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深把我按住，安抚道：“我已经让阿黑去保护她了，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休养吧……也让那孩子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的。”
“佑佑怎么了？”她有想不开的心结了？我怎么不知道？
弥深看出我有自责的神色，赶忙劝说道：“佑佑毕竟不是你的亲骨肉，许多想法你感知不到也是正常的。我也是动用鬼王的职权查看了三生石，才知道那孩子原来偷偷地做了那么多事……唉，也是我疏忽大意了，当初认她之前就应该查看三生石的，是我没想到她跟皓皓之间居然会有情缘牵绊。”
“你是说……”佑佑喜欢上皓皓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巧合？
弥深点了点头，看了皓皓一眼，面色凝重地说：“而且他们这是这段情缘的第一世，注定只能结缘不能开花结果，想要修成正果还得再过两辈子才行。皓皓当初立下的那个誓愿，或许也是受到了上苍的感应才会那么说的，不然为什么非得……其实要是没有那个宏愿的话，让他们在一起倒也没什么。”
“不，就算没发过宏愿我也不愿意。我只当她是我的妹妹。”皓皓闷闷地说完之后，也不看我跟弥深的表情，直接散去虚灵形态回归本体，并且主动切断了对外界的感应，让自己陷入了沉睡。
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发觉两个孩子之间隐约产生情愫的时候，我就很希望这份情愫可以消失，希望他们能够回归并且永远维持普通兄妹的关系，但是现在听到弥深说他们注定有缘无果，我却一点儿都不开心。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他们长大以后必须经受那样的煎熬。
可这是他们的宿命，我改变不了，也替代不了。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他们自己去经历，去承受。
我和弥深，都只能是这段情缘的旁观者而已。
“他们这辈子……磨难多吗？”我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弥深默了半晌，才说：“磨难谈不上，就是心神困扰，终生不得解脱。”
不苦身，但是苦心。
“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法子么？”我忍住心中的抽痛，继续追问。
“若是有，我也舍不得看他们受苦。”弥深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头发，安慰道：“这是他们的宿命，咱们就别干涉了。咱们俩不也是兜兜转转，历尽三世才真正在一起的么？没尝过苦，哪知道什么是甜？没经历过苦难磋磨，哪懂得珍惜幸福？随他们去吧。”
道理我都懂，可是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相同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平安顺遂，不要遭受痛苦，不要伤心难过……
“他们下辈子如何？下下辈子呢？”我知道弥深肯定已经看完了他们所有的未来，才会如此追问，恨不得一口气听完他们所有的未来。但是问完了以后，我又猛然意识到，弥深作为鬼王的确可以查看所有人的过去未来，但要是说出来，同样算是泄露天机，要遭惩罚的！于是我又赶紧改口：“算了算了，你千万别说，我不想知道了。”
“口是心非。”弥深轻笑一声，宠溺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他们下辈子苦乐参半，再下一世倒是很好，比咱们这辈子还甜蜜呢，足够把前面受过的苦全都补回去啦……满意了吗？”
“嗯嗯嗯，满意满意！”我生怕他泄露更多的天机，赶紧点头，忽然觉得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脸已经被他轻轻地捧在手心里。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是娇贵易碎的绝世珍宝，怜惜而克制地在我的唇上印下了浅浅的一个吻。
“既然满意了，那就乖乖睡一觉吧。你之前精神力损耗太多，这几天千万记着不能再耗神了，有空就多睡觉。乖。”他像哄小孩子似的拍了拍我的头顶，又细心地替我掖好被角，才起身道：“我出去转转，晚上再回来。我会布置结界，你安心睡。”
我虽然有点纳闷他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但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多问。我们很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如果不是事情重要到了非办不可的程度，他也舍不得跟我分开的。
既然这样，就别给他增添负担了，让他安心地处理吧。
我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毕竟才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没多久，但事实上我几乎一闭眼就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沉，就像是干了一天重体力活儿，好不容易挨着枕头了的那种状态……看来精神力损耗给身体带来的负担，远比我想象当中更甚。
我做了一场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到了一个貌似是疗养院的地方，又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似的，飘飘荡荡地进入了某一个病房。
