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藤美子从包玉金的山洞回到自己的山洞后,已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就是人们说的偷牛黑的时候,她累得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躺在熊皮铺上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远藤美子醒了,她虽然醒了,可是还是不想把眼睛睁开,她就又躺了一会才把身子翘起来把目光穿过山洞向山洞口望去,见西面的高山向东面推过来的山影已经到了山道,即将到了山洞口想,已经到了傍晚的时候了,还要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不能再懒躺了,就起来到炉边做饭,可是已经蒸腾着热汽的锅早就坐在炉子上了,她不由得用感激的目光向在卧牛石旁坐着的哑巴望去,哑巴没有像以往那样木呆地坐在那里,而是用充满很多内容的目光瞅着她。
远藤美子没有对哑巴的目光多想什么,就先洗把脸然后就简单地吃了点饭,把碗筷收拾完拎起事先准备好的包着黄纸的布包向洞口走去,走到卧牛石旁,对哑巴说:“哥,今晚辛福一定会回来,回来后就让他老老实实在山洞里等我,哪儿也不能去。”
哑巴还是用充满很多内容的目光瞅着她点了点头。
远藤美子迎着哑巴的目光问:“哥,你还有事吗?”
哑巴摇了摇头。
远藤美子说:“没事我就走了,一会事办完我就回来。”
哑巴点了点头。
远藤美子走出山洞,越过山道,向沟下走去。到了小河旁沿着小河的流向向南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棵白桦树旁,向树旁的一个坑走去,到了坑旁停下了。从布包里拣出一扎黄纸,蹲下把黄纸点燃,说:“高比东洋,虽然你的遗体被哈斯巴根盗去了,还耗成了点灯的油,可是你的灵魂还在,我已经为你报了仇,虽然我为你报的这个仇,抵不上我欠你和你的母亲两笔命债,但是,我只能做到这些了,我虽然不能求你的宽恕,但是我求你别忘了咱们在那个山洞里留下的残缺的岁月。”
远藤美子说到这里就静默地烧着黄纸,待黄纸烧完后,她站了起来向高比东洋的空穴鞠了一躬,然后就沿着小河逆流向北走去,到了小河源头那块半探进小河里的卧牛石前,她站了一会,把卧牛石上的浮雪用手拂去露出下面润着她孩子血迹的雪,又把黄纸点燃,然后就解开了衣襟,一边撸着**,让**一滴一滴地滴在润着孩子血的积雪上,一边说:“儿子,你白白地奔妈来一回,妈还没尽到一个母亲为你喂上一口奶的责任,你就被他们罪恶的手剥夺你的生命。今天妈是来向你告别的,这一走,妈今生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这里,所以妈离开你之前,要喂你一次奶,尽到当妈的一点责任,给你送一点钱,不知道你会不会花。”
当卧牛石上的纸烧完,他从**里再也撸不出一滴奶汁的时候,她才站起来,说了句“儿,妈走了”才转身向自己的山洞走去。
远藤美子回到自己的山洞里一眼就见到辛福坐在熊皮铺上,就朝辛福奔去,到了辛福跟前就哈下腰把辛福的头抱住,问:“辛福,他们欺负你了吗?”
“没有,”辛福说“大当家的,让我给他当护卫,我没干。”
“没干就对了,别忘了他是杀害咱们儿子的凶手。”远藤美子说“我给你做饭去,吃完饭我们还得干一件要紧的事。”
“不用做了,他们有人给我们送饭,我吃了他们送的饭,他们才把我送回来。”辛福说。
“不饿咱们就走吧,跟我办那件要紧的事。”远藤美子说着又拎起一个包纸的布包,领着辛福走到哑巴呆的卧牛石前,对哑巴说:“哥,我领辛福还得出去一趟。”
哑巴点了点头,他用目光盯着远藤美子,一直把远藤美子送到山洞的外面,然后“嗷嗷”地喊了一句。
远藤美子转过头来问:“哥,你还有事吗?”
哑巴果断地摇了摇头。
远藤美子说:“要没事我就和辛福走了。”
哑巴又点了点头,目光还是没离开远藤美子。
远藤美子和辛福走出山洞就沿着到往北走。辛福问:“刚才你去干啥了?”
远藤美子说:“给高比东洋和咱们的儿子烧纸去了。”
辛福瞅了远藤美子一眼又问:“你给他们烧纸干啥?一个畜生,一个孩子,他们都不会花钱。”
远藤美子说:“是一份寄托。”
辛福听了远藤美子的话用目光审视了远藤美子一下,虽然显然他不知道“寄托”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问。在说话之间他们走到了山道的最北面被深渊切断的道的尽头,然后他们又斜上了东山。辛福问:“还要去哪里?”
