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人没有了痛苦便只有卑微的幸福!”我相信,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人生,就像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天空就是不完整的天空一样。人唯有深切地体验过苦难,学会直面苦难,才能拥有战胜苦难和永远脱离苦难的决心与意志。
15岁,在我对于苦难还全无概念的情形下,苦难突然毫无预兆地降临在我的生命中。那一年,我的家庭遭遇了一场重大的变故:弃医从商的父亲与结识多年的好朋友合伙做生意,结果被合伙人卷走了全部的资金,之后,墙倒众人推,员工、合作伙伴、债主们纷纷堵上门来讨债。重创之下,父亲的公司一夜之间破产。
起初,父母怕影响我的学业一直对我隐瞒家里的境况。每次我打电话回家,他们总是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安心学习就好了,然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有好几次我明显地感觉到妈妈的情绪特别低落,可是当我问她是否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时,她却只是说最近工作太累的缘故。或许是第六感又或许是出于一种心电感应,我本能地觉察到爸爸妈妈一定有事瞒我。
如果不是正好赶上九月的周假,恐怕我还会被一直蒙在鼓里。放假的前一天,我没和爸爸妈妈打招呼就定好了回台湾的机票。请注意,我绝不是想验证我的第六感,我只想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
然而,当我迈进家门的那一刻,我完全惊呆了。房子里空空的,家里像样的家具和电器几乎全没了。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难道被打劫了?我立刻抓起电话打给爸爸,爸爸关机,打给妈妈,妈妈也关机。我简直急疯了,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此时此刻会不会有危险。我又只好打电话给在台南的外婆。外婆一听是我,声音都打颤了:“阳阳啊?你怎么回来了?回家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外婆,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东西全没了?我爸爸、妈妈去了哪里?”
“唉――”外婆长叹了一声气,接着声音就哽咽了“……阳阳啊,外婆告诉你,你可别着急啊……几个月前你爸爸跟人合伙做生意赔了钱,家里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内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顷刻之间坍塌了。
“我爸爸妈妈呢?我怎么都联络不上他们?”
“你爸爸肯定是在外面筹钱,你妈妈最近也不敢开机,债主会把电话打爆的。”
匆匆和外婆讲了几句,我就挂断了电话,跑到街上坐了巴士直奔荣总医院,这是妈妈工作的地方。
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当我推门走进妈妈办公室的那一刻,妈妈惊愕的表情。她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回来。
我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发现妈妈瘦多了也憔悴多了,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
“妈妈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别担心阳阳,没事的!咱们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妈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那一刻,我感觉到我和妈妈的心贴得那样近。我不想看到妈妈伤心,不想看到妈妈心痛,因为她痛我也会痛。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我的周假就要结束了。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我深刻体验了什么叫“世态炎凉”。那些从前对爸爸百般逢迎的亲戚、朋友如今早已躲得踪影全无; 那些与爸爸情同手足的合作伙伴,如今丝毫不念旧情,不仅搬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而且天天闯到家里来大吵大闹。我眼里目睹这一切,内心里感到一阵阵悲凉。这大概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吧!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我思考了很多东西也顿悟了很多东西。
苦难来得如此突然,它使我在一夜之间就从梦幻般地童话王国跌落到了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而我最大的顿悟就是关于责任与金钱。
我想在此之前的我是多么任性,多么自私的孩子。我只考虑到自己,却很少体会大人的艰难。我每天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只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快乐或忧愁,我看到的都是眼前的东西,都是假象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我花钱大手大脚,在学校里跟同学比挥霍,比名牌,丝毫没有体会到父母赚钱的艰辛。而钱是多么重要!此时此刻,如果我有钱我就可以帮爸爸还债!帮家里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却在奢侈地花家里的钱,给父母增加负担。要知道台币兑换新币是20:1的关系啊!
我不能再如此了!我对这个家庭,对父母是有责任的!我不应该仅仅是个消费者!我不应该成为父母最大的负担!
说实话,我首先想到了退学。如今家里欠了一大笔钱,仅仅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度日都很艰难,更不要说供我出国留了。但当我说出这个想法时,却遭到了父母激烈地反对。妈妈哭了,妈妈说我不听话不孝顺不理解大人的心,还说她和爸爸再苦再难都可以挺得住,只要我能够有美好的前程。爸爸说:“阳阳你安心回去读书,上学的费用你不必担心,爸爸妈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笔学费无论如何不能动,我们做生意赔也不会赔你的学费的,你放心。况且你才十五岁,你现在不念书你能做什么?你不念书才是我们最大的负担,我和你妈妈会一辈子都心里不安的。做人要往长远了看,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桥,阳阳你相信爸爸的能力,爸爸答应你很快就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爸爸说得对,做人的确要往长远了看。我想,眼下这种境况,我不能让父母再因为我而操心了,唯一最让他们放心也最让他们省心的选择就是回到新加坡去踏踏实实好好读书,放弃眼前不切实际的虚荣,多学知识,争取成为最优秀的学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们饱经风霜的心获得安慰。
尽管我非常担心爸爸妈妈是否能够顶得住最困难的时期,担心我们这个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家,但我仍依依不舍地踏上了返回新加坡的飞机。
一场家庭的变故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状况和生活条件。我从原来对金钱没有丝毫概念花钱大手大脚的小公主,变成了实实在在做任何事情都要精打细算的灰姑娘。这使我痛苦,但更让我领悟,人活一世,不可能永远是坦途。苦难在所难免。尽管每个人都不希望苦难降临在自己身上,但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苦难是每个人必须要翻越的一座大山。
苦难是一件好事。它使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找回了自己,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同学比吃、比穿、比名牌、比挥霍了。相反,我会每天早晨早起半个多小时,从住处步行到地铁站,只为省下2块钱的公交车费。我每天吃最便宜的饭,穿最简单的衣服。我拼命地看书、学习,同时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我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会因为眼前的得失而计较了。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身边的大多数同学都会因为一两次考试成绩突出而特别高兴和激动,也会因为某一次的失利而痛哭和烦恼。但我学会了无论考得好还是不考都泰然以对。我知道凡事尽力就好,无论考得好还是不好,都是眼前的,都会过去。而我们明天究竟是什么样子,绝不会因为这一两次的考试而定论。有时候我也在想,难道取得好成绩,考上理想的大学,未来就一定会是一个成功者吗?我不确信!但此时的我,似乎又没有其它的路可走。我有时候会因迷茫而痛苦,但我一直坚信“我的未来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