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大晚上彻夜忙手术,人手不够,我一个人盯了两台手术。
初六到初九白天跟叶榛迎接吊唁的亲朋好友,夜里跟着守灵,实在累了就在沙发上躺一会儿,最后竟到了累倒的地步。
听说叶榛把沈净给揍了,一个养警犬的毕竟拼不过真刀实枪演练过的特种兵,他留了力,沈净还是被收拾得很惨。卧室外面我听见叶榛压抑着痛苦的咆哮:“我妈刚没了,她要是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然后我听见沈净由愤怒到崩溃后带着哭腔的骂:“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啊?我他妈都快后悔死了,我怎么知道两句话她就能晕过去?”说完一个大男人就嗷嚎大哭起来。
其实我只是太累加消耗过度,倒没什么大事。
说是晕倒,不过是睡过去了,醒了以后身上发软,吃点东西就立刻能活蹦乱跳。
可是我不敢爬起来,因为叶榛不相信,他很紧张也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安抚他,去平复他内心的不安。
探病的一波一波的来了,先是医院里的同事,接着夏文麒奉命送汤来冷嘲热讽我林黛玉附体,而后于雅致和师娘也来了。师娘带了她自己包的鲜肉粽子,于雅致没好气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送花圈来。
最后杏子来了,捧着束麻辣烫,喜气洋洋的:“哎呀,你不光会生孩子,还会生病啊?”
我大怒:“我是人当然会生病啊!”
“我总有种就算全人类都灭绝了,你自己也能顽强的在地球上生存下去的那种的超人。”
“得了,快把麻辣烫给我,这两天喝汤喝粥喝得我快动脉粥样硬化了!”
还没吃两口,叶榛走进来倒水,见我嘴上吃得红红的,顿时面如寒霜。
“拿来!”
杏子把脸扭一边去装没看见,我又抓紧咬了一口,才不情愿地交给叶榛。
“你要的粥,刚才家里的阿姨送来的。”
“我不想喝粥。”
“你不是说想喝皮蛋瘦肉粥?”
我跳起来:“那是因为你只准我喝粥啊!”
当然这个跳只是想象中的跳,还没跳起来已经被叶榛牢牢地按在床上,低声求饶:“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快点好起来,等好了我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我只能吃掉粥,煮夫去洗碗。
柯女王面色复杂:“我可是刚被初恋男友耍了心理严重创伤的女人啊,竟在我面前秀甜蜜,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倒霉朋友?”
“喂,我怎么了,十年啊,十年我才如愿以偿,我容易吗,当然要抓住每一个机会秀恩爱。”我冲她扬起小白牙,“所以,你看了应该欣慰得不行,要不我交你这么个倒霉朋友干吗?”
“我是真的为你高兴,你是我的骄傲。”
“嗯嗯。”我指着杏子的鼻子,“所以你赶快也跟上我的步伐啊,找个宜家宜室的男人好好过日子。你看我们家叶榛,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还上得了床,穿着衣服身材就够好了吧,脱了以后那肌肉,啧啧……”
――“啪!”厨房里传来碗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接着一声羞愤交加地吼声:“唐果,你再给我胡言乱语试试?”
杏子风中凌乱地笑了,花枝乱颤,形象全无。
杏子走后,我抱着笔记本趴床上在淘宝网订做了一幅挂联。上联是:胡天胡地胡住墙脚。下联是:防火防盗防前女友。横批:小三退散!
我说:做得精致一点啊,我要挂我家客厅里的,最显眼的位置。
淘宝店主哭笑不得:亲,您家里挂这个啊?不都要挂个什么梅兰竹菊,就算挂字,也要挂《爱莲说》之类的吧?
我说:不不,心里有点虚,挂家里辟邪。
淘宝店主笑得很没形象,在旺旺上用了好几个大嘴巴笑:好,反正是在同城,我保证今天晚上就去给您挂上去。
总之,古人说得好啊,挖人墙角者必被人挖之。
我的确心虚。
果真探病的一波一波的,终于到了卓大小姐了,忠良之后,看病人带的东西都不一样,燕窝,那得多少钱哪?我趴在窗户边儿偷窥,龌龊是龌龊了点儿,说变态也行,可我本身就不像她是那么高尚的人。
“果果呢?”
