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的确确就在眼前!神迹都是明明白白的!这位全能、唯一的真神,“你追求,就能得到,敲门,就给你开门”,这是一位仁慈、充满了大爱的主……”
——通往教堂的路上,独眼老太内心兴奋欲狂——终于有机会为主作一个这么大的见证和荣耀——这虽是主的大能,也是自己诚心的结果!
一路上,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从教堂里听来的那些话,为增强说服力,不时地还高声唱着赞美诗——好想一下子也能把这这妇女和妇女怀里的小孩、都变成主的忠实信徒!
伍家玉心中暗笑:“愚民们,一件明摆是巧合的事,便这么没有理智地信以为真,要是主能这么救人,还要医院做什么!你怎么不求主把你的瞎眼治好!”
伍家玉心里极不愿意和两个农村妇女同行,他故意走得快快地、离她们总有几丈远——保持让别人不能觉察到他们是一路、这样的距离!
不一会,过了大桥!
伍家玉抬头往那教堂门口一看,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里,忽然无比地憎恨起来:那黑衣猪头老者,又在门口站岗!——象只乌鸦一样地在东张西望!
他脚步迟疑缓慢下来,渐渐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犹豫间,独眼老太太和妇女跟了上来,经过伍家玉边上,独眼老太招呼他快走,还冲着他唱道:…天堂路上好赛跑,等到乐园价更高,永远无烦恼……
伍家玉苦笑着地摇了摇头,心里苦笑:什么乐园,那前面黑衣老者、好象就是地狱呀!
他慢腾腾地就跟在了二人的后面,这说话间,到了那猪头老者面前!
独眼老太兴奋过,她一把拉回老者望着伍家玉的眼神,象是见到了真的主一样,急切地道:
感谢主,终于见到你了,我们今天要为主作一个大见证,为主作一个大荣耀,你看——她拉过身后怀抱小孩的妇女,:就是她,她怀里这小孩子,就是主前天亲手救的,前天,那是个早晨……
她急切的话声,引来了众多的老信众,信众们都饶有兴趣地听她在说着这稀奇的事!
老者今天明显不耐烦这样大的神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急切地寻找着伍家玉!——终于、又来了!
伍家玉早烦他、心里也想着看能不能遇见那弹琴的女子、便以最快的速度、侧身溜进教堂里!
用眼向阴暗的会堂里一扫: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不管是男是女,没有、一个也没有——
他想起来了,这不是星期天,只有没事做的老头老太太们才会来,年轻人要工作,不会来的——
想到这,他不禁失望起来:还是回去和阿伟在一块好玩!
正想着要不要马上就走的时候,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有声音烘在耳边轻声道:来,跟我来,有事找你——是那猪头老者!
伍家玉不想跟他太近乎,正要摇头推辞,老者一把拉捏住他的手,连拖带拉地——伍家玉不知他有什么事,勉勉强强地跟他进了里面的房间,老者顺手把房间那单腰门给关上,随着锁咔嗒一声轻响,伍家玉脑子纷陈杂乱:他还会做以前那样的事?为什么要那样?是老者真的对我好?还是我投这老者的缘?……
不能理解城里人的做事习惯!……
他想不清也说不出为什么对人家这样的好意总是这样反感,是不是自己真的没有交际能力?是不是自己过于自以为是了?……
正在胡思乱想,老者有力的手,把他拉坐到靠墙的一张小床的的床沿上坐下,并用另一只手,又开始抚摸起他的头发来!
老者的手虽然粗厚,但动作十分地轻柔,从他的额前到头顶再到头发的四周,他的手不停地在伍家玉的头发上游走,伍家玉忍了几秒钟,感觉到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他内心的反感也越来越强,但他不好意思和老者撕破脸皮,于是他便用手假装着搔头痒,尽力地把他的手隔开,怕让人觉得自己不领人家的一片好心好意……对城里人,他总是有一种渴望的接触和心理上的崇敬!
老者显然不管他的想法,他边摸伍家玉的头发边道:看你这头发,生得这么厚又这么黑,还这么柔软,象戴了一个绒丝帽子一样地好看,……自己的头发好,伍家玉是知道的,但从没听到过有人象这老者这样,好几回都这么关心自己的头发!
虽说有些不自在,但人家说自己好话,伍家玉多少也还有些轻飘飘地得意,只好由着他去!
