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学的校园是美丽的,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是浪漫的,两年多来,胡凸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可谓充斥了无数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这正是国庆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胡凸在舞厅里初着秋装的人群中发现了他所要寻找的目标。那个女生个子高高,身条丰盈,仪态间洋溢着大家闺秀的从容气度,她面若兰花,容颜夺目,气质清纯、端庄、优雅又大方,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就能感受到她巨大能量的辐射,这种辐射既包括她外在的照人光彩,也包括她内在的神性光辉。胡凸感到很震动,他好像还从没遇见过具有这样强大吸引力的女孩,仿佛放射着万道金光!他的心提了起来,仿佛在扶摇而上,他情不自禁地向着她所在的方向穿扬过去,恰似向着一轮摇曳于太空里的红日走去,他的脚步有一点飘忽,仿佛有云彩在脚底托举。那轮太阳色泽润朗而不耀眼,她的气质是可以亲近的,绝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她的态度是温存、亲切而不可亵渎的,她的神情是清爽、流连而不可唐突的,当胡凸走到距她一米开外的地方一脸激动地向她问好并以热烈的目光注视于她,然后坦然开口邀请她共舞同时伸出手臂做了个幅度刚刚好的邀请的手势的时候,她只是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回应了他,她那因他的牵引而自自然然、清清浅浅地绽放的笑容是这样适度而动人,胡凸不禁贪婪地望住她的脸庞,仿佛打算就这样望她一辈子一般,特别是她紧随而来的一个微微颔首以示同意的举止,更令胡凸神魂颠倒,好在他及时地把欢欣得几乎出窍的心给拽了回来,这才得以守住自己而没有失态。
胡凸轻轻捏住她温软、光洁的手,与这个他初一见面就钟情上了的女孩并肩走进舞池。待两人面对面站好起舞的姿势,他的心便开始飞翔起来,他左手握住她如葱的右手,他把她的左手搭放在自己的右肩上,最后把自己的右手粘贴在了她不可见只可想象的后背上,一切准备就绪,和着舞曲的节拍,他和她这就滑入了美妙的旋律中。在灯光闪烁音响起落色彩迷离明明灭灭的空间中,他们随着舞动的人群任意漂流,仿佛战舰在军港中随着海浪摇啊摇,又仿佛远航的轮船在大海里随着洋流荡呀荡,胡凸的心飞呀飞,胡凸的梦啊扬呀扬,他有一种恍然置身幻境的飘飘欲仙感。不知不觉的,耳边还响起了歌声,依依袅袅的,抚摸着他的心灵,胡凸望望女生的嘴唇,才发现这歌声的出处。真好听,女孩在起伏的舞曲中把歌儿哼唱得足够轻柔、足够诗意。
这是一支动听的旋律回环的浪漫长曲,舞到半中央的时候,胡凸终于鼓足底气和她聊了起来:“嗨,咱们认识一下好吗?”
女孩不比高高的胡凸矮多少,她无须怎么仰脸就可以和他对视,她没有径直接住他投注于她的目光,只是笑了笑,接话说:“好呀。”很随意的样子。
胡凸于是问她:“请问芳名?几年级啦?”
“我叫贺兰,大一新生!”女生的声音很利落,很动听,脸上的神色却仿佛有些娇羞。
胡凸比较兴奋,“呵,是大一新生啊,这不刚入学嘛!”
贺兰点头道:“对呀。”
胡凸感叹道:“大一多好啊,就像一张白纸,美好的一切都等着你来书写。”
贺兰笑了笑没有言语。
胡凸又问:“凭感觉,我猜你是文科生,对吗?”
贺兰很有韵味地点头:“没错。”
“什么系的?”胡凸刨根究底。
“金融系。”贺兰仿佛有点自豪。
胡凸于是说:“啊,那可是让人羡慕的系啊!其实我也很想上贵系的呢。”
贺兰反问:“那你实际上在哪个系?”
“历史系。”
“也很好啊!多深沉的系啊!”
“嗨,可别取笑俺们哪。”
贺兰反问:“没有吧?”
胡凸答:“那我就代表历史系向你道谢了。”
“不用谢,你就告诉我你几年级了吧?”
“大三!比你高得不多,只比你高两级哦。”
贺兰笑而无语。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由停顿了一下,因为有一对相邻的舞伴和他们互相触礁了。待两个交谊舞组合依惯例友好的彼此对望着一笑继续跳起来之后,两人这才继续交谈。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已是一曲终了。话显然还没说完,退场的时候,意犹未尽的胡凸向她提建议:“下一曲咱们接着跳,接着聊?”贺兰又是一个好呀。
待到两人再度联手上场,贺兰竟然主动发问了,“对呀,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胡凸老老实实作答:“我的名字好记:胡凸。”
贺兰闻言不禁笑出声来,“糊涂?不会吧?名字还开玩笑呀!”
