闳清公司的大门口，种着几棵白玉兰。
往年，这几棵树上只是稀稀拉拉的挂着几朵花，花瓣蔫蔫地挂在树上，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每次看到这些花朵，向子威总是会想起张爱玲在《私语》中描述的那段话：“花园里养着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鹅，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
不过，今年的这几棵白玉兰，似乎较往年有很大的不同：且不说花朵又大又白，看上去非常的干净；而且花朵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尤其白得厉害，让人陡然对它增加了不少的好感。
近一年来，由于原材料的价格飞涨，使得电除尘行业几乎没有什么利润可言了，所以电除尘行业协会准备在今年召开的年会上，讨论一下同行业集体涨价的事情。
陆广知把向子威叫过来，让他和老钟一起代表闳清公司，去上海参加这次年会。
陆广知说，以前闳清公司从来没有受邀参加过类似的年会，这是公司第一次收到电除尘行业年会的邀请。这种会议，一般都是同行业的老总或者负责人去，可惜他的脚还没有完全恢复，否则这一次他就亲自去参加了。
向子威不太想去。
老钟劝他说，这种会议一般集中了同行业的各个大佬，可以趁着这次会议，多结识一些同行。另外，还可以从他们身上，了解一下电除尘行业未来的发展走向。
“总之，”老钟说，“去参加这种会议，肯定会增长不少的见识，对你以后的产品开发，也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向子威想了想，觉得老钟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就同意了。
年会上，有人在讨论中，讲到了一个现象，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他讲的这个现象就是，在现在的电除尘行业中，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产品一旦卖出去，对方首先就打着质保金的旗号，扣掉合同金额百分之十的钱，说如果产品在一年之内不出现问题的话，就把这百分之十的钱再还给你。
而电除尘行业的利润本来就不高，如果再任由这个不成文的规定继续存在下去，任由对方把百分之十的钱先从项目款中扣除，那么一个企业一年之中做了几个大的项目之后，就有不少的资金被对方扣下了。
这样一来，企业的流动资金几乎就没有了。
各个企业的代表反响热烈，纷纷表示同意，说不能再让这项规定继续实行下去了。
大家畅所欲言，说以后要统一起来，要求对方把项目的质保金，至少要降到百分之五以下。
这时，新生环保有限公司的老板站起来说，这次会上大家所讨论的内容，对他来讲，其实是无所谓的。他觉得这个规定取消不取消，对他的公司影响不是很大……
大连的一个老总当场就打断了他，说你那属于特殊情况，不能代表全行业的实际状况。不是每家企业都像你那样一本万利的。
新生环保有限公司的年销售额大概四个亿左右，老板专门招一些残疾人，就是那种肢体健全的聋哑人来当工人。这样一来，公司不仅可以免税，而且每年政府还有补贴，所以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负担。
新生公司的高低压控制柜的程序和当初万易刚的公司一样，实际上也是从玉龙环保有限公司的程序员那里偷偷买来的。
但是由于新生公司的老板会上下打点，又加上他安排了不少的残疾人就业，是当地有名的福利企业，当地政府也就对他网开一面，让他和玉龙公司私下里达成了和解，以一笔很少的钱，就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每到投标时，别的公司报价多少，新生公司一律在此基础上打个七、八折。
前不久，大连一家企业一个本来已经签好的合同，最后还是让新生公司给硬生生地抢走了。
当时，大连开出的价格是四百万，新生公司的老板直接压价到二百八十万，是大连公司的七折，大连那家公司只好放弃了。
最后，大连那家公司只得到了对方一点可怜的违约金作为补偿。
这种做生意的方式，对于新生公司来说，充其量也就是少赚一点而已，因为他根本就不用交税。
而对于别的公司来讲，却是一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没有谁会愿意去这样做的。
业内的同行对新生公司的老板这种无下限的行为，一般都是很不屑的，但是大家也拿他没办法。
新生公司的老板除了电除尘行业外，还涉足了其他的多个产业，包括舞厅、夜总会等各种娱乐业，他都要插上一脚。
在新生公司，平时只有很少的几个技术人员，同时，这几个技术人员也身兼维修人员。
所以，当他们的产品出现问题后，售后服务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十天半个月的派个人到现场去看一看，那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有的时候，甚至会拖上更长的时间。
就这样，也不一定能保证给你把问题解决了，或者说，有些问题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只是对方催得急了，派人去应付一下而已。
有很多购买新生公司产品的企业，到最后也只能眼看着机器带病工作——谁让他们当初投标的时候，贪图那一点小便宜呢。
所以，要想以较低的价格来使用新生公司的产品，所付出的代价必然就是，售后服务的相对滞后和久拖不决的严重扯皮。
而剩下的那百分之十的质保金，如果对方到时候不给，新生公司也完全不在乎。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区区百分之十的小钱，在政府每年为他们免除的税收面前，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由于新生公司凭借的是价格上的天然优势，所以，在一些对除尘标准要求不高的私企项目中，他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而在一些对产品和服务要求相对严格的大中型的项目招标中，新生环保有限公司基本上就被完全排除在外了。
