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楼长阿姨一传呼,宿舍里就有人答应了,胡梦蝶在宿舍!于是胡凸在楼门外等待。看来胡梦蝶对他印象还比较深,她从楼门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嘛。两个人先是相互问好,然后就说起元旦舞会的情形来,胡凸说了说自己当时的情况,又问她后来怎样了,胡梦蝶说她也差不多,被人潮冲散之后,她很快受到了别的男生的邀请,跳了一、两曲交谊舞,接着混杂在人堆里胡乱跳了一会集体舞,然后就回宿舍了。胡凸闻言,哦了一声,接着又以赞美的口吻表白了一番自己对她的特别的好感,胡梦蝶不说话,只是笑着领受他的讨好般的言辞。末了,胡凸又转换话题说起了眼前的事,他说自己只剩明天的一门开卷考试了,他说自己订的是后天的车票云云,然后就问她考完了没?哪天回家?胡梦蝶说她今天上午刚考完最后一门,订的是明天的票,不过已经退了票,因为老爸几天前来北京开会,到后天才结束,她会和父亲乘当晚的同一趟车回家。胡凸不禁关切地问,车票这么紧,后天的票还能买到吗?胡梦蝶说不用担心,她父亲所在单位的驻京办几天前就已经预定好了,末了还问他,“马上就放寒假了,你今天来找我,是来道别的吧?”
“不止。还有另外一件事,你猜得着吗?”胡凸打了一埋伏,但他并没有真让她猜他的意图,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接着说:“昨天我在公告栏看到海报了,明晚大礼堂有一部很好的电影呢,怎么样?我请你去看一场?”
胡梦蝶并没有问片名,她略略犹豫了一下,究竟还是答应了:“好啊,考完了放松一下也好。”
胡凸于是说:“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天晚饭后来找你。”
胡梦蝶朝他笑了笑,点头应约。
当晚,胡凸还是习惯性地去教室上了自习。尽管明天要对付的不过是一场开卷考试而已,可胡凸心里有数,因为去听讲座之类的缘故,这门课自己就没上过几次,如果做题时连答案在书中的哪个位置都找不着,那岂不是很可笑?所以还是要临阵磨枪把教材大体地翻一遍才好的。况且这门选修课毕竟也算一门学问,最后花一个晚上掌握掌握也不是坏事,毕竟考完之后就很难说以后还有什么机会再与之进行这样的亲密接触了。于是胡凸一丝不苟地把全书过了一遍,效率还很高。
自习结束回来,却见宿舍里热闹得很,弟兄们围了一桌子在打牌呢!胡凸觉得人数不对,细一看,原来隔壁宿舍也有两、三位坐在旁边当军师,再细看,却见本宿舍几位干将下巴上都贴了些“胡子”——所谓的“胡子”,就是把撕成的长纸条用糨糊粘在下巴上——比如张有志下巴上就飘着有代表三根胡子的三片长纸条,估计他已经输三回了。因为正在兴头上,胡凸的进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特别的注意,倒是正要出牌的张有志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举在半空中的一把牌甩在了桌子上,口里叫道:“四大天王!”看来,这牌局用的是两副扑克呢!张有志不等大家的惊叹和怪叫跌落下去,紧接着又得意洋洋地向众牌手挑衅道:“谁要得起!!谁要得起!?也他妈该我争一回上游了!”说完,张有志就把手里剩下的一撂牌摊在了桌面上,“我一手的连牌,得,全走光了!”胡凸看明白了,兄弟几个在玩“争上游”呢,多古朴多小儿科的玩法啊,光观战就够让人返老还童的,胡凸于是搬了条高凳挤着大伙坐下了。
“嘿,你手气真不错,居然抓了四张王!”下巴上粘着两根“胡子”的赵望东感叹毕了,又问:“有人要没有?没人要我就接着出牌了。”话音未落,赶紧的就出了一张小牌。
张有志满脸喜色道:“皇帝轮流做,我都连输三盘了,也该时来运转了!”
坐在张有志对面的刘沛阳截住赵望东道:“慢着!我还没应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出了?收回去收回去!我要,四个六炸了!”
赵望东不同意了,“牌都出了,落地生根!谁叫你动作不快点!?”
下巴上仅有一根“胡子”的刘沛阳反驳道:“是你做贼心虚,故意出得快,哪是我慢!?不行不行。”
赵望东争辩道:“我的牌都暴露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刘沛阳反击道:“你这个道理说不通,你不收回,那我的牌岂不是暴露得更多?”刘沛阳转而望向别的脸庞以争取支持,“大家说说,刚才是谁想溜小牌故意出得奇快!”
下巴上也粘着两根“胡子”与赵望东有着同等级危机感的龚立德表态说:“赵望东收回吧,你刚才确实出得快了,大家都没表态呢。”
坐在张有志旁边观战的隔壁屋的武亮也说:“那张小牌确实应该收回,打牌讲的是实力,而不是靠动作的快慢。”
武亮同屋的小李子也赞成应该是赵望东收牌回来。另一位对门的观战者笑而不语。张有志也许意识到如果赵望东输了对自己更有利,于是也表态赞成大多数人的意见。至于胡凸呢,不但没说话表态,反倒趁机走到自己的床边把书包撂在了床上。胡凸看见王跃洋躺在床上看一本英语辞典,就知道他是在背单词扩大词汇量,就走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呵!还这么用功呢?”
王跃洋冲胡凸笑一笑,答非所问地说:“回来啦!”