老者见他不再抗拒,手指又从头发上滑到了伍家玉的脸上,这让伍家玉感到有些恶心,伍家玉把脸尽量侧过,但老者粗厚的手掌,总是能轻易地抚过他的脸颊,老者边轻抚边道:你这皮肤,怎么生得这又细又白,白里又还透着红红的—真象桃花一样好看,人家女孩子也生不到你这样的好皮肤……
说话之间,老者的大手又到了伍家玉的衣领,他用手捏捏他砖红色的衬衣领道:这领子脏了点,好几天没洗了吧—说着,便解开衣领上的风纪扣子:年轻人,把衣领扣得这样紧做什么,颈子都不好喘气的……
他的手越来越放肆,这回没在衣领上摩挲几下,便把老手伸向了伍家玉还扁平的胸脯,伍家玉这下吃了一惊,他、他勉力地推开老者的手,装着有什么事、东扭西歪地挣脱站起身——尽量给老者面子!
看伍家玉要走、老者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一把将伍家玉给抱得紧紧地,边抱边急促地说道:不要怕,就是玩玩,你听我的,我教你,好玩……
说着,便要把嘴往伍家玉脸上来亲!
这老脸——粗且硬、让人恶心!
伍家玉尽力侧过脸去,不让他挨上!
老者见脸孔上一时挨不上,干脆就把手往伍家玉下面伸来!
这下伍家玉真的既慌又急,使劲用手用力一推老者的脸,这一下因为慌张情急,不知觉中用上了力量,只听得老者“哎哟”一声,双手捂脸,一屁股就跌坐到了床上面!
伍家玉心中一惊,怕不真的是伤着老者了?可、可不能得罪了城里人!
此时他想走,快快地走!但就在他迈动脚步的时候,回头看了那老者一眼,见他虽眼角有鲜红的抓痕,但只见老者并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无所谓地揉了揉被抓处!
正在伍家玉不明白时,突然,见老者从床上往前一跳,一个大步上来,用双手抱住伍家玉的双腿,顺势往地上一跪,并把头不停地磕抵着伍家玉的档部!
嘴里不停地着急地说道:你就让我喝一口,我就喝一口!
“喝什么?”
伍家玉莫明其妙——脚被他双手缠住了,伍家玉虽愤恨厌恶,但一时也不好意思和他破面挣脱,他恍惚中迷惑地问道:你、你要喝什么呀?我这又没有、没有、什么喝的呀!
老者不听他多说,只是把嘴在伍家玉档部不停地拱着道:我和你们学校的党委都熟,以后我来介绍你入党——
“入、入党]好,你、你这样做什么?我、我能帮你做什么?”——伍家玉不懂!
老者清醒、百忙中、他抬头看看伍家玉对这入党并不热心,迅速改口:
我这有许多你们学校的饭票和菜票,一会拿给你,你,你就把这里面的东西让我喝喝—口!
说着,便腾出一只手来,要解伍家玉的裤子前面的扣子!
伍家玉心中虽着急羞得面红耳赤的,但心里想:他要喝什么?难道他是要喝尿?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正在犹豫乱想之际,那老者已解开了伍家玉裤子前面开口上的扣子,便把手往里面伸来,伍家玉此时本能地一转身,让老者的手扑了个空,他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勇气,看着老者在自己下面的光光头顶,这光光的头顶发着赭红色的油光,此时他觉得这光光的头顶,很是奇怪;并且一下子产生了要捶一下的这光光头顶的冲动!
恍惚间,他先是用手掌往老者光头上一拍,但一看,老者并无反应、还在继续!
他狠下心来,右手并右脚,狠劲地对着老者就是一揣一捶,顺势还再狠劲地一推!
这一下连捶带揣带推的,比先前那用力更急更大,只见那在惶急之间的老者,一个仰八叉,结结实实地往水泥地上栽去,头“咚”地在地上撞了一个山响!
伍家玉吓了一大跳:别把他的头打破了呀!
但见那老者躺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赶紧跑吧”——伍家玉有些做错了事得快跑的心理——死、活,管不了那么多!
他快速地拉开房门,急速溜身而出,顺手还“砰”地一声,把门带上!
路过教堂会场外面的门口,他匆匆扫了眼看到教堂内,只见昏暗的光线下,独眼老太太和已早来的三五个人正在兴高采烈地在说着些什么—估计也就是那作见证的事吧—只是一群老头老太太,可以确定没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失望之下他再也不想停下了,便径直地往回快步走去!
边走还边不时还回头张望一下——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焦虑:
这些主的信徒,要么是些太好的、愚忠的而不知思考的人,要么就是太坏、太怪了的人……我还是回去做实际的问题吧,主啊——他心里有意学着独眼老太太经常拉长腔叫主的声调:主啊——你要是真有大能,就把教堂里弹琴的那位女子赐给我、我就信你——阿门……
再说那猪头老者,猛不防被伍家玉照头一敲,昏厥了片刻,一阵凉风吹过,他把短腿在地上来回踹蹬了两趟,象只乌龟一样地艰难地滚转过来,这才以手撑地,颤悠悠地爬了起来!