老钟说，其实浙江的另一个龙头企业——玉龙环保有限公司，也就是新生公司和万易刚从他们家偷走程序的那家公司，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由于玉龙环保有限公司入行较早，先期积累了不少的人脉，所以在一般企业进不去的行业，比如电厂这类地方，他们就把价格订得非常的高；而在大家都去公平竞争的行业，他们则把价格压得很低，即使亏本也不在乎，目的就是为了挤垮同行的企业。
而且，玉龙环保有限公司和新生环保有限公司还是同一个城市的，这两家企业的口碑都不是很好。
在业内同行看来，他们基本上就是一丘之貉。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齐天乐在得知向子威和老钟去上海参加了行业的年会之后，不无遗憾地说：“唉呀，这种会议该让我去参加。如果我去了，就可以在晚上的时候，钻钻各个老总的房间，和他们拉拉关系，将来再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他唾星四溅，一个劲地埋怨老钟，怎么不让他去参加年会。
老钟不高兴地对他说，这是老板安排的，你要是有意见的话，就去找老板说，在这里埋怨我有什么用。
而一旁的老赵也慷慨激昂地说：“上海的会议也应该让我去，事先私下里和他们打点一下关系。这样的话，以后再办起事来，那就方便多了。”
看来销售部的这两员大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次年会没让他们两个去参加，简直就是闳清公司的巨大损失。
向子威看了看老赵，慢条斯理地对他说：“我听太原环保设备厂的那个老总说过，会议结束之后，他准备在上海呆上几天再回去。昨天这个会议才刚刚结束，按照这个时间来算的话，我估计他现在应该还在上海，要不你联系他一下，看看这几天能不能去上海拜访他一下。”
老赵听了，脸刷地一下就变了，立马焉了下来，再也不吭声了。
兰州环保设备厂的一个处长，这次也到上海去参加年会。
会议结束后，这个处长打电话给陆广知，说是要到普陀山去烧香。
陆广知于是就让梁静波开车去上海，直接送他去普陀山了。
齐天乐抱怨说，老板这次没有让我去开会也就算了，但是陪兰州的这个处长去普陀山，应该让我去啊，现在只派一个司机去，多没意思啊。
再说了，小梁跟这个处长又不熟，我上一次去兰州给这个处长送螃蟹时，处长就对我印象不错。
这次如果让我陪着他一起去烧香，说不定能再进一步加深和处长的关系，这样的话，对闳清公司以后的发展，肯定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说实话，我觉得老板这次的安排，真是太失策了。
向子威说：“好像有不少人都喜欢到普陀山去烧香，烧香真的就那么有用吗？”
齐天乐说：“你甭管它有没有用，至少烧过香之后，心里面就踏实多了。”
老钟笑了笑说，我讲一个环保局长的事情，你们就明白烧香到底有用没用了。
这个环保局长，把环保局从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建成了高大的办公楼。
在入住新的办公楼之前，环保局长遍访四大名山，到处烧香拜佛，希望自己在搬到新的办公楼之后，能够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在从最后一站山西五台山烧香回来之后，环保局长终于心满意足，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住进新的大楼了。
结果就在他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上级要求他离职的通告。
大家都笑了起来，齐天乐再也不说话了。
老赵在办公楼三楼一个堆放废旧杂物的房间里，扒出了一个密码箱。
这个密码箱从外观看上去，和新的密码箱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无论他怎么试，就是打不开这个密码箱。
于是他就各个办公室乱窜，让其他人放下包袱，开动脑筋，帮他出出主意，看看怎么才能够把密码箱给他打开。
何佳说，这可能是以前的浩天机械制造厂遗留下来的。当初闳清公司收购浩天机械制造厂之后，浩天当时有很多遗留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就全堆在那间房子里了。
他粗略地算一下，说这个密码箱估计也有不少的年头了。
王路华建议说，要不你到公安局去问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帮你打开。
老赵不满地说，人家公安局忙得很，哪里会有这闲功夫帮我去开一个密码箱啊？你可真会出主意。
王路华说，看看，我只是帮你出个主意嘛，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何佳笑着说，你在出这个主意前，也不仔细想一想，让老赵拎着一个打不开的密码箱去公安局，人家会不会怀疑老赵是一个小偷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路华边笑边说，这个说实话，一开始我还真没想那么多。
老赵说，行了行了，你们可千万别再给我出什么馊主意了，我还是去想想别的办法吧，如果实在打不开，那也只好就这么算了。
下午的时候，老赵终于把箱子打开了。
据他说，在失败了N次之后，他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就随手在上面输入了“123”这三个数字。结果，密码箱居然神奇地被打开了！
老赵打开箱子之后，顿时成就感爆棚，楼上楼上各个办公室都进去炫耀了一番，自豪得如同中了几百万的彩票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