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二日,也就是陆笙离醒过来的那天。
在景安,竹园。
一直昏迷在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垂云本在与里屋相对的书房写字,听到从里屋传来的动静,猛的抬头,几步来到床前。
尽管嘴角还是原先的弧度,但眉眼中早已暴露了他此时心中的欣喜若狂。
“苏尔雅...”垂云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嗓音。“你……醒了。”
床上的人动了动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失败了。
“等等,我去给你拿水。”垂云从床榻上起身,去外室端茶,恐怕自己也没有发觉,仿佛受剧烈波动的心情驱使,笨手笨脚的,连身体都有些不听他使唤。
在这短暂的期间,躺在床上的女子一脸震惊,好似回忆起什么,又因为什么而恍然大悟。
垂云把茶水端过来时,只见她把身体侧向墙壁一面,轻声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要说“她”是谁,那要看你怎么来界定了。如果单从样貌上说,她就是,垂云口中的“容器”。
要是看这副躯壳下,是谁的灵魂,那就更有意思了。
简而言之,在垂云眼中,这个长着她人样貌的女子,有着苏尔雅的魂魄,那她就是苏尔雅,待到时机成熟,他再施“移花接木”最后一术“归元”后,苏尔雅的灵魂就能重塑前世肉身。
但,这只不过是垂云的“一厢情愿”罢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名为陈白菱,小名二丫,南菱人,父亲是南菱皮影班子的管事人。
如果你还有印象,就知道这个皮影班子里的人都已被秦商国皇帝公开处死,而这个陈白菱在中秋宴会的前一夜就不见了踪影。
没错,她遇上了江风,因为她的躯体是百年难遇的好“容器”。
当然,这些细节,陈白菱目前都不知晓。
她知道的,是昏迷前的那一幕,是醒来后见到的这个男子,是平白无故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记忆。
陈白菱眼色一沉,脱口而出:“苏尔雅。”
她不知道为何她会有那么一段记忆,丰富而详尽,仿佛她就是苏尔雅本人,但是那些人、那些事又都并非是她所经历过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
她是陈白菱,她年少时期的整个天空,都被他的酒**亲所笼罩。暴力、鞭挞、挨饿....她过着别人口中低贱的生活。
陈白菱轻轻阖上眼帘:苏尔雅是吗?不管你是谁,现在陈白菱就是苏尔雅,我要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要让那个温柔的男子对我百般呵护,我要荣华富贵,我要高人一等,我要....
一月后,培南来找垂云喝酒。
“又到了一年春暖花开之时,有人可是满面春光,春心萌动啊。”培南笑得无比之贱,打趣着垂云。
垂云白他一眼,把酒瓶放到青玉底座上。“上好的竹叶青,你小子有口福啊。”
培南抱拳:“不愧是兄弟。”
“对了,和你打听一事。”垂云淡淡的说。“近来可有师父的消息?”
培南挽袖,给两个杯子里添满酒,说:“师父闭关去了,没个一年半载的出不来。”停了停,“怎么?有事?”
垂云摇头:“没事,再说吧。”
“有事。”培南指着他,一脸桀骜:“肯定有事。”
犹豫了会,垂云开口:“如今她醒来了,我好好助她养息,待时机成熟‘归元’就好了。”
培南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她有些...”说到一半又止了话头。“可能是我多虑了吧。”细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试探过,她和他之间发生的事,她都记得。
培南打趣:“是不是人家姑娘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就如此的怅然若失,黯然神伤。拜托,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也是有可能的好吧。”又说:“我现在好好回想了一番,就是在以前,好像也没有...”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垂云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垂云坚信他和苏尔雅两情相悦,但男女感情之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培南的一句戏言,让他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培南说错了话,酒没喝尽兴就被人赶走了,他朝竹园的方向撇嘴抱怨了几句,回过身离开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先前的桀骜不驯不见半点踪影,世人眼中的培南,是冷酷无情的。
他缓缓说了一句话:垂云,她不是她。
可惜,垂云听不见这句话,他也不可能让垂云听到,他在师父面前发过毒誓。
那天晚上,垂云把自己喝到三分醉,却装做七分醉的样子在陈白菱屋前走来走去,不敲门也不离开,时不时还弄出点不大不小的响声。
陈白菱早就知道他在屋外,不出去只是想使一使那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她常年在戏班子里,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在江湖里什么都能够见识到,那些女子勾引男子的方法招数,她常听人说起。
最后,垂云背靠树干,望了望着从窗口那传来的明亮烛光,在心底深深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垂云啊垂云,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没胆色,既然有话说就去敲门啊。”
“可是见到她要说些什么?难道是,今天的月色挺好?”
“要是她....真的...那我...”
“什么屁话,难道我在怀疑她对我的感情吗?就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肯定是我太敏感了,对,一定是。”
垂云下定决心来到门前,刚想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陈白菱手里抱着个木盆,似乎不知道门外有人般,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那个...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垂云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我是不是还没有和你解释过,你失去意识后都发生了什么?”他转移话题。
垂云很少提四年前,不想让她忆起那些伤心的事,所以有意识的回避,仿佛这五六年的时光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次垂云主动提起,也是想一并交待清楚了。
谁知,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给他递了个荷包,然后一脸羞涩的回屋去了。垂云有些摸不着头脑,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有一张花笺。
上面写着:我道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下,垂云有些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