胡凸只好解释:“是姓胡的胡。”
贺兰仍然在笑:“哦,我明白了,糊涂,是‘胡涂乱抹’这当中的两个字,对吧?”
胡凸也笑了,“不对不对,是凹凸的凸,用在名字里,就是突出的意思。”
贺兰按她的理解阐释道:“你爸爸希望你有出息对不对,结果应验了,你考进神州大学了。”
胡凸笑着点头,但随即又说:“其实还谈不上什么应验,考进神州大学毕竟只是第一步,一个人究竟有没有出息可就还得看今后的发展,我当然希望自己有出息,并且也会一直为此而努力。”
贺兰笑笑,“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
“多谢鼓励!”胡凸转而问:“那你觉得我将来会有多大出息?”
贺兰笑一笑,“这我怎么看得出来啊!不过我相信你会有很好的前途,这也是我对你的祝福吧!”
胡凸笑着望住她道:“你可真会说话!”,然后更有兴致地静默无语地带她跳舞,不一会,胡凸忽然想起了什么,“高考前那个寒假,我们家曾经请地方上一位所谓的高人给我算过命,当时我一点也不信这一套,只当是好玩一样,可我现在忽然有点信了,真是奇怪!”
“难道算得很准?”贺兰好奇地问。
“算命的老人掐指算了算,竟然给了我四字箴言十六句,我哪记得这么多啊,不过有两句我还记得,一句是‘金榜题名’,这一句显然是应验了,另一句是:‘发妻娇贵’……”
见贺兰眼睛里有问号在眨动,胡凸就直说了,“我原来很茫然,今天一见到你,我就预感到后一句也会应验。”
“我不明白。”少顷,贺兰又说:“这是封建迷信,你可别瞎想。”
胡凸忙点头,“对,是封建迷信,我这就不瞎想了。”
跳了一阵,贺兰仿佛也想起了什么,她忽然问她的舞伴,“哎,我怎么觉得你的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在《青春光芒》杂志上发表过文章?”
胡凸感到很兴奋,“没错,今年夏天我在那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五千多字的文章,写大学生活的,标题叫《哲学化校园》。”
贺兰的眼神有些异样了,她望住他说:“对,就是那篇文章,我认真看过的,还以为作者是哲学系的呢。”
胡凸也望住她:“为什么?”
“里面引经据典的,但基本上都是引用古代哲学家的话,比如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还有什么子来着,这不是学哲学的又是学什么的呢?”
胡凸笑一笑,“实际上作者是历史系的,我真没骗你。”
“看来你读了很多很多的书,知识很渊博嘛!”贺兰感叹。
“离渊博可就差得老远了,不过我喜欢钻研先秦诸子的文本倒是真的,有兴趣,自然就肯花一点精力,下一点工夫,知道得也就会略微多一些,你说对吗?”
贺兰点点头,却问:“什么叫‘文本’呀?这个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问得好!”胡凸先赞扬了一句才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反正现在学术界流行这个词,老师学生都喜欢用,我想大概就是著作本身、作品本身、文章本身的意思吧。”
贺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怎么想到写《哲学化校园》这篇文章的呢?题目都怪有意思的。”
胡凸正要回答,却是又一曲终了。两人于是说好第三曲接着跳。在舞池边因为人挨人且人声嘈杂,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胡凸的手却仍然牵着贺兰的手,有些羞涩的贺兰似乎想要摆脱,但胡凸的手却用了一点力,贺兰也就放弃了自己的努力。
很快的,两人间的第三支舞曲又开始了。
胡凸这才接着回答贺兰的那个提问,胡凸颇有些得意,“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先秦诸子研究会的创办人和首任会长……《哲学化校园》其实是我对两年火热大学生活有感而发的即兴之作,写它的目的只是想把学习诸子著作的心得在实际中运用一下,看自己究竟是食而不化还是能做到活学活用了,没想到一投稿就给发表了。”
贺兰笑一笑,很轻松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那你能不能说说,我那篇文章到底写得怎么样呢?”胡凸按捺不住地问。
“写得挺好呀!”贺兰想了想,才点评说:“角度新颖,构思巧妙,文笔幽默,表达机智,有一定的思想。”
胡凸没想到一篇拙作竟得了贺兰这么高的评价,不过这倒是自己所期待的,应该说,她评价得还比较到位,蛮中肯的就是。胡凸连忙谦虚道:“你是在夸我吧?”但他也不想掩饰心里的高兴劲,“别人这样说倒也罢了,可你是校花啊!那就不一样了,我由衷地感到高兴,而且备受鼓舞。”
贺兰被胡凸赠送的“校花”一词逗笑了,不过她没有和胡凸理论这个,而是反问他,“真的很受鼓舞吗?”