扶桌站稳,伸一只手把头摸摸:头顶心,圆圆的、一个鸡蛋大的包!
他立在原地,瞪着眼,鼓着腮帮子,边揉包边想:这乡巴佬,太放不开。看他长得细皮嫩肉的象个情种,以为引导一下,他自然就通,哪晓得碰上个榆木脑袋的东西。白费了我多时的心思!——真、真不值,没法子——转念又想:搞不到也就算了,这东西看样子不但不懂人情事理,嘴巴还没把门的,要是一个高音喇叭,把这事到处乱说,我,我的声誉——
他在房子里绕了几圈,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工作日记本,翻到中间靠后的位置,找到了他记着的东西:从伍家玉进教堂起,一举一动,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和什么些人接触了,都一一记在这本子上,日期时间都准确无误——这是他在教堂里暗中的工作,上级的安排,他要对党委负责!
“本想留着不上报,看能不能成就我的好事,没想到这小子一点也不开窍,下这样的狠手,老子连想用这个来威胁一下子都没来得及,那,你就别怪我狠心了!我得先下手为强,向上级和他的学校汇报了”……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门往外走去……
猪头老者内心无比失望地往外走,瞥见会堂里还有许多人,他揉着头,怒气冲冲地撵到会堂里,把正在兴高采烈作见证的独眼老太太,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你介绍的那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其实是只混进羊群里的恶狼,是、是中国的彼得,转眼就三遍不认主的混蛋,不!是、是现代的犹大——是几两银子就能把主给卖了的东西……”——他上嘴巴皮下嘴巴皮乱搭、黑白颠倒他把伍家玉胡说乱编一通,好为自己以后开脱打伏脚——这且无需细说。
但说他撇开众人,闪出教堂,急匆匆地跨上一辆破旧自行车,短腿上下紧揣,一溜烟地骠到昱城市宗教事务局的党委书记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向书记、汇报、报一件大事”——他用衣袖擦了把额头上的老汗,顺便又揉了一把更痛了的包:“有个、有个从没过的事,昱城师专,有、有个大学生,叫伍家玉,要信教!”
宗教局书记放下手里的报纸,用眼瞪着他——猪头老者见书记半信半疑,随口编排、加重语气道:一年来,我细细地观察了,他好象还不止一个人,他还在联系许多学生和一些社会上的信徒,行为十分可疑,有点、有点象是有组织的行为,我们、我们应该立即通知昱师党委……
这管宗教的书记,一直闲着,正愁没有可以表现的地方——
他叼着烟,听完老者的报告——凭他多年政治工作的经验和敏感,他感觉、这事——大学生信教,不但新鲜,而且作业面宽大,有文章可做!
“这、这可能是个机会!”他沉思了一会,对老者道:要搞,就要搞出点成绩,要做,就要做出个典型,要是、要是我们报告昱师党委,怕他们不重视或者干脆就包庇,不如把这事直接报市委——由上面来人调查,这样,调查就不会有阻力,也会更加公正透明!……
于是,他鼓励了几句老者的工作,把老者打发走后,往上打了份详细的报告,里面少不得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这且不提
伍家玉跑回医院,淡淡地和阿伟敷衍了几句教堂里的事,阿伟本就不信这些,他眯着眼,双手抱头靠在床头上想着自己重重的心事。
伍家玉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则从床低下抽出那本圣经,坐在边上的一张空病床上,有一页没一页地乱翻,心里还在想着早上到教堂里的事,他越想越不明白:那老头,一定是有什么神经、要做什么呢……信主的人中,难道都这么怪?……
他的眼光,最终长久地停留在后扉页上、那被红笔涂抹的一行文字上:这字体,这样清瘦修长,应该是、是一双白晰纤细的手才能写出来的?写这行文字时,这女子的眼里,是饱含热烈的光芒、还是噙满了伤心的泪水;窗外是春光明媚、桃花灼灼;还是秋风肃杀、落木潇潇?她长得,是修长单薄、还是富贵妖娆,是明眸皓齿、还是形容枯槁……
不管她长得是什么样的,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女子一定也是个多情的人,说不准,我能、能有——
一下午了,艳阳高照,满天赤晴,病房里,伍家玉浑身热热地生燥:这个时候,那独眼老太太应该做完了见证,早应该回来了吧?我何不趁这时无事,把这书还给她……借口还书,也许能看到在这书上写字的主人……
一番想入非非,他往起一站,对正在床上发呆的阿伟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你可到外面去?
阿伟以为他耐不住寂寞、便笑着便道:我在练气功,你一个人去吧。别跑远跑丢了呀。
伍家玉边往外走边道:小巷我都跑遍了,就是闭着眼,也能摸回来,你就在床上一心想红哥吧——边说边径自去了。
这隆阜镇,是座临练江的古镇:有一条长长的正街,临江而建、街道逼仄,道面一色青石板!
