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的时候,路边的芦苇荡边,她看到过一个小小的婴儿,只有手掌大,通体光洁,细细小小的,孤零零的躺在烧锅的煤渣上,与垃圾为伍,那么小,又那么安详。别人告诉她,那是女人打掉的胎。静姝的心是震撼的,是谁这么狠心将娇嫩的孩子扔在路边置之不理?她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孩子来找她,质问她为什么糟践自己?除此之外,她还见过别人将死婴扔在铁道上,任狗撕咬。出于好奇,她也和小伙伴一起去看过,挑开那些用棉絮包裹的尸体,路面仅剩的是几块腐肉,以及受了惊吓四处乱飞的绿头苍蝇。静姝确定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留着。
江有汜和静姝说,他的朋友莱芜打过好几次胎,最近这次打胎的钱,还是江有汜借给他的。莱芜之前几次还好,没有太大反应,这一次不同,医生说她的子宫壁膜已经很薄了,可能以后很难怀上。她打完这胎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晚上经常被噩梦吓醒。
静姝也会想,如果自己按照母亲说的做,会不会也和莱芜一样?她不敢冒着险,她是女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一定要结婚生子,她输不起。
可是想起母亲,静姝始终不能决断。
她希望母亲可以支持她,理解她的想法。
她很想给母亲打电话,可是她不敢。母亲太凶了!从前她在家的时候,即使有心要承认错误,即使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勇敢了,依然逃不过母亲的毒打!别人眼中的母亲是温柔善良,而在她印象中,母亲经常是那个操起扫帚满村子追打自己的人。母亲的口头禅始终是那句:“你爸今天不在家,没人护着你!”她讨厌母亲的高压,更惧怕母亲的高压。她害怕给母亲的电话,因为即使在电话里,她依然感受的到母亲的强大威势。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使她不想,母亲的电话始终是打来了。刚好是晚上,江有汜在家的时候。她战战兢兢的接了电话,母亲开口就是:“小静姝,你是死了吗?这么多天不打电话!”
静姝小心的说:“我不敢。”
“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
“我问你,那彩礼钱什么时候给?”静姝妈妈话来的突然,静姝愣了。
“我也不清楚,回头叫江有汜问问她妈。”静姝赶紧说。
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又不反对了,但总归是好事。
父母反对的烦恼告一段落,不用偷偷领证,静姝的心情也好了。
第二天中午,正在吃饭静姝妈妈的电话打来。
“喂,妈!”这次静姝很高兴接到妈妈电话。
“嗯,我跟你说,我今天去找喇叭队了。喇叭对说现在收费已经没有三千多了,最低五千。你看你们怎么弄?”
“找喇叭对干嘛?”静姝脑海里随即浮现出的画面是:嫁娶时,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舞台上,扭动着身体,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下,撩拨着台下脑满肠肥男人色咪咪的眼。
“谁家结婚不是热热闹闹的!”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静姝觉得好麻烦。
“我自己看着办?又不是我结婚!谁家嫁姑娘不是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很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静姝妈妈开始急了。
“谁爱怎样怎样,我就不喜欢!”
“哎,你冷冷清清的,是二婚吗?偷偷模模就办了?算了,随你不弄了拉倒,我还省得跑趟。省得累。”
静姝妈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自此,喇叭队取消了。
静姝问江有汜礼钱准备的怎么样了?江有汜说他不清楚一直是他妈在弄。
她妈有没有钱,什么时候给静姝妈“六万礼钱”也不知道。
江有汜一个劲儿的说静姝妈妈他们就是想要这六万块钱,到时候给林静孝。静姝无所谓,她没有这个钱必须归谁的概念。
不知道江母和静姝妈妈到底是怎么谈的,竟然突然间,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就谈崩了!就是喇叭队问题的第二天晚上,江有汜突然对静姝发火,说她妈说变就变突然就把六万礼钱变成了八万。静姝从没见过江有汜发这么大火,竟觉得无言以对。江有汜带着哭腔骂到:“你妈,就知道要钱,把我们家人逼死算了!”说完他就下楼,骑着他的小毛驴(电动车)走了。静姝觉得很为难,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直跟着江有汜到楼下,江有汜的眼里充满愤怒:都是你妈,都是你妈欺人太甚。
又是夜半三更,江有汜烂醉如泥,被朋友抬回来。还是应该跟母亲打个电话,好好问一下这个事。
第二天她说服江有汜和她一起问这个事。
“阿姨,之前不是说好了的彩礼是六万吗?”