胡凸脱口而出:“千真万确!”
贺兰不说话了,她的脸上绽放出一种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美好的羞涩来,仿佛其间还旋转着幸福的音乐。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却听贺兰感叹:“只是我觉得好巧啊!”声音还带着些微撒娇的味道呢!
胡凸很有些为自己的发现所陶醉,他好奇地追问:“怎么巧了?”
贺兰这才说:“昨天傍晚我刚在校广播电台的文学节目里播读了这篇文章!怎么今天就在舞厅里认识了你!?”
胡凸惊喜地说:“是嘛!?校广播台都播了我这篇稿子啊!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想想,哦,对了,昨天傍晚我早早地就上图书馆看书去了,难怪没听到。”
贺兰表功道:“这篇文章是我在那本杂志上读到,觉得好,选出来的。”
胡凸控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笑笑地向她道谢:“谢谢你选中了在下的拙作,谢谢你给我的‘爱’!”
贺兰扬起她搭在胡凸肩膀上的左手很轻地拍打了他一下,“玩笑开过头了!该打!”
胡凸的立场和她保持高度一致:“的确该打——我认了。”
贺兰笑一笑竟不再追究。
胡凸乃接着问她:“你在校广播电台当编辑吗?”
贺兰有点骄矜地说:“是播音员兼栏目主持。”
胡凸带点讨好意味地说:“你这么漂亮,声音又那么好听,干这个还真合适,我猜,你应该是台里的台柱子兼门面,对吧?”
贺兰笑说:“这可不敢当,广播台的工作靠的是集体的力量,而且我加盟才两个星期呢。”须臾,贺兰又补充说:“不过我倒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资格特招进来的,中学就开始专业训练了。”
“是吗!”胡凸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接着猜问:“那你的专长应该是播音吧?”
贺兰笑笑,“是主持。”
胡凸点点头,“多好的专业啊!也不知道你们中学的时候都训练了些什么科目?”
贺兰道:“挺杂的,比如文艺、口才、心理素质等方面的训练,又比如小品表演、即兴演讲、诗朗诵之类的吧,播音方面的训练当然是一个重点,比如发音技巧什么的。”
胡凸点头连连,末了,又感慨地说:“真是的,应该说咱们俩挺有缘啊!神交在先,然后马上就认识了,多难得啊!我为此时此刻和你在一起跳舞感到荣幸。”
贺兰回应他:“是吗?我也觉得咱们很有缘,不过你也别太客气就是了。”
胡凸真诚地说:“真希望今晚与你的相识能成为我大学阶段最重要的一个收获。”
贺兰一脸的谦虚:“可别这样说,我还没那么重要吧?”
胡凸意味深长地说:“目前这还只是我的愿望,但我愿意相信:它会转变成现实的。”
贺兰笑而不言。
接下来,两人话就说得少了,只是一曲接一曲地往下跳。虽然贺兰说自己是新生还不太会跳,可一曲曲跳下来,她却没有不能应付的,尽管远谈不上娴熟,可她的节奏把握得很好,即便舞姿偶然出了错,也绝不影响动作的协调和美感。胡凸凭直觉知道,她和他在内在的节奏上是极合拍的,不论是两步、慢三,还是快三、平四什么的,无须刻意,只需尽量放松,保持很自然的状态,两个人就可以配合得很默契。不说别的,仅仅只是这样的舞伴,这人堆里也很难遇见就是。胡凸不觉又从深心里平添了一份对贺兰的珍惜,他对自己暗暗起誓,这么好的姑娘,说什么也得努努力好好地追一把,要是能有这样美丽纯真、亲切可人的校花陪伴身边,此生又有何求?
3.
胡凸是哼着小曲回到宿舍的,自本学期以来,这可是宿舍里的稀奇事!正聊着的哥几个再一看胡凸脸上那无遮无拦的带糖的笑容——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是碰上好事了!刘沛阳、王跃洋、龚立德等人看胡凸坐在床沿上独自快乐了好几分钟仍没有收工的意思,于是就跳起来集中火力地拷问他。
来自刘邦故里、有“青年学习家”美誉的刘沛阳坐在大书桌后边笑容叵测地眯着慈祥的眼神道:“胡凸,你进步够显著的!从愁闷苦脸到笑眉喜脸,变脸变得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