全镇支巷纵横交错、曲折廻旋——象是正街这条主动脉,分生出的毛细血管——人行其中,稍不留神,定要迷路!
伍家玉,早觑着独眼老太家:“就在这条通往江边的支巷里!”——他立在一个巷口张望。
这条巷,他好多次、都低眉偷眼地眺望过:想折进去,不知是自傲心太强、还是贼心太重——心飞过去了,但脚步却总挪向另一个方向。
他希望:独眼老太,正好碰上自己,主动喊、最好,主动把自己拉进去,那才最好!
可小镇、人少巷道多,没人发现他这愣头愣脑的探视里,还隐藏着这么个奇怪的需求!——结果只好一次次地失望而归。
这次,他想:“明天可能要走了,机会不能浪费,这回,我得厚厚脸,去!,就说是去还这本书,有什么好丑的!
”他咬紧嘴唇,捏紧了手里的那本圣经,腿脚微微有些颤抖地折进了巷子!
拐进巷,不到三十米,果见一棵高大的树正在一扇门的左侧,那树,枝繁叶茂,把一扇窄小的门掩住了一半——从树上那卵形掌状的大叶上看,伍家玉准确地判断——这是株芙蓉树!
这,就是老太太的家!
站在树的阴凉里,清风习习,浑身热燥顿减。看着这树叶上毛绒绒的白色,伍家玉呆呆地只是感到很是亲切——眼光慢慢撇过它,移步立到门口:这是一座青石小瓦的老屋,墙壁上斑驳脱落、青苔隐隐。两扇窄门,老破但看上去却十分厚实,门上吊着两只绣迹斑斑、大大的铁门环。
门虚掩着,没有人的迹象!
伍家玉不好意思老立在门口,他从门口慢腾腾地趟过——又再慢腾腾地折回,盼屋里有人出来……
来回倒腾了好几次,看看无望,狠狠心,咬咬牙,举步到门前——伸手轻轻地拍了两下门!
:里面悄无声息!
他迟疑了一阵,壮起胆,轻轻推一扇门、略略推开一巴掌宽,并用颤抖得有些尖细的声音叫道:“屋里,有、有没有、人呀”……这熊样子——不象是来还书的,倒真象是来做贼的!
耐心地喊了三五遍,等了七八分钟——无人——“豁出去了!”伍家玉发狠:进去看看,只要没偷东西!——
他把破木门推开半边:里面阴沉沉的!
定晴看了十秒不止,渐渐看清楚了里面的大概:这是一座常见的皖南古宅,虽荒败破落,但也还青砖铺地,石基板墙,立柱穿坊。
厅堂上,一张包浆沉厚、缕满花纹图案的四方桌子,摆在正中,两把似藤似木、黑溜溜的太师椅,分列两侧,一张红漆脱落的条几,从桌上横过,上面堆满了应用物件……
这一切,在伍家玉眼前,一闪而过——没甚稀奇!
他的眼光,早穿过了黑戚戚的厅堂,看到了屋后——那里有一束阳光,颇为闪眼。
“通外面什么地方?我、我得过去看看!”
好奇心遮掩了他的羞涩。他把那本卷在手里的圣经,用力地在身上拍了几下,以示光明正大。提着胆子,冒着有可能被当作是小偷的危险,走了过去——这回没有张望犹豫!
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推开一扇半掩着的单腰门——突然眼前一亮,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平阔清澈的横江水,正在眼底下缓缓地流淌。对岸,江滩上细白的沙子,曝开,如三五丈宽的银白织锦,沿江岸铺叠!
细沙边上,是青绿如毯般的草岸,宽阔的草岸旁,挺立着层层叠叠的深绿色毛竹,在江岸形成了一道宽厚绵长的竹幕!
