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熠几次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把手上拿的背上背的,一股脑扔进空间。
相较手里曾经无数宝贝换着耍不重样的日子,阎爷给他留下的丑又鸡肋的储物戒指,着实让他神伤了一小会。
可眼下,手上的丑戒指,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偏念头一起,走在他前面的顾声,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一准得回头不错眼地瞪他,瞪得他认命扛着米上山,一步一脚印,三步一叹息,不敢有别的念头。
顾声撇嘴,也想尊老。
只是诸熠的储物空间腾空一旦使用,肯定会惊吓到一路跟着他们上山的饿死鬼。
饿死鬼若被惊吓跑了,前面做的工夫不都白费了。
打粮店一路尾随而来两只,尽管枯瘦如柴精神劲萎靡,感觉他们飘移上山比诸熠背米上山还费尽,但还是不气馁地尾随着他们爷俩上山来了。
虽然知道身后两只跟着他们目的不纯,但实在没见混得这么惨的饿死鬼,不免有些同情。
饿死鬼的初始形态,瘦骨嶙峋或枯瘦如柴都很好理解,大体是饿死之人初始形态就是如此。
只是死后一段时间,经后人子孙供奉——就算是断子绝孙的鬼怪生灵,再不济夺抢些同类供奉,保持初始形态,也绰绰有余。
可身后两只,混得如此糟蹋落魄且上了年纪的饿死鬼,鬼域呆了三百年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身旁,诸熠体力已经透支。
买的东西多而重,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现在的确是个糟老头没错。
顾声也试图帮忙拿些东西上山,要怪就怪他自己闹着不肯;好容易咬牙坚持到山头,这不,坐下细想,自己给自己感动上了。
抛了个眼神,让顾声自己体会。
顾声眯眼,她不想身后两只一直尾随到家,被饿死鬼盯上不可怕,被饿死鬼盯上辛苦搬上山的食物嘛——她可不想尝试残羹冷炙的滋味。
找了块干净的山石陪诸熠坐下,再次抬眼,准确对上了男性饿死鬼的眼。
男性饿死鬼曾致没有防备,被锁定眼神的那刻,眼里闪现少许慌乱,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呆怔过后,很快眼里的情绪散于无形。
近六十年游魂生涯,遇到一两个能见到他们兄妹的孩子,不足为奇。
男性饿死鬼曾致也仔细研究过,通常见过他兄妹的孩子,孩子受惊程度往往更多些;受惊后的孩子,见鬼的能力就削弱了,再去那些孩子眼前晃悠,眼神对视的情况,也不会出现。
还有见到他们兄妹表现的懵懂的孩子,又是另一种说道。
不像面前眯眼看他的女孩,似乎一点不意外能看到他们兄妹,一点也不害怕看到他们兄妹。
她静静地坐在面前,不失声尖叫,也不受惊哭泣,没有懵懂无知,更没有寻求身旁大人的庇护,好似,见鬼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没有遇到类似情况的经验,妹子曾娟紧张的握住他胳膊的时候,他反应慢半拍地偏头给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重新审视安闲自在坐着,盯着他看的女孩,以及女孩身边满脸不愉的老头儿,心里生出防备。
起初,顾声对这两只饿死鬼印象不大好。
原因无他,两只饿死鬼把粮店折腾得够呛,再继续折腾,那粮店老板就是寿命再长也经不起。
鬼闹腾人是触犯鬼域法则的,作为曾经的一只正直的鬼,如今被阎爷派这地界做事,看不惯两只饿死鬼触犯鬼域法则的行为,情有可原。
按理说,饿死鬼时不时需要犒劳下自己的五脏庙,习惯呆在食物充足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可一个小小粮店被折腾这么久,这两只还是一副落魄孱弱相,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她没有理清饿死鬼与粮店之间的关系,是非曲直如何还是不便妄下断论。
诸熠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他脾气好的时候,还是挺好说话的,虽然顾声时常认为他上了年纪,大多时候脾气又臭又硬。
实际上他的好脾气,只表现在他运筹帷幄的时候。
眼下坐实了睁眼瞎的角色,身心疲累不说还不明所以,很暴躁没动手不是修养好,而是他看不到顾声能看到的。
正闹心,他神态表情哪哪都不对,语气也不善:“赶紧打发了!老子累了!还得回去吃中饭。”
昨夜绵绵的雨下了一宿,今早天放晴了,也是晴一阵阴一阵的。
这种天气,百鬼利行。
又一次阴转晴,阳光突然照在人身上,暖得让人心里发烫。
顾声在阳光下看人,也像在半眯着眼睛,显得漫不经心。
可对躲在树荫下的曾致、曾娟兄妹而言,面前女孩眼里,哪来什么漫不经心。
曾致本就冰冷的身子似乎更冷了些,身边妹子缩着脖子挨着自己,似乎在害怕与他们眼神对峙的女孩。
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妹子飘出这两个怪异的人类的视线,有多远飘多远。
可是他没有动。
不是不敢,也不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动什么的,而是……他好像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在一个活生生的女孩身上,在女孩半眯着眼盯着他的时候,那种冰冷彻骨的气息,只有鬼怪才的狰狞阴鸷气息。
与一开始在粮店里买粮的女孩,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顾声此刻,还算心平气和的站在这兄妹面前,是因为兄妹身上没有戾气。
这兄妹身上若粘上戾气,就是为祸一方的恶灵了,便是一点法力没有,她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
没有戾气的鬼,不论年纪大小,都是没有杀伤力的;而这兄妹游荡人间那么久,身上没粘戾气,也算得上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你俩跟了我爷孙一路,打我爷爷手里米粮的主意,打算劫贫济富么?”说着轻轻摇头,否定了出口的话,“看你们一副落魄样子,姑且当你们落难,可怜你们一二也并非不可。”
说到此处,停顿片刻,食指与拇指来回摩擦,道,“可你俩从粮店一路尾随我爷孙,那粮店也被你俩霍霍得不轻,饱腹是否绰绰有余?”
上了年纪游荡世间的鬼,能霍霍人还没有戾气——混得不是一般的惨。
曾致抿唇不语。
十二三岁的女孩,为什么会给人,可以跟他坐下来谈人生的违和感。
他兄妹,从前也做过截获从柳家粮铺买粮食人口粮这种事,通常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也看买主家境由我与否,决定从重或从轻截获粮食。
柳家粮店之所以会出现门可罗雀的现象,就他兄妹坚持不懈努力得来的结果。
本来,他们兄妹是不会盯上,一个带着孩子买粮的老人的。
可最近,他们太太情况很不好,他们急着给太太截些供奉带回去。
之前闹得太狠,柳家粮店名声不好,粮食卖不出去;就算每日也守在粮店,每天也只能取相应的供奉,稍微贪多点就要受不小苦楚。
眼下好容易蹲守个冤大头,哪能轻易放过。
妹子心善,劝他换个目标,是他坚持着一路跟上山;上了山就有些后悔,这一老一小的,看上去不比他们兄妹强多少,再抢他们的口粮,并不是他和妹子一贯的处事作风。
可顾声平静的对上他视线之后,那股子后悔的情绪,就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冬了。
彼时,他只觉得又冷又惧,慌得一批。
他可不认为,他兄妹多年为非作歹会无人不知晓,既有他兄妹非人类存在,自然有收拾非人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