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风雨大作,偶有风刮进教室里,裹着沁凉的冰爽,再人心旷神怡,又意犹未尽。几个被憋坏的学生呆不住了,他们贴着墙走出去,躲在走廊里吹着风,头发很快被卷成了鸡窝。
好在风向相反,走廊只被雨水浇湿了一半,雨势渐渐有了转小的趋势,聚集在走廊的学生也就越来越多,他们像是刚从鸟笼里放出来,一个个欢呼雀跃,叽叽喳喳。
最先发现梁冰清不对劲的,应该是一楼的高一学生,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有人跑去淋雨了!”一楼的学生们炸开了锅,雨势这么大,又打着雷,正常人是不可能跑出去的,何况那人还没带伞。
二楼的学生们闻声而动,一个个趴在走廊上寻找雨中的身影,不安的情绪很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小白也被卷入了其中,如果说她在这所学校里还有什么能排得上号的,那应该只剩下她的视力了——完全没有近视的视力。
所以,她听到嘈杂声之后,一眼望去就认出了雨中的那个身影是梁冰清,于是拔腿就跑下楼去,嘴里还喊着:“是梁冰清,快去看看!”
“怎么办?冰清这次成绩考得很不好!她突然这样跑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说话的人是梁冰清的同桌——林晓。梁冰清生性内向,若要找与她相熟的,非她的同桌林晓莫属。
“林晓,你跟梁冰清最熟悉,我们先一起去看看她,别真出什么事!你们几个,赶紧去找老师过来帮忙!”说话的是林泉药,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二货气息,倒像个镇定自若排兵布阵的大将军。
话音未落,他已经拉着林晓一头扎进了雨中,小白匆匆跑上楼抓了把伞过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他们的冲进雨里的背影。她呆呆望着冲进雨中的那些身影,目露迷茫:“婷玉,你说梁冰清是怎么了?”
婷玉情绪也不高,一抹同病相怜的惆怅袭上心头,望着白蒙蒙的雨帘轻叹了一声:“大概是成绩不好,打击太大吧?”
小白心下了然,又心有不甘:“就因为成绩不好吗?”就好像没有了好成绩,连好好过日子都成了一种错。
婷玉反问:“成绩不好还不够糟吗?”她的神情那么理所当然。
小白内心对这样的想法抗拒不已,她脱口而出:“可是……”可是什么?除了成绩,生活还有很多同样重要的人和事吗?可是……此刻的她们,离开了家人,离开了朋友,离开的原本的一切,可不就是为了成绩而活吗?
既然是为成绩而活,自然,也就有人,会为了成绩而不活吧?
说不出的无力感忽然之间席卷了全身,婷玉轻轻握住小白的手,孟小白顺势歪在婷玉身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两个年轻的灵魂相互依偎,彷徨在烟雨之中,这大概就是身为高中生的宿命吧,只要身在其中,便无力逃脱。
梁冰清最后是被一群男生前呼后拥带了回来,身上披着的似乎是林泉药的黑色外套,将那张苍白空洞的小脸衬托得越发惨白可怜。
小白手里还捏着伞,看见他们回来立刻就要跑出去送伞,身为同学,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送伞了。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手里的伞被人已经一把顺走,她抬头一看,是沈木凡,他只是平静地回头看向她,按住她的肩安抚道:“你呆在这里,我去。”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就知道她要去送伞?
虽然眼下的情景实在不适合风花雪月,可他撑着伞走进雨中的背影那么坚定不移,连方才彷徨无助情绪仿佛也受到了他的熏染,渐渐淡去,直到一扫而空。
梁冰清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群男生众星拱月地呵护在中间,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家境的困顿让她一直陷在深深的自卑之中。直到今天,她不顾一切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一切就发生了改变,变得越来越好!