竹幕的影子,倒映江中,随水荡风摇——或清晰可见、或依稀碎隐——天上人间,想像中是那么遥远,而在这里,却是如些地贴近——竹幕高处,天空如洗,白云轻飘,宁静悠闲……
“好美的地方,这房子虽破,但天天有这么好的风景陪着,也不枉度一生”
伍家玉呆看了半天景色,这才收回贪婪的眼光,注意到眼前左边上:有一临江搭建的木板阁楼——半截搭在岸上、半截由木柱支撑在岸边的钭坡中。阁楼小门紧锁,外由不高的立柱围成一个窄窄的回廊,偏西的一束钭阳闪落在回廊上……
有一条石板铺就的台阶,转三五道弯,通向脚底下那几丈深的江边水稍……
这临江而立的小阁楼,引起了伍家玉特别的兴趣,他走近,细看那紧锁的门上,依稀可见一副对联,从笔迹判断:“和在圣经上写的字笔迹相同,是同一个人写的!”——
伍家玉心跳加速起来。细看这幅对联,只见上联是:横水纤洄不舍妹绣阁。
下联是:昱城春早先到姐闺楼。
伍家玉大喜:妈呀,这女子,不但多情多才,还是个有胆力的女子哩!这姐呀妹自己叫的——看来这阁楼是姐妹二人的住所……
正还欲细品对联,忽看到阁楼侧,有一排衣服晾晒在一根竹杆上。
他丢掉先前迷眼的景色,眼睛转到这晾着的一排衣衫上来:有几件显然是老太太的衣服——全都是黑色、象旧布片似的。
在这一群破旧沉闷的黑色当中,有两件衣服鹤立鸡群,夺人眼目:一件是墨绿色的长衣外套,高领窄腰,下面还有两个又深又大的荷包,绿衣边上,挂着一条酱菜紫色的灯芯绒直筒裤子,毕挺的,没有一丝褶皱。
伍家玉没见过多少时髦衣服,学校里也没见过——伍家玉特别新奇盯着这两件衣服,不禁心荡神摇:不知穿这样衣服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比安丽、比红哥,比姐姐……这样穿起来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青春期那储满了骚油的脑细胞,只要有一丝摩擦,便能在心灵那广阔的大草原上,燃起熊熊大火……
“必要一见,方不负平生”伍家玉暗下决心……
正在胡思乱想得起劲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冷冷地传来: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声音清冷严肃,使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伍家玉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位独眼老太太,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现在,只见她站在厅堂一角的阴影里,手里握了把大约是在菜地里铲草的短铲子,象个鬼魅!
看她这个样子,伍家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但还是赶忙定住气,他把手里的书举起来,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解释道:我是来还书的,都借了好几天了——
正要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忽然感觉到这独眼老太太今天的脸色和平时怎么太不相同,平时见到己,她总是贴近身来,问长问短地格外亲热的,今天怎么冷若冰霜地立在阴影里,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伍家玉心想:是不是我没打招呼就进屋,让她不高兴了?
正要开口解释,只听老太太一字一句地道:把书放到桌子上,你,快回你的学校去,以后,——年轻人,看你们一个个都长得好得很,书又念的多,怎么会——不要学羊群里的狼,撒旦的功,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她唧唧咕咕的,伍家玉虽没全部听清楚,但他也明显知道了,一定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老太太!
他本想问问为什么,可他看到老太太此时早转过身去,只把后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自顾自地整理脚边自己带回来的箩筐。
伍家玉本不是个脸皮厚实的人,看人家这样不理自己,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大的羞辱感:这城里人,怎么都是说变就变的。个个行为都是这样让人不可理解,莫不是,莫不是、人家早看透了自己心里的阴谋诡计了?……
他怔了一会,脸颊早已绯红,嗫嚅着想说一声对不起都没说出口。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路跑一路骂:再也不和这信主的人打交道了,都是一帮愚蠢的老百姓,他们能懂什么!这宗教,就算是有真经,也会让她们一个个给念歪解错了的,字都不认得的一帮人,还想理解神的旨意,还要不停地教导别人,真是可笑!……
怪了别人一阵,他转而又责骂起自己来:也是我自己心怀不轨,活该这样自取其辱……他既失落:以后结识不了这样的女子了;又后悔:这样冒冒失失、象鬼似地就往老太太家闯……
“名义上,我是这个学校的一把手,可,具体的事,还不都是他说了算!都说蛇无头不行,可一条蛇要是有两个头,那不更乱套,贴大字报这样的大事,他竟这样草草了事”书记在家里,对着宣传部长和秘书,发着牢骚!
王部长躬腰腆脸地讨好道:“书记这是为大局着想,大人大量”——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现在一些人,特别是一些党员干部,每周的例行的政治学习,要么请假不来,要么就是来了,也是心不在焉的应付一下,这样下去,我们党员的党性,会渐渐地被掏光的,是到了应该整治一下的时候了”……书记钭靠在躺椅上,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六月初的昱城,骄阳似火。
宣传部长,汗透衣襟地跑到书记家——秘书抢在书记前,急切地问道:那个叫伍家玉的,调查清楚了?
宣传部长一手扯扯巴贴在枯身上的湿衣,顺手暗暗地把两个早凹下的小****拽了出来透了个气——随后翻开随身的大本子,喘着老气对着书记道:都调查清楚了——她照着本子尖声念道:伍家玉,男,现年十八岁,祖藉枞川县,生物系——
书记打断她:又是生物系的?
部长道:是的,并且还是上回贴大字报的那个班的!
书记怒目,背着手在房间里急转了两圈,咬牙切齿地道:接着讲,接着讲——王
部长接着念道:父亲,名叫伍——书记又打断她的话:别念这些,捡重要的说,有什么背景?
