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笑容满面地塞进我手里，说：“这是外公送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谢外公。”我脸上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才对了，局促不安地双手捧着锦盒，暗暗后悔刚才太过紧张，竟然连推辞都没推辞一下就收了东西，会不会让妖王觉得我贪心呢？
长到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长辈送的礼物，以至于紧张得有点不知所措，心跳快得像是在擂鼓似的，呼吸都带着哆嗦。说起来我也算是见过点风浪的人了，可是面对爱人的长辈，面对年龄是自己几百甚至几千倍的异族老者，我还是心里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妖王笑着说：“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啊。”
我稍稍愣了一下，听话地打开锦盒。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把玉梳，莹白细腻，光芒润泽，一看就知道是好玉。
“喜欢吗？”妖王笑着问。
“嗯，特别喜欢！谢谢外公！”我努力地想让自己笑得灿烂一点，但自己感觉不怎么自然，应该说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状态。
妖王说：“喜欢就好，那说明这份礼物没送错。我们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跟人界往来了，也不知道你们那儿的风俗都变成了什么样儿……我之前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姑娘们都喜欢玉石，梳子好像还有祝福白头偕老的寓意。所以我就找人雕了这把玉梳送给你，希望你和深儿能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我感动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弥深的。”旋即又更加局促，红着脸小声说：“我来得匆忙，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不说见外的话。”妖王直接把我后面的话全都堵回去了，拍着我的手背慈爱地说：“好孩子，深儿能挑到你这么好的外孙媳妇儿我很满意，我相信你们夫妻同心一定能稳住鬼界的局面。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多想，安心养胎就行，你太瘦了，得把自己吃胖一点儿，孩子才能跟着你有营养……”鬼王絮絮叨叨地说着，有时候会突然忘记几分钟前说过的话，然后又重说一遍，有时候一段话能颠来倒去地重复好几遍。
我始终面带微笑地认真听着，丝毫不觉得腻烦。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听长辈絮叨是逢年过节必须经历的事情，但对我而言，却是平生头一遭。我慢慢地不再紧张，也不再总是想着面前这个老人是统治着整个妖界的王，年纪可能是我的几百几千倍什么的……我只当他是我的长辈、亲人，听他絮絮叨叨地叮嘱我注意身体，我只会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咕噜……”我的肚子突然响了一声，好不容易彻底放松下来的我，瞬间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妖王原本正在唠叨妖族的养生方法……这已经是第十五遍了，听到我肚子叫稍微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冲着食梦妖说：“快，摆宴！把绮焰、惜曜他们都叫过来，一起见见他们的……呃……”
食梦妖小声提醒：“外甥媳妇。”
“对！赶紧都叫过来！”老妖王说完之后，又像个老小孩似的冲我抱怨：“你们人族的亲戚称呼太复杂了，我总是分不清楚。像我们这边就不讲究那么多……”
食梦妖几次想要插话，都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等老妖王说完了，才赶紧提醒：“陛下，这样不妥吧……要不还是等鬼王也过来的时候，再找个机会向王子公主们正式介绍吧？”
老妖王已经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有点糊涂地问：“你说啥？弥深也要过来吗？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备宴呐！”
食梦妖轻轻地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鬼王还不知道您愿意跟他相认了，今天恐怕也过不来。方才是鬼后娘娘腹中饥饿，陛下，要不要传膳？”
我心说：能不能别再提我肚子的事儿，丢死人了！老天，赶快赐我个地缝吧！
老妖王道：“那赶紧摆宴呐，你去把绮焰他们叫来……”
得，又绕回来了！我哭笑不得，转瞬之后又全都变成了浓浓的心酸。老妖王真的年纪太大了，越来越容易忘事儿，能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少，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急切地想要跟小外孙修复关系吧？
