也确实与你衬和。”悠悠的声音飘落,随之是一声叹息。
“有情剑?”安乐道有些不解,“师父,情是什么?”
“情,情啊。”老道人摆摆手,“无需挂怀,莫说是你,情之一字,无论古今,又有谁能想透,不过是妄添愁绪。”
“但书上说情是很美好的东西。”安乐道皱了皱眉,觉得师父说的和自己在经史典籍中看过的“情”有些不一样。
“求而得之,自然美妙;求而失之,自然苦痛。”老道轻轻摇摇头,“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人,终究不过是人。”
“那为什么不能一直求?”
老道有些无言以对,倏尔掩嘴笑了起来,“就像这剑,纵然现在握在我手中,却终究不可能与我为伴,也不过是凑合凑合。”
小童眼中流出一丝光华,似是明白了分毫,但又歪了歪脑袋问道:“既是烦恼,明知无所解脱,为何不舍弃之?”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如何能够舍去,多么神圣都无法免俗。”老道说着瞥了两姐妹一眼,怜爱的摸了摸安乐道的脑袋。“想来这也是师父我曾犯下的错。”
“你与为师有情,与未见的外祖母有情,与未见的母亲姨母有情,与师姐有情,与山里的朋友们有情,与命中注定的那些人有情,甚至与那些来寻过宝的过客也有情。这其中,有些情是相同的,有些情又是不同的。”
“命中注定的人,那是什么啊?”小少年的语气中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就是你下山之后注定要遇到的人们。”
“什么,师父,您要让小师弟要下山?”二师姐猛向前追了几步,右手紧紧抓住安乐道的胳膊,左手环住他的肩,把他带到胸前。
“师父请三思,师弟年幼,听说那山下鱼龙混杂,怕是,怕是……”饶是大姐性情淡漠如水,也逃不过关心则乱。
“莫要惊慌,现在即便他想下山去亦无可能,五年后,待他长大点,为师再把他扔到那狼群里去。”
“可……”安和刚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应出口,她也已经能勉强的窥视到乐道的宿命。怔怔地看了师父一眼。
老道叹了口气。“没错,这是他的命,更是他的道。”
“师父~~你再考虑考虑嘛~~”二师姐拉住师父的衣袖摇晃着,撒起娇来。
似是被少女的甜腻勾起了过往,老道人宠爱的抚了抚她的头发。“有什么可怕的,当今天下,四海之里尽王土,三山而内皆王城,哪里有人算计得了我家的孩儿。”
说罢他弹了弹手中的剑,剑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嗡了几声作为回应。心不在焉的飘浮向那毛头小童。
但当少年的手握住她时,剑身古老朴素的纹路闪耀起夺目的光,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剑上欢天喜地的爱意和释然,老树花草的枝叶抖动着,似乎在释放着愉悦,林子里的朋友们也仿若有感的呜咽起来,似乎是与失散了无数岁月的亲人重逢。
老道人笑了,仰起了头。
天空中一个不算小的黑点被茫茫大的光圈围着,越靠近黑点的地方,越明亮的令人无法直视。
老道就那么看着黑点,像是在其中寻觅着什么。
半晌未果,老道轻轻叹息一声。
“今天开始,她便只是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