部长合上本子,似乎是立正着地说道:这学生,祖宗八代都是农民,没调查到有什么复杂的家庭背景,亲戚中间也没有一个成分高的、或者信教、或者海外关系的!
书记听了有些不信:都查仔细了?确定?
部长有些歉疚地小声道;查了好几遍,目前,确定、应该、多半是可以——
书记听了,有了些失望。但他马上又调整过情绪来,丢开刚才的追问,好象自言自语地道:还是国家领导人高瞻远瞩,前不久,教育部召开了全国学校政治思想教育会议,明确地提出了在当前的形势下,学校政治思想工作的重点。当时我也不太理解这中间的精神实质,现在看来,是太及时了,也是太有必要的……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是我们工作的底线。我们的教育,是为党和人民培养又红又专的人材,以前,我们是在专的上面偏弱了,现在,又把红的一方面几乎都丢了,什么都是人家西方的好,外国的一些先进技术是好,可他们的苍蝇老鼠难道也是好的!……
部长聆听着书记的话,心里惴测:说不准,要在学校开展一次思想教育运动,以重新确定党委的权威!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她马上接着道:书记您这是说到了点子上,不如就拿生物系做典型,这辅导员,那个伍家玉,开除!杀鸡儆猴!
秘书连连点头附和:对,对,乱世要、要用重典!
书记在屋里踱着、摇了摇头。部长脑子急闪,又道:要不,多处理几个?
书记往沙发上一仰,翘起二郎腿,哈哈大笑!
这一笑,把二人笑了个面面相觑。
书记看他们不懂,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他们、作检讨!——说完,他脸色铁青地望着部长、秘书!——从没见过这样的杀机!
部长有些懵,但秘书马上明白过来:“书记当年,作过不少检讨,这回,怕是有了要让别人作检讨的瘾!”
但话不能明说,只是恭维地道:对,对,还是书记有政治经验,我要他们作深刻的检讨……
部长的筋也转过来了道:诛人容易,诛心难。!我们要利用他们,教育一大片!
书记脸色缓和、点头:就是把这两人杀了,又能起多大作用,检讨!让他们作深刻的检讨!从内心深处,挖断本校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根,就这么定了,你和秘书快去安排……
“只给两条路:伍家玉,要么弃学,要么作检讨!”晚上,劳模带来了系里转来的最终决定!
江南才团,顿时轰轰地乱成了一团——都着急地在为伍家玉商量。
伍家玉再次愤恨地呼叫:老子根本就没信什么教,老子、最多只是想了解一下这教,检什么讨,再说,就是信了,又怎么样,宪法上不是明明摆摆地讲信仰自由吗!
胖子瞪了他一眼:你跟我们大呼小叫的有什么用,听讲这是书记亲自定的,书记还嫉恨着我们班哩——你在医院里吃饱了撑得慌,找不到小护士就算了,又去找什么主呀!这下可好,让他逮着把柄了,老账新账一起端出来,连辅导员也跟着倒霉挨训”。
红哥道;现在不是埋汰的时候,帮他想想可有什么法子?——众人狗嘴看猫嘴——沉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伍家玉心里难过:第一,自己真的没信什么主,对这主还有些反感哩!
第二,弃学,虽说自己瞧不起这学校,可怎么向家里人交待,面子往哪里搁!
第三,检讨,怎么从小到大,除了在浮山中学,我怎么总是要检讨?我、我惹谁了?……
他心里虽虚,但嘴上还强硬着道:这破学校,不上就不上,我还嫌它哩——
阿伟道:别讲气话了,要是不上,档案上有记录,就是重新考上了,别的学校,也不敢录取!
胖子道:就检讨一下吧,低低头,弯弯腰,发扬阿Q精神,给儿子作检讨——过去算了!
众人默然。伍家玉沉默了一会,突然又叫道:不行,我得找书记去给说清楚,我真的没信什么教!
劳模摇摇头:书记会听你的解释?
红哥道;死马当着活马医,去解释一下,大概没坏事。不听再想法子。
伍家玉听红哥支持,转身就要去:不晓得书记家在什么地方?
劳模道:就在家属楼第一栋的一楼,我看他天天在那进出。
伍家玉虽嘴上说去找书记,心底还是有些慌,便道:你带我到门口,我去找书记说清楚。
众人晓得他慌张的心理,红哥道:劳模,阿伟,他一人说话说不全面,你俩跟他一块去,帮他多讲些好话!
二人听了,果然陪伍家玉一起往书记家而去。
晚九点多、楼道里,没灯,虚黑。
伍家玉控制着、尽量控制着手不颤抖——敲开了书记家的房门;一阵雪亮的灯光,暴扑眼球,闪促得三人目盲数十秒!