看来之前在幻境里，食梦妖的故意暧昧是假，但关于弥深和他父母以及老妖王之间的纠葛，却都是真的。他应该也是希望弥深和老妖王能够相认的，所以才会特意让我跟老妖王见面，希望我能帮一点忙。
我全明白了。
食梦妖耐心地解释了半天，老妖王终于弄明白了状况，挥着手说：“快去快去，让御厨房把好吃的全都送上来！你也真是不会办事，有时间跟我解释，就不知道先让底下人准备吃的吗？饿坏了我的……呃，饿坏了这丫头怎么办！”貌似他又忘记该叫我什么了。
我不知道妖族这边是不是也有阿尔茨海默症这种病存在，但看老妖王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人类中的老年痴呆症患者……而且还是病症不轻的那种。我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仰头冲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说：“外公，您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弥深跟您见面的。”
“嗯？嗯，好孩子……”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眼泪又憋不住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老妖王就忘了我发生过什么，呆呆地看着我问：“孩子你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人欺负我。”我赶紧把眼泪擦掉，笑着说：“是我从小就没什么长辈，见着您了高兴的。”
“这傻孩子。”老妖王慈爱地继续摸头，嘴里还说着：“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你有空就多过来走动走动。老头子我也没多少年活头了，就想看你们这些小辈都好好儿的……”
我赶紧说：“外公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不能说长命百岁，我赶紧改口，“一定万寿无疆！”
“嘴甜的小丫头。”老妖王笑得很开心。
侍女们正好送吃的进来，老妖王一转眼就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见到我眼圈发红还以为我是饿哭了，居然还把送餐的侍女和食梦妖全都训了一顿，责怪他们怠慢了我。我想解释却插不上嘴，不解释又觉得“饿哭”未免也太丢脸了，纠结得要命。
后来还是食梦妖找机会悄悄跟我说：“别太在意，大家都知道陛下的情况……”我点点头，跟老妖王一起吃过了晚膳，临走之前食梦妖小声提醒了几句，老妖王才把最重要的事情给想起来。
“丫头啊，你千万要记住，这孩子必须得到妖界来生！我们这里的万年妖槐或许可以压制住鬼子的凶性，让你平安分娩……一定要记住啊，必须得到这里来生！”老妖王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甚至把我捏得有点疼了。他红着眼睛，喃喃地重复：“你千万不能跟珈霓一样，千万不能……”
不用问也知道，珈霓肯定是楚弥深母亲的闺名。我郑重地点头：“外公您放心，我一定记着。”
“那就好，那就好……”老妖王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愈发显得老态龙钟，虚弱憔悴。
从王宫里出来以后，我才终于有机会问食梦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瞒着弥深的吧？”
“被你发现了。”食梦妖直接承认，“陛下现在是什么状态，你也都看到了，他现在没有别的心愿，就是希望把外孙子认回来。之前妖界和鬼界有很多误会，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但是只要他们双方都愿意试着修复关系，我相信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我会想办法说服弥深的。”我笑了笑，“你带我过来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吧？”
食梦妖摇头：“不，主要是为了打消陛下对你……不，应该说是对于人族女子的偏见。妖界以强者为尊，又天生寿命悠长，有足够的时间不停地修炼法术……可是人类不行，你们的寿命太短暂了，在妖族看来渺小又脆弱，没比蝼蚁好多少。而且你们可以随便恋爱、分手，即便结婚正式成为伴侣了，也随时可以离婚，在我们看来，你们对感情一点儿都不忠诚。”
虽然我只爱过弥深一个人，但是听到食梦妖说全人类都不够忠诚，心里还是听不舒服的，忍不住辩驳道：“难道你们妖族就能一次找准真爱，绝不背叛吗？”
“是的，我们没有分手或者离婚之类的说法，一旦相爱确立关系就要共度终生、彼此忠诚。如果变心背叛，会被直接赶出妖界，放逐到无尽虚空当中自生自灭。如果夫妻中的一方死了，另外一个也绝对不会再婚，会守着从前的美好记忆度过余生，或者……干脆殉情。”
我无言以对。以前我只听说过天鹅的感情是无比忠贞的，失去伴侣的天鹅会不吃不喝哀鸣至死，没想到妖族竟然也是这样。按照他们的价值观判断，绝大部分人类都不够忠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