病房里阳光充足，窗台上摆满了鲜花，一切都看起来很好，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却枯瘦如柴，像是失却了水分的枯萎花朵……不，这样的比喻不足以形容她那令人震惊的身材，她根本就是一副骷髅架子，躺在那里的时候甚至无法让身上的被子鼓起多少高度。我甚至怀疑，那条看起来并不怎么厚重的被子，会不会把她给压断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脸上罩着厚厚一层黑雾，让我根本没办法看清她的面容……如果不是她还留着稀疏的长发，我甚至无法判断她的性别。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枯树枝似的手臂，我就感觉胸腔里有某种情绪翻涌不休，让我的眼眶一阵阵发酸，忍不住想要落泪。
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见到她就会让我有这般强烈的情感触动。我轻手轻脚地靠近病床，试图让自己透过层层黑雾看清楚她的相貌。
她忽然醒了。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她发出了一连串嘶哑的、意义不明的喊叫，并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要用那双干枯的双手抓住我。
我开始感到莫名地恐惧，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很不对劲，她不应该看得到我！
“唔唔啊啊，呜呜呜呜呜呜……”老太婆又发出了一长串意味不明的音节，最后竟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那哭声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伤感悲怆，一瞬间击中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我也跟着落下泪来。
尽管我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
老太婆的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忽然重重地垂了下去，哭声也随之消失。
一切重归寂静。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苦涩一点点蔓延开来。
老太婆脸上的黑雾慢慢散去，露出异常憔悴的面容，我终于认出了她，却又……不敢认。我无法想象，抚养了我十八年的那个女人，会突然苍老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她明明才五十出头！
对，没错，躺在病床上的，刚刚死掉的，是我的养母，沐曼妮的亲妈。
一层若有若无的凉气环绕住了我的身体，我又听到了那深植于记忆中的声音。
“灵犀，妈对不起你，妈不该偏心……”养母的魂魄泣不成声，却无法再哭出哪怕一滴眼泪了。鬼是没有眼泪的，除非化作怨气深重的厉鬼，才能流出血泪。
我想说没关系，想说过去的全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人生，我现在很幸福……但是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伤害，那些利用，我真的已经不在意了吗？曾经划在心口上的伤痕，真的全都愈合了吗？
没有，全都没有。
养母依然从背后搂着我，带着哭腔说：“妈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妈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一直在心里希望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太好了，老天爷开眼，终于还是让我见着你了！”
“不是老天爷开眼，是你的执念太深，把我引来了。”我涩声道。
“那不管，反正见着了就好，见着了我就死而无憾了……”养母说着说着又哭了。
我也跟着鼻子发酸，但脑子里闪过的，却都是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她和养父一起给我下药，让我结冥婚，第二天受尽委屈和惊吓的我想要问个明白，却被她粗暴地推回房间，责怪我不人不鬼的样子吓到了妹妹，还有后来打电话让我从学校赶回家，进门以后连口水都没让我喝，就带着我去医院……陪沐曼妮堕胎，替她挡记者，假装去打胎的人是我！
一桩桩一件件，我全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我没法释怀，没法当过去的那些伤害全都没发生过。
我的心脏没有那么强大。
“……妈，你该去投胎了，祝你下辈子托生一个好人家。”我艰难地说。
能够叫她一声“妈”，让她安心上路，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与仁慈了。
鬼眼能穿人心，养母看透了我心中所想，慢慢地放开了我，怀着无限的悲戚与悔恨喃喃地说：“你在怨我……也对，你应该怨我的，是我眼瞎心黑，分不清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但我临走前得把话说完，就当是赎罪了。灵犀，你得小心曼妮和她师父，另外还有一个人你更得小心，最好永远都别再跟他联系，他就是……呃！”
养母忽然捂住脖子，满脸痛苦地张大嘴巴，却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黑色的火焰从她的指缝间透出来，飞速地蔓延，她拼命地摆着口型，试图趁最后的时间向我传达信息，然而火苗往上一窜就让她的半张脸都烧成了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