她第一次发觉,退缩和自卑,才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敌人。
不信你看,她勇敢了一回,所有人终于都看到了她的努力,就连她永远只能站在角落里仰望的大神,居然也亲自为她送来了雨伞。
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却又的确如此真实地发生了——就发生在她鼓起勇气以后。
梁冰清看着自己倾慕已久的男神,第一次面对面朝她走来,她巴巴望着他,看着他像神祇一般背后发着光(他身后的楼道里开着灯),从天而降(嗯,就是下了个楼梯),款款而来,身边的人在他面前都自动隐退成了背景,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亦然,一路直奔她而来。
因为成绩考砸而崩溃绝望的心情,在这一刻,似乎忽然变得不值一提了。
沈木凡一到梁冰清面前,就把伞递了过去,梁冰清伸手就要去接,然而伞却中途转了弯塞进了她身旁的林泉药手中,而后,沈木凡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刚才还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心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像是破了洞的气球,一下子瘪了回去。
然而,就像濒死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下,刚刚瘪下去的心立刻又被昂扬的斗志胀得满满的,沈木凡是照进她黑暗生活中一束光,是她得到救赎的希望。
哪怕他像神一样高高在上,她心甘情愿成为一名卑微的信徒,倾尽所能去追随,虔诚地对他顶礼膜拜。
孟小白一贯是个粗神经,然而当她目送沈木凡一步步走向梁冰清,看着他的背影不断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他走向另一个女人,一团深藏的恐惧感浮现出来,几乎令她窒息。
她从不肯费心去深思自己和沈木凡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去想就可以当那些不存在,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就将她深埋在心中不肯面对的恐惧如此轻易地勾了出来,如此的突如其来,让她无处躲藏。
沈木凡在雨中干净利落地转身,随手将外套上的帽子往前一扣,小跑着回了教学楼。他的目光在楼道中搜索孟小白的身影,如他所料,她果然一直等着那里。在他走近的时候立刻迎了上来,那殷勤期盼的神情,带着隐隐的怯懦和不安,让他莫名想起了古代的一幅场景——新婚的少妇守在家门口,殷切盼着归来的丈夫。
然后,他就听见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沈木凡。”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难掩的欢愉,心弦突然就撩拨了一下,震颤着他的心魂。
孟小白早早地备好了一包面巾纸在楼道口巴巴等着,沈木凡一上来,立即抽出面巾纸递了过去。他随手接过,在脸上随便擦了几下又丢还给她。她毫不在意,笑嘻嘻接到手里,像个努力讨好丈夫的小妻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你怎么把伞给林泉药了?我原本是要给梁冰清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开心得直冒泡泡。
就在沈木凡走到梁冰清面前的那一刻,她光是远远地看着,就后悔了。然而,当看到沈木凡这个直男癌晚期患者,居然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直接把伞塞给了他的同桌,她承认自己哀婉凄凉的心情瞬间得到了拯救。
她其实已经极力在隐藏自己的好心情,毕竟有同学刚刚情绪崩溃到跑进大雨里面,唇亡齿寒,整个班级的气氛都很低迷。
可惜的是,她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哪怕尽力收敛住了嘴角的弧度,眼角眉梢舒却依旧展开点点笑意,就差在脸上写上一行字——此举深得朕心!朕心甚悦!
沈木凡把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心中一动:莫非……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学会吃醋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像是一颗小石头落进了心湖,激起了阵阵的涟漪,心情,轻轻荡漾……
回到梁冰清的事情上,这次负面情绪的爆发,说起来大概可以追溯到高考之前。那时候,高三的高考将至,高二的会考还会远吗?
时间过得太快了!
政治、历史和地理最近成了学习的重心,连其他各科老师都心照不宣减少了作业,让学生们有更多时间准备会考。
一年多来,一向淡泊名利的历史老师都开始变得紧张兮兮的。
历史老师姓陈,从前天天上课讲笑话逗乐子,幽默风趣,不拘一格。现在不仅不苟言笑,还一上课就长篇大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道理,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动不动就明嘲暗讽、夹枪带棒地批评班里不肯用功的学生。
这也就算了,批评就批评了,陈老师没有指名道姓,学生们自然也乐得不去对号入座。反正,逍遥自在的学生们依旧逍遥,他们巴不得老师不讲课才好,却苦了那群有心想要好好备考的其他同学,不仅无法专心复习,还要陪着学渣们天天被陈老师阴阳怪气,无形中又被施加了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