胡凸提议:“等会咱们下盘围棋怎么样?”
王跃洋笑笑:“没问题,过一刻钟,等我把这点东西看完了?”
胡凸也笑笑:“就依你的吧。”然后回到桌边的人堆里。
赵望东不太高兴自己的孤立态势,他想继续跟人理论,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该和谁说,稍顷,却见他冲武亮笑道:“咱们那事早过去了,你别不是还在跟我较劲吧?”
外形不如赵望东俊朗但体格比他还健壮的武亮的回答也带着笑,“犯不着,我这是就事论事——那事儿我都早忘了,你怎么还提?”
两人都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大家都是明白人,看看气氛不对,乃不动声色的两边安抚以平息隐约的事端,两人好歹是没有进一步拌嘴交锋。张有志为此还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刘沛阳退一步海阔天空。结果刘沛阳还真发扬礼让精神主动收回了自己的牌。
可几个回合下来,最终却还是赵望东输了,于是赵望东的下巴上又添了一根“胡子”,有三根了,正好和张有志一样多。洗牌的时候,胡凸问正在看牌的刘沛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钻桌子?”
刘沛阳甩出一张牌,这才抬眼望了一眼胡凸,道:“够五根‘胡子’了就钻一回。”
胡凸接着又问:“是这样啊,那今儿晚上都有谁钻过桌子了?”
张有志插话说:“胡凸你行行好,别问了行不?告诉你吧,就我一个人钻过呢!”
胡凸笑说:“瞧瞧瞧,钻桌子你也带头!”
张有志也笑,“也就是带个头吧。”
胡凸说:“要我说,这回还得是你来钻。”
张有志笑说:“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盘张有志并没有输,仅仅出现过几回有惊无险的情形而已。第一个达标凑够了五根“胡子”的是赵望东。战绩既如此,那就没得说,钻桌子!
赵望东倒是没觉得什么,只说“既然输得明明白白,那就应该钻得痛痛快快”云云,然后在大家狂野的起哄声中,身手敏捷地从桌子这头探下身去,两掌撑地而行,只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另一头钻了出来,因为个头高,看起来就仿佛一只巨大的穿山甲从洞中出来寻找食物。大家开怀地笑着,兼以喝彩鼓掌,唯有武亮不笑。
重新开战没多久,武亮伸伸懒腰,走了。武亮拉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又有两、三个隔壁宿舍的同学涌了进来,嘴里还惊喜地感叹着:“这儿也有牌局呢!”
坐在门口这边的胡凸代表牌友们热情地招呼他们,“人越多越热闹,来吧,这边坐,这边坐!”说完就起身让了座位。胡凸踱近王跃洋,很突然的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英语辞典,“不准看了,来,下围棋!”
王跃洋笑笑,“你就不怕我又杀你一个落花流水?!”
胡凸把围棋盒子寻摸出来,一边收拾一边说:“先别吹,咱们从来都是有输有赢,我可不是前一阵子的我了,今晚上我叫你领教一下‘宇宙流’的厉害!”
王跃洋问:“谁执黑?”
胡凸答:“你执吧。”
王跃洋谦让说:“还是你执吧。”
胡凸点点头,“行,我执就我执。执黑先行,接招吧你!”说完就在角上落下一子。
王跃洋在对角上落下一颗。
两人一招接一招地下开去。
一宿舍的人闹到夜里一点多还没有罢休的意思,终于有人嚷了句:“明天上午还有一门考试呢!别起不来啊!”大家这才醒悟过来,于是休战睡觉。
12.
第二天的考试非常顺利,胡凸和许多人一样提前半小时就交卷出来了。胡凸本来还想和王跃洋接着下两盘的,可这厮中饭都没在学校吃,考试完就直接收拾东西回家了,北京人回家就是利索。下午宿舍里仍然有一桌人在玩牌,混在人堆里甩老K的胡凸并没有忘记晚上的约会,他半道儿把位置让给了坐在旁边观战的隔壁宿舍的同学,
然后收拾了衣物去公共澡堂洗澡。
遗憾的是,当天傍晚胡凸如约去找胡梦蝶看电影的时候,事情却又起了变化。小姑娘胡梦蝶第一眼见到胡凸就急急的面露愧色地说了一句:“抱歉抱歉,我不能陪你去看电影了,今晚我爸要接我去办事处那边住呢。”
胡凸觉得有点突然,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以商量的口气道:“看完电影再去也不迟吧?”
胡梦蝶一脸无奈地说:“他已经来了,刚到的,在那边等着我呢。”说着她下巴朝十来米开外的花坛处扬了扬。胡梦蝶从楼门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两袋子东西,胡凸本来有点疑惑,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
胡凸顺着她的示意朝花坛那边望了望,确实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同志等在那边,想到那个人是胡梦蝶的父亲,胡凸不觉感到很亲切,只是距离稍微远了点,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自己会比较尴尬也没准。胡凸于是不再争取了,他很快就从不易察觉的沮丧里释放出了大度的笑容,他对她说:“那好,咱们就下学期见吧,祝你一路顺风!”
胡梦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想看电影的,不过没办法,那就谢谢你吧,也祝你回家一路顺风!”
两人于是挥手再见。
胡凸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立在楼前的空地上静静地站了一会,直到目送胡梦蝶和她老爸把大大小小几个包塞进车里上了出租车离去,这才独自赶往大礼堂去看那部经典的《罗马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