开门的是一位高贵雅静的老妇——书记夫人。她问明情况,客气地把三人引进了客厅!
书记坐在沙发上,不明是什么事,瞪眼盯着他们三人——劳模赶紧趋前,说明来意。
书记听是这事,突然间兴奋起来:……金佛、银佛,木菩萨、泥菩萨,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乡下老头老太太现在信的都不多了!这洋菩萨,纯粹的是唯心主义,是资产阶级进攻我们的软刀暗箭,是毒害你们年轻人的糖衣炮弹……(高谈十五分钟——没打一丝结巴)……
伍家玉他们,装着恭敬地听着!
趁他换气的间隙,伍家玉急着表明心迹,赶紧插话:书记,我没信这教,我只是——书记没理他,继续旁若无人地演讲:现在,学校里弥漫着一股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倾向,到处在谈什么杀特(萨特),什么泥巴、泥踩(尼采),就是没人谈马克思列宁毛主席思想……我们打江山,出生入死——我以前虽是个坦克兵,身上也留下了好几处枪伤——(宽论二十五分钟——没打一点滑)……
其间三人数次欲插言辩护,都被他立即提高的声音活活盖住、生生掐断!
看他这样自顾自地把自己上纲上线,伍家玉心里着急,但只是干瞪眼——这时,边上那沉静的老妇,淡淡地说:你、你也让别人说一句!
书记愣了一秒——伍家玉赶紧插言,想一句掏出所有心里话:我没信这教,只是想研究一下,再说,宪法上,不、不是说信仰自由——
书记突然愤怒起来:还敢顶嘴!
他不说话,从沙发上起身往起一站,快步走到一张办公桌子后,拉开抽屉——众不知他要干什么,正还要说,只见他不停地在抽屉里找来找去,一会把几张信纸,一会把一本本子翻出来,顺手,好象不经意地掏出了一把小巧、乌黑铮亮的手枪,也随意放到了桌子上!
然后才好象找到了要找你——一张纸,他把手枪等物重新放回抽屉,拿着这张纸扬在空中道:你没信教?这上头、这上头都记了,你信了一年了,隐藏得很深呀!这上头你和谁接触,讲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清清楚楚,你要不要自己看看。
说着,把纸又放回抽屉。继续训斥他们道:宪法上,是有信仰自由,你要是在入团或者念书前就信,允许,但要是先入团,先念大学,后才信教,那绝不允许!我们党,不会拿人民的血汗钱,来培养一个基督教徒的……
和这样的校长,是讲不出道理的!——伍家玉终于明白了!
夜里十点多了,凉风吹散了一些白日里的热燥。江南才团的人马还都聚在操场一角,为伍家玉担心。
伍家玉道:不给我一点辩解的机会,这不明摆着要有意冤枉人么!
胖子道:你别绿头苍蝇坐月子——抱蛆了,你确也有些信神疑鬼的,要不,怎么还带块石头在颈子上!进教堂,这是事实,你自己不追腥惹臭的,书记他肚子里就是藏了五步蛇,嘴巴里喷出了血循毒,也放不倒你……
阿伟冲胖子一吼道:乖乖,天天假装跟方头学生物化学,你现在是想显摆一下生化成绩呀,有能耐生一个化一个法子出来呀?
劳模道:只有作检讨,能做的,最好是就在本班检讨一下,别搞到全系,全校人都知道!
红哥这时道:不检讨一定过不了关,不如这样,你总共只进了几回教堂,知道你进教堂的人肯定有限,不如,你找那认得你的人,求他给你写个没信教的证明,这样,只在班上作个检讨,他们有了台阶下,你也就能过关了!
众人听了,觉得也只有可以在这上面能努力一下。
伍家玉道:我在教堂,总共也只认得一个管事的老头,还和他闹翻了,找他肯定不行,那在隆阜镇的老太太,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恐怕她也不会给我写证明的……
赵成道:老人好讲话,看她们能不能给你写个没信教的证明,明天我陪你去,试试再说……众人再商议良久……
夏夜的隆阜古镇,象个不愿复说往事的老人,早早地睡了!
老屋残墙,在将满的皎月下,作着青春的旧梦。
昏灯下,独眼老太在墙拐洗脚,手里剥着毛豆荚。堂屋正中的大桌子上,大女儿秦文红正在批改一大叠作业本子,小女儿秦红霞在另一边做作业——聚一块,节省电费。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天那个假信主的、叫什么、什么伍家玉的,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要,要我给他写个什么不信主的证明,你说这事怪不怪?
大女儿笔在本子上不停翻飞,随口答着:你不是说人家把死了的小孩子都救活了么,怎么现在他又成假信主的了?再说,不信就不信,还证什么明。
老太太:救小孩,那是我们救的。他在教堂里对主都不下跪,当时我就怀疑他不诚心——他坏,那是教堂里的刘牧师说的,还有错!
