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铃声和低婉的歌声是此时的主旋律,除此之外其余所有的声音都几乎不是声音。时间和空间都静止了,能动的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我想到了我曾经见过很多次的情景,在有初代巫女力量庇护的地方,物品不会受到时间的侵蚀,在它们身上,时间是完全静止的。
我本以为这样逆天的力量早已失传,却没想到我猜错了,初代巫女终究是挂念着自己的后人的,她还是将自己的这门技艺保留下来传给了后人,在历代巫女之间传承,始终不断。
我们面前的这位巫女的情况则比较特殊,——这些事也是后来我查阅了大量的林家典籍才知道的——在她之前百年林家根本没有出现过巫女,自然也没有前代巫女将历代巫女代代相传的一些秘法传授给她,那个百年使得林家,尤其是专属于巫女的很多秘法都失传了,这使得我们面前的这位巫女比起她的前辈们艰难很多,她没有人教导,也没有人可以给她提供帮助,在百年的传承断层之后她只能从林家的典籍中一点一点的搜集线索,从废墟之中拼凑出一个又一个失传的秘术。她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林家帮她的,非常的少。
可是这也导致了一个后果,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终究不如故老相传的那样完整,巫女使用的秘术是残术,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只是完整秘术的一半,如果非要发挥出全部的威力,那她也必须付出极重的代价。
“巫女!”
我本以为时空静止已经是全部了,可巫女的歌声却没有停止,随着歌声逐渐高昂,曲调也逐渐进入高潮阶段,巫女莲步轻移,如同临凡的仙子一般,她开始舞蹈。
天空崩裂,时空在一瞬间似乎恢复了流淌,可是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有碎石崩到我脚边,我抬起头,看到大量的碎石从头顶落下,在半空中就分解成指头大小的小石子,速度又不快,对我们造成不了什么实质的伤害。头顶上突然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塌掉了,我看着就在我们正上方的方向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光点起初非常小,若不是周围太黑我们是不会发现的,但是渐渐的那个光点变成了光线,一线天光透过了黑暗,并且如同闪电一般迅速蜿蜒扩散!随后只听见轰的一声,穹顶炸裂,周围瞬间亮了起来,天光顺着头顶上裂开的洞口投了进来,将整个山洞都照亮了。
原来这顶上已经没有了厚厚的山体,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壳,这座楼所在的地势本来就高,再加上其自身的高度,那更是高上加高,险些就穿透了山体,将顶楼露在了山外面去。
视野瞬间开阔,充裕的光线使整个山洞的模样全都透进我眼中,我看到周围围了一圈的石胎,而现在这些石胎就好像真的石头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同时这些石胎似乎见不得阳光,在穹顶炸裂阳光透进来后我都好像听见了它们的惨叫声,他们如同一块块被晒干水分的海绵一样迅速脱水、干瘪,变成一阵飞灰消失掉,只剩下其中一个在外层的石层风化掉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露出了里面的“核”,那还是块石头,还是一个婴儿的模样,不过比起之前的石胎要小上很多,只有卡车车斗那么大,而且这个“核”也不想之前的那些石胎一样好动且面目狰狞,它的姿势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外层风化完后就掉下去,摔在地上。
墨殇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她喊了一声:“那个才是真的冰胎!是死去的冰胎的石核!”
顶上的空洞不断扩大,大量的碎石掉下来并在半空风化掉,有呼啸的风声和飞扬的雪花从这个洞口冲进山洞内,巫女为我们打开了求生的通道!
“快走。”
有声音钻入我耳中,是巫女的声音,我回头,却见她依旧舞姿翩然,并没有看我,刚才那一声呼唤仿佛错觉,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告诉我那并不是错觉,我看到从地下冒出大量的黑色影子,数量之多几乎连成一片让这里重新被黑暗笼罩,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巫灵同时出现,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全都是巫灵,看得人心惊。
如此多的巫灵同时做一件事的场面是极其壮观的,每一个巫灵都从附近找来一块石头并搬向空洞下方,从我们的视角来看就好像在一片蒙蒙的黑雾之中无数的石块自动飞向正中间,一块一块拼接起来形成一条通向外界的石梯,黑雾在石梯正式成型后第一时间融入石梯之中,灰色的石梯变成了暗含光泽的黑色,并彻底牢固。
歌声还在继续,墨家人最先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墨灼急吼吼地对墨邪道:“族长!我们快走吧!”
墨邪回头深深地看了墨殇一眼,一挥手,墨家人立刻跑向石梯从石梯爬了上去。见他们都上去了我们也准备离开,这是巫女费尽心力为我们留出的逃生通道,我们不能辜负。
越向外风雪就越大,但是没人因为风雪抱怨,等到所有人都爬出了洞口,我回身朝着还在洞内的的巫女喊:“巫女!快上来!”