远藤美子说:“去给被我打死的那只母狼,不,是高比东洋的母亲。烧纸。”
辛福说:“也是为了刚才你说的‘寄托’?”
远藤美子说:“也是也不是。”
辛福问:“也不是是啥?”
远藤美子说:“这是暂时的保密。”
辛福问:“为啥?”
远藤美子说:“这是由于我原来从事的职业养成的习惯。”
辛福自言自语了一句“习惯”。
远藤美子和辛福说着话就到了山顶端的原始森林,他们向东走着森林里没有路的路,出了原始森林就来到了埋高比东洋母亲山崖边。那夜埋母狼的时候由于夜黑没有往崖下瞅的辛福,这回便往崖下望去,虽然天近黄昏,但是夜还是没有降临,然而没有看到崖底,辛福不由得“呀”了一声。
远藤美子转过头来问:“山崖下很深吧?”
辛福说:“看不到底。”
远藤美子在辛福回答话的时候走到用石埋成的坟前,蹲下,从布包里把黄纸拿了出来,点燃,一边用棍拨着纸,一边想你和我一样,都是孩子死于他人之手的母亲。
辛福也蹲下了。
远藤美子看了辛福一眼接着想,包括这个蹲在身边的辛福在内所有的常人看来,我这种做法是精神上出了毛病,不然怎么给一只死狼烧纸呢?他们可知道只从我儿死于他人之手我就明白了儿子的死对母亲是多大的打击,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对不起它了。想到这里她又想,不过这些都是战争而造成的,战争把我们赶到异国他乡的深山老林,战争又让我们把它从它的家赶走。远藤美子想到这里就把《密码手册》扔到火堆里,火堆里的火立刻旺了起来,于是远藤美子又从怀里掏出《大兴安岭军需库分布图》借着《密码手册》的火点燃,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了这两样的东西,那些葬腹于大兴安岭里的战争帮凶就永不得天日了。”
当《大兴安岭军需库分布图》烧的只剩下手捏的那一个角的时候,却从她的后面伸过一只手来。她一边用拨火的棍儿把那只手挡住,一边笑出一串“咯咯”的清脆,说:“大炮头,很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当《大兴安岭军需库分布图》完全烧完的时候,远藤美子便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对包玉金揶揄地说:“对不起,大炮头。”
包玉金说:“你原来……”
远藤美子忙打断包玉金的话,说:“大炮头别把话说破了,如果把话说破了,就没法面对咱们的友谊了,你说对吧?大炮头。”
包玉金默言地瞅着远藤美子。
远藤美子说:“你这样瞅着我干啥?别忘了咱们还得共同对付有反骨的军师呢。我想现在军师已经行使他从大当家的那里讨来的特权了。”
包玉金说:“好吧。”
说着,远藤美子和包玉金就离开了山崖上的石坟,向回走去,一直没敢面对包玉金的辛福跟在他们的后面。当他们走到山道的北端向南拐时,见黑球子领着大当家的护卫一班的两个人向他们走来。
远藤美子说:“大炮头,咱们猜对了吧。”
要走到山洞口时,远藤美子对辛福说:“你先回到山洞里去,躺在熊铺上,千万别听我们的谈话。”
辛福用愧疚的目光瞅了包玉金一眼就朝山洞里走去。
远藤美子见辛福已经走进了山洞,就加快了脚步,同包玉金向黑球子迎过去,到了黑球子跟前,问:“军师,你有啥事吗?”
黑球子说:“我奉大当家的命令,领着大当家的两个护卫到各山洞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少人的。”说着看了包玉金一眼。
远藤美子说:“难道我的山洞还检查吗?难道还怀疑我二当家的山洞少人吗?”
黑球子没有了以往对远藤美子说话时的那样谦卑,而是摆出一副手持尚方宝剑的神态说:“按实说,二当家的山洞不应当查,可是到了大炮头的山洞后,不捡查你的山洞就不中了。”
远藤美子问:“为什么?”
黑球子说:“我们到了大炮头的山洞,不,是督战统领的山洞,我问生炉子的刘志国春燕哪里去了?他说大炮头把春燕送到你的山洞里来了,我们就必须见春燕一面了。”
远藤美子说:“可惜,军师,你来晚了一步,你没见我们刚回来吗?我们就是到山顶原始森林后面山崖边上去处置春燕去了。”
黑球子疑惑地问:“处置?咋处置?为啥要处置?”