“……睡了。”
叶榛笑得那叫一个疏离得体,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还跟业男人保持一定距离,叫人看了就舒坦。
“坐,喝点什么?”
“你们家除了茶能入口还有什么?”卓月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东西,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好多的涵养也绷不住指着那对联,“哟,你们家前卫啊,挂这个?”
叶榛差点忘了这茬,毕竟淘宝店主来挂上去的时候,他不好当面跟我争执什么。淘宝店主走了,我就撒娇打混,在他身边扭来扭曲,扭得他绷不住把我扑倒调教,后来直接给忘了。此刻他那张小脸上可精彩,红彤彤的,手足无措,都不敢看她。
“……我马上摘下来!”
“不用,这不就是给我看的么?”卓月往沙发上一坐,连笑容都不见了,身子都在发抖似的,一下子流出泪来,“叶榛,你就这么纵容她这么糟践我?”
“对不起,月姐你不要哭,我马上摘下来,果果她没别的意思,她……她就是小孩子脾气……”
叶榛回头找椅子。
卓月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他。
“……小榛,你还是喜欢我的吧?原来你跟她结婚也只是向我示威对吗?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吗?……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我如今才想,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是想气她没错,不过没想到会把她气哭。偷窥到别人的真心话也是很悲催的事情。因为有些话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难得糊涂,太明白了会很累的。
我把额头磕在墙上,好像闯祸了。
我都不敢看了。
“我没有不原谅你。”叶榛嗫嚅着,“月姐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我不放!”卓月还说我是小孩儿呢,她能成熟多少,“小榛,我一直爱你,你也一直爱我,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呢?难道是因为小梨吗?……小梨很喜欢的,我也很喜欢小梨……还是,难道生过孩子就那么不一样?在你心里孩子比爱情重要吗?”
我想捂住耳朵,又想听,干脆把耳朵捂住露出缝隙掩耳盗铃。
“月姐,我从不觉得孩子比爱情重要……但是,怎么说呢?……我承认当初即使跟果果在一起后,我依旧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人能超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大概会一直爱你吧……不是刻意的,只是觉得……太难了。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爱上她了,我真的爱她,也许一开始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很爱她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怎么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叶榛喃喃自语般,每个字都很甜蜜,“以前离开你,我还能忍受,大约是因为年纪小,人也骄傲了些吧。当时也怪我,如果我能够想事情成熟一点,或许你会跟我在一起的,我知道你爱我,真的,我从不否认这一点。所以,以前的事我也有错,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可现在要是果果要离开我的话,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估计会一直等她,一直去追她,破坏她的生活,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你看,我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
卓月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捂住脸,脱力一样地驼着背,叶榛蹲在她面前,拉下她的双手用力握住,诚挚地微笑:“月姐那么好,是我没福气,月姐一定会找到个让你幸福的男人的。”
卓月摇头,哭得喉咙嘶哑:“那在山里,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去救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为我去拼命?……为什么要给我错觉?”
“我还记得那天翻车,我抱着你跳车的事吗?”
“她因为那个责怪你?”
“不,她以为我跟着翻下山沟,结果吓得从高坡上滚下去,腰上刮了个大口子。可她什么都没跟我说,还是后来我们队里的钩子跟我说的——她怕我知道这伤的来源会愧疚难过。月姐,这样的人我爱上她,不可能吗?她最好的年纪都花费在我身上,就算是块冰,我也该融化了。”
叶榛更温柔了:“月姐在婚礼上跟我说过,我的幸福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也是一样的,月姐的幸福和生命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即使不是情人,你跟小净都是我的亲人……就算是个陌生人我都会全力去救,更不要说是我的姐姐。”
“只是姐姐?”
叶榛没否认地点头。
卓月又哭了一会儿,妆都哭花了。等他平静下来,这才因为失态而尴尬起来。她从没被拒绝过,她金枝玉叶惯了,觉得什么东西只要她想要,一定就会在那里等着她。她长到三十多张才懂得珍惜,懂得隐忍和等待。
而我从十年前就开始隐忍着等待时机,我知道爱这种东西可以弥久恒远,也可以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