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人现在成了做粗活的最低级别宫女,她比刚来的时候瘦了一些,情绪很低落,看到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落落大方的窦漪房,她目光躲闪着,不太愿意和她交流。
“姐姐。”
窦漪房主动上前和柳依人说话。
柳依人苦笑了一下,回她的话:“妹妹可好。”
“还好,只是到了太后那边,见不到姐妹们了。”
“还是妹妹命好,一下子就掉进了福窝里。”
柳依人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搓了一下手,窦漪房注意到,那双原本细嫩白皙的纤手,现在变得粗糙不堪。她有些心疼地想伸手去抚慰一下,如果在过去,她也许就那样做了,但是,自从到了吕太后身边,她又学了很多规矩,按照这里的规矩,她是不能随便表达自己的感情的,她犹豫了一下,又把刚要伸出的手缩回了。
不咸不淡的寒暄几句,窦漪房突然想起她前两天跟着吕太后到未央宫,见过一次杨芊芊的事,便说:“那天我见到了芊芊姐姐。”
“哦。”柳依人低声说:“她应该过得不错吧。”
“看起来还行,因为太后在,还有很多人在,没说上话。”
柳依人苦苦一笑,叹息着说:“姐妹们都混得比我强。”
“我们还不都是宫女,不过就是住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窦漪房这样说,是为了让柳依人舒服一些,到宫里这么长时间,她听明白看明白了,每个宫里的宫女命运是不一样的,比如太后身边的人,将来最次也会送到个诸侯国王爷府上。皇帝身边的宫女,便有机会成为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类的,皇后虽然已经有了,如果命运好能被皇帝宠幸,生个儿子,便有机会成为太子的母亲,便有机会成为皇太后。
像柳依人这种做粗活最低级别宫女,不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是机会还是微乎其微的,关键是皇太后不喜欢她,皇太后不欣赏的人,皇帝便不敢接近,找错推理,她哪来的机会?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头上簪了那朵花惹得祸端,这样一想,窦漪房又觉得自己听对不起柳依人的,若不是她手中正拿着那朵花,柳依人也不会戴在头上,她若是不戴那朵花,也不会惹来那场麻烦,便不会落得今天的命运。
宫内宫外就是不一样,行事处处得小心谨慎,一个不留意,没准就是落得柳依人甚至戚夫人那样的下场。
柳依人不敢耽误手中的活计,她一边忙着劳作,一边对窦漪房说:“姐姐盼着妹妹有出人头地的日子,只是将来等你混出名堂,别忘了姐姐。”
窦漪房说:“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妹妹什么时候都不会把你忘下。”
柳依人又问窦漪房:“妹妹来这个院子有甚公干,我们这些做粗活的只知道院子角落的屋子里关着个神秘人物,不知道是谁。”
窦漪房沉吟一下说:“关的那个人和我们没甚关系,还是不探听了,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柳依人沉吟了一下,就不再问了。
在宫中住了一年半载之后,她们已经悟出这个地方处处有危险,处处有陷阱,伴君如伴虎,许多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是不能随便探听的,许多时候都要装聋作哑,低调做事,连柳依人这种一贯高调的女人,都变得低调起来。
回到长乐宫,窦漪房的情绪一直缓不过来,那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没手没脚,没有眼珠子,又聋又哑的戚夫人,据说,这个女人之前长得花容月貌,现在的样子,连个人形都没有,跟美丽更是一点也不沾边,如果刘邦活着,看到他的戚夫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吓也要吓个半死,定然不会再宠爱她。
一个女人,如果对另外一个女人没有刻骨仇恨,是下不了这样的毒手的,戚夫人实在是把吕雉得罪到底了,刘邦活着的时候,她享受独宠也就罢了,还准备抢夺吕雉和刘盈的位置,对于这个政敌兼情敌,吕雉一旦得势,就会对她下狠手。如今,这个妖魅的女人,那双勾魂的眼睛没有了,变成了两个空洞,会翩翩起舞的纤纤素手和双脚没有了,能发出婉转声音的歌喉没有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了,最终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但是,那个女人还有思维,她在痛苦的无声无光无手无脚的世界里,在想些什么?
那个夜晚,窦漪房不断从噩梦中惊醒,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噩梦。后来她索性不睡了,睁大眼睛一直到天亮。
睁着眼睛,脑子里除了那个没了人形的“人彘”,还有在最下等宫女住的那个院子做苦工的柳依人,柳依人长得多好看啊,这么秀气的女子,太后怎么舍得让她去看那样的苦工?对了,在那个院子里做工的宫女,好像都是柳依人那个版本的,嗯,或许那个“人彘”也是这个类型的女子,因为变成了那种可怕的样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美丽了。对这些女人而言,皇宫就是人间地狱。
窦漪房感觉后背冰凉,好在自己没长出那股子妩媚气来,当初还羡慕柳依人的媚气,现在却是谢天谢地。她长嘘一口气,一分一秒熬着,熬到了天明。
刚吃罢早饭,吕太后身边伺候她起居的宫女就传来太后的吩咐,让窦漪房马上过去一下。
窦漪房应着,不敢怠慢。
去太后屋里只有几步道,窦漪房利用这仅有的一点时间,脑子飞转着,迅速在想着太后让自己过去会有什么事,对了,昨天去关押戚夫人的地方,回来晚了还没顾得上汇报,一定是这件事。
窦漪房跟在伺候太后起居的宫女后面,走进吕太后的宫殿。
吕太后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刚刚吃罢早饭,经过了一番悉心梳洗打扮,她已经有些松弛晦暗的脸色现在看上去泛起一层红润。她示意窦漪房坐到她身旁,窦漪房哪敢同太后平起平坐啊,她诚惶诚恐地低着头,低声说:“太后,给您请安。”
伺候起居的宫女把窦漪房引进门,知趣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