远藤美子说:“春燕本来是我的情敌,这一点别人不知道军师你不会不知道吧?前几天因为春燕为大炮头挡子弹,辛福确认春燕心里已经没有了他,你可能不知道,在感情上人们最恨的就是背叛他的爱人,因此他就向我提出让我帮他把春燕整死,可是我碍于大炮头的势力也就没答应他,今天大炮头因为春燕那次枪伤引起了肺病,带她出征也是个累赘,就把她还给了我,我就借此机会圆了辛福整死春燕的梦,就把春燕领到原始森林后边的崖边把她勒死了,又用石头埋了。”
黑球子想,虽然远藤美子把假的说的像真的似的,可是她咋能骗了我呢?如果她说辛福那样恨春燕,那么,她可知道,她和大当家的出山寨的那天,辛福被春燕找去后又回到她的山洞为包玉金办事的事?只可惜的是手里没有辛福为包玉金办事的证据,又何况当天没有把这事告诉远藤美子,现在再把这事抖落出来,还有对两个当家的不忠不诚的过错,就说:“二当家的,根据大当家的‘对每个山洞里少人的原因都要把事情弄清楚’的指示,这样我们对春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当家的陪我们去一趟你说的埋春燕的那个地方,回去我们好有个交代。”
远藤美子说:“你忘了我是谁了吧?军师我可是这个山寨的二当家的,你让我去我就去呀?”
黑球子说:“这不是我军师的意思,要是我军师的意思,我借一个胆也不敢,可是这是大当家的意思。”
远藤美子说:“就冲你说的这句话,我也不能不给大当家的这个面子,可是我又不能不考虑在下属面前我这个二当家的面子,就劳军师领人去吧,我就不陪你们去了。不过有两件事我不能不在众人面前说明,一是,扒坟掘墓是要招报应的,何况马上就要拔寨了,谁不图个一路平安,二是,春燕得的是肺痨,这种病是要传染人的,现在我传没传染上心里还不托底呢。”
黑球子听了远藤美子的话,想了很久,才对远藤太郎的护卫一班长说:“一班长,你是大当家的身边的人,你拿个主意吧。”
护卫一班长说:“咱们不信谁的话也不能不信二当家的话呀,再说,二当家的不光是二当家的,还是大当家的妹子,当妹子的哪有骗哥哥的。”
黑球子听了看了包玉金一眼,“嘿嘿”地笑了一声,然后对远藤太郎的两个护卫说:“那,咱们就往回走。”
黑球子说着就沿着山道向坡下走去,远藤太郎的两个护卫跟在后面。
远藤美子望着黑球子的背影对包玉金说:“出寨前没事了,不过你还得多加小心,军师这个人总是把事情干完又后悔,要不咋有黑球子这个绰号呢,转葫芦子特别的大。”
包玉金说:“二当家的多谢你鼎力帮忙,我回去了。”包玉金说完也就沿着山道向坡下走去。
远藤美子看了一眼远去的包玉金,就向山洞里走进,一进山洞的口就习惯地喊了一声“哥”。
可是没有听到哑巴以往回给她的那亲切的那“嗷嗷”声。
远藤美子感到很意外,就加快了脚步,当她走到卧牛石旁哑巴睡觉得地方时,见哑巴的“38”日本式大盖步枪放在卧牛石上,却没有哑巴的影子,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炉边只见炉子的锅里闷了一大锅米饭,炉边的大块柈子都改成了小块,足够拔寨前用的。
远藤美子想,难道哑巴不愿卷入绺子这场战争中而走了?可是拔寨的日子我才从同包玉金从山崖边走回来时才听到的,他怎么会知道呢?可是他又去做什么了呢?
远藤美子想到这里就向熊皮铺走去,当她走到熊皮铺前,问坐在熊皮铺上的幸福,说:“你见到哑巴哥了吗?”
辛福说:“我回来时就没见到他在山洞里。”
远藤没美子一边猜测哑巴失踪的原因及去向,一边又回到卧牛石前,把去地下通道设在卧牛石的密码毁掉,然后又返回到熊皮铺前,说:“咱们睡觉吧,这个夜没有哑巴哥给咱们站岗了,咱们就得让咱们的耳朵站岗了。”
辛福问:“以后咋办?”
远藤美子说:“以后有以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