纵使这样远的距离,纵使风雪声呼啸,我依旧能听见巫女的歌声和细碎的铃声,在漆黑的山洞洞底,巫女兀自轻歌曼舞,那是古老的巫祝祭祀的曲调,漫长漫长的岁月都藏在那悠扬的歌声里,其实那时候巫女身上的衣服早已不复她平日里那样秀美素雅了,甚至破烂得有些可怜,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她寒酸抑或可怜,她还是那个高坐于神台之上,象征着一个家族的信仰的巫女,接受人们的崇拜与供奉,并以神力泽被自己的子民。
转腰,摆臂,跃起,后仰。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舞蹈,这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丽,一举一动间不是惊世的艳丽,而是让人心碎的沉重,似乎岁月长河都在她指尖身旁流动,漫长的历史让人心中钝痛,我揉了揉眼睛,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巫女!您上来!快上来!”林凇冲上前来趴在洞口朝下面大喊,巫女一定是听见了,可她却笑着摇了摇头,曲调到了尾声,最后巫女以一个极为含蓄的敛衽的动作收尾,滚滚流淌的岁月长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歌声与铃声同时消失,时间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我看到石梯上的黑色在逐渐变淡,我心中惊骇,继续喊:“你快上来!石梯要塌了!再迟一点你就出不来了!”
“没有关系。”巫女抬头看着我们,“我本来就出不来了。”
林凇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大吼:“你说什么傻话!上来!”
巫女抬起手,像是想为林凇抹去泪水,她笑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林凇嗓子都喊得嘶哑了,巫女抹去嘴角的血,声音温柔,如同在安慰哭泣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的,我没有完整的秘术,强行使用它们的力量,是注定要付出代价的。你别哭,自古以来每一代巫女都是命运手中的人偶,不论出生还是死亡都是被命运一手规划好的。我不甘心,我不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能顺着心意来,我的出生我无法改变,我的人生我不忍改变,但至少,我能掌控我的死亡,这是一件好事啊,你该开心的。”
她转而看向我,我喊了她一声,她笑着对我说:“林朔,一直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那短短的三个月,你也不必离开林家在外流浪,你的父母也不会离你而去,说起来,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巫女之位,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你的才对。”
她一挥手,我就感觉自己手中多了什么东西,我看到她笑着对我说:“现在,物归原主。”
林凇爬起来就要下去将巫女带上来,可是这时石梯终于彻底褪去了黑色,所有维持着石梯的巫灵都死去了,石梯顿时重新变成一堆碎石掉了一地,林凇踩了个空,我急忙一把拉住他才没让他掉下去,我从背包中一通乱翻找出登山绳扔下去,朝她喊:“老子不稀罕你那什么巫女的位置!上来!他娘的说的什么丧气话!有我们在你没那么容易死!”
但是巫女却依旧摇头,林凇急了想要直接跳下去,脚底下却轰隆一声,他摔倒在地,同时我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就已经被石胎压得摇摇欲坠的古楼终于支撑不住,向下陷了一层,巫女没有站稳,摔在地上,她挣扎了好几次终究没有再站起来,原来她早已经没有力气了。
轰鸣声还在继续,山洞开始坍塌,大块大块的石头砸下去,转眼之间竟已经埋掉了半个山洞!
“巫女!”
“我不叫巫女!”巫女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她高傲地抬起头,眼中尽是倔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抛弃了“巫女”一词给她的枷锁,不再是温和文雅的模样,这时候的她才更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名字!我叫林绯!”
“我不叫巫女!我有名字!我叫林绯!”
山洞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坍塌,就连我们所处的位置都陷了下去,在碎石掩埋掉巫女的面容前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巫女笑了,不是她一直带着的那种温和但克制的笑,是十分灿烂而富有张力的笑,在那一瞬间,她不是巫女,她只是林绯。
“巫女!”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林凇连跳下去的机会都没有整个山洞就彻底坍塌了,地面陷下去了一大块,厚实的雪层断开,大量的散雪落下差点将我们给埋了,我不能让林凇也死了,拼命拽着他站起来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大声喊:“墨殇!墨殇!救人!巫女被埋进去了!”
可是我刚爬出塌陷区就眼前一花,同时后颈一痛,在昏过去的前一瞬间,我看到墨殇软倒被墨邪一把接住,阿全被几个墨家人按住挣扎不得,正在朝我大喊,看口型,似乎是小心两个字。
再坚持不住了,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