“我什么时候说是六万了?”
“就上次回去的时候啊,大家都在。”
“我没说过这话!是你们自己说的!”
“阿姨,你不能这样啊!说好了六万,你说长就长两万!”
“什么叫我说长就长八万?我从来没说过!”
“妈,你说了,你是说的彩礼六万!”静姝被母亲的无赖折服。
“寻个男人就上了,你就是个贱货!”此刻静姝妈气氛到极点,明明是一切都为女儿着想,女儿却不领情,一心帮着外人。
听到母亲说自己“寻个男人就上了,你就是个贱货!”静姝心里好难受,母亲竟拿最肮脏的事侮辱静姝,而且还是当着江有汜的面。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阿姨,我觉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静姝她好歹是你女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我想怎么说她就怎么说,跟你有什么关系!”静姝妈妈开始不可理喻。
“我敬重您,管您叫声阿姨,静姝她早晚是我们家的人,你这么说她……”
“你们家,你分的到是清,是,你跟我不是一家!”
“对啊,你们家和我们家本来就不是一家!”
“是,不是一家,我们从来都不是一家,谁稀罕和你们成为一家!”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是各说各的:
“那你什么意思?谁跟你是一家子!要不是静姝,跟你们有什么!”静姝妈妈疾声厉色的说完,啪的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是说静姝迟早要结婚的,要嫁人的,你这样侮辱她,婆家会看笑话的”江有汜的嘴张成了瓢,只听到那边嘟嘟……
静姝没有听他们说话,只顾自己伤心。母亲一定是恨极了她,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母亲是爱骂脏话,有一次她赖床,睡到很晚才起床,穿了个吊带下来上了一趟厕所,母亲正在门旁做活,看到她慵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张口就骂她“骚货”!她好难过,自己一个人流着泪,在楼上呆了很久。她不明白,自己是她的女儿,究竟是何种仇怨,可以让她用最肮脏的字眼来骂自己?
从小时起,静姝就是那个被特殊对待的人。小时候,静姝经常寄养在亲戚家,静姝妈妈不是不能带两个孩子,而是更喜欢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她不关心静姝在别人家是否吃饱穿暖,她不了解静姝在别人家寄人篱下时是何种心境。即使是过年吃团圆饭,她依然选择和儿子一起,让闺女离得远远的。其实很想和母亲在一起,静姝最高兴的就是年初二,母亲走娘家,那样她就可以见到妈妈。遗憾的是,母亲没有任何感觉,她已经习惯了女儿与自己分别。在众多亲戚的孩子中,静姝是在亲戚家住的时间最长的。葡萄园里,平房之上,一首首嘹亮的歌谣,是她年少时最孤寂的岁月。在那段岁月里,她忍受着饥肠辘辘,遭遇过幸,收到过殴打。然而这些,母亲从来都不知道。母亲似乎一直看不上静姝,她总说静姝是“死眼珠子肉眼皮”木讷的吓人,当奶奶夸静姝蝴蝶剪的好,字写得好心灵手巧时,她总是不屑的冷冷的说“聪明什么!笨的跟猪似的!”静姝的自卑心,就是在母亲的责骂下练成的。弟弟林静孝也不喜欢静姝,因为母亲告诉儿子姐姐小时候经常“啪啪”的打他脸,打的特别狠。其实那个小也就是在六岁前,但是,等到林静孝再长大一点打得过静姝时,他就要说一句“叫你小时候打我!”静姝委屈哭诉,母亲说“只要吵架不管对错,都打大的”,于是最终结果就是,弟弟林静孝把静姝打一顿,母亲再把静姝打一顿。渐渐的,静姝不喜欢母亲了,她宁愿呆在亲戚家。
母亲的改变是从静姝上初中开始,小学时成绩平平的静姝却在上了初中后突飞猛进,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并以优异的成绩进了火箭班,几年后,她又考上了大学,成为他们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在她最有出息的六年里,母亲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关心又爱护,上了大学后情况更甚!然而这一切都在静姝毕业那一年发生了改变,母亲对她“一夜回到解放前”,不,应该是回到“奴隶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