“做了什么坏事?”大女儿仍没抬头地问。
“他向刘牧师借钱,借了许多次也不还,还又打听教堂年轻的姊妹,你讲这样的年轻人,这样不要脸,怎么还考得上学。
大女儿笑道:那刘牧师的话,你能信呀!他是——独眼老太太拖上拖鞋,端起洗脚水,边往外走边道:丫头你别亵渎神检选的仆人——恶人总会有恶报,听那学生胡编,说什么学校里要处理他,吓得跟毛虱子一样——老太太边用块破脚布揩脚边道;我心软,敌不过人家求,只好说我不会写,他们倒好,强拉硬拽的,写好了叫我签字,要不按手罗,我又不认得上面写了什么,说找人看了再说,他们讲,明天要来拿哩!
大女儿道:你拿来我看看,写了什么。
老太太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纸,只见大女儿从面前的作业本子上“唰”地撕下一张纸来:不就是证明一下他没入教会吗,我写,你按手罗我签字,更能证明!
说完,她大笔刷刷,一挥而就,然后递给老太太:明天他们来,你就把这证明交给他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也在贼头贼脑地用心听着做什么?”她飞手给了对面妹妹一个脑嘣。小女孩用手一抽姐姐手,撅着嘴道:我在找个例题——她把书狠狠地翻得山响:谁都象你那样,吃饱了撑的,好管闲事……
兵贵神速!赵成拖着伍家玉,天刚蒙蒙亮就往隆阜镇去,一路上,门还多关着。
伍家玉假装镇静地边走边道:急什么,这么早,人家都还在睡觉哩——远远地看见了那株芙蓉树,忽见一高佻身材的短发女子,推着辆自行车,从那芙蓉树后出来,后面还跟着一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往自己相反方向、骑上车,小女孩几步小跑跳上后坐——瞬间而去。
伍家玉心中一惊:是老太太家在外代课、念书的两个女儿?
那高个子又好象是教堂里弹琴的那身影?可转而他又沮丧起来:是又怎么样,老太太都这样瞧不起我,教堂里人也肯定都在骂我,城里的女孩子,还不知怎么样更看不起人哩……
正想着,到了老太太门口,他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赵成正要到门里,只见老太太拿了张纸出来递给赵成道:你们给的纸找不到了,重给你们写了个证明,管有用没用,你们别再来了,记住,别再来了——她恨恨地盯了眼伍家玉,加重着口气。
赵成拿了纸,连连谢着。伍家玉在一旁梗着脖子道:你放心,我、我绝对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伍家玉拿过那证明一看,只见上面用红笔写道:兹证明昱城师专伍家玉同学没信教,进了两回教堂,一回专门找糖吃,一回把门弄坏了。昱城教堂全体信徒都可作证。特此证明。隆阜镇信徒秦文红执笔。
赵成道:怎么这样写证明,这开玩笑的,谁会相信!
伍家玉道:这事倒还真有些影子,只是不知她怎么晓得的。赵成笑道:这真事说出来,往往跟假的一样,也罢,交上去再说,管它有用没用哩……
江南才团,各尽智慧体力,忙上跑下地不遗余力、也不知是那证明多少也起了些作用,还是众人的齐心努力的真诚感动了书记,临时宣布:不作检讨,叫作深刻的思想认识!地点,不在学校大会堂(食堂),改在生物系实验室。人数,不要全校学生都参加,只各班辅导员和相关政工人员来……宽大处理了不少!——
上午十点整,实验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
“听说后排那两个人,还是高教部里派来的哩”有同学嘀咕。“听人讲,大学生信教,这在新中国成立以来,还是第一例”……底下的伍家玉,此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在一阵前奏引导开场后,他捏着写好的稿子,咚咚地走上了讲台,照稿子念道: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
我深感罪孽深重,我要向帮助我的领导、老师、同学们作深刻的反省。我进了教堂,虽没我没信教,但确实是进去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开端,是尊敬的领导们让我悬崖勒马,不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到中了毒就悔之晚矣!我清醒过来,感到无比地羞愧和后怕。我想接近这样的宗教,既有历史渊缘,更有现实的原因
以前我对什么神呀鬼的,总是嗤之以鼻,深恶痛绝!可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我突然得知:有好多科技发达的外国,信神!这我大为惊讶!我好奇:唯心主义、也就是胡说八道的国家,科学技术怎么会比我们还发达?
后来,我又听说牛顿、爱因斯坦,孟德尔等等大科学家也信神,外国总统就职时还要手按圣经对什么神发誓,这太奇怪了,我想一探究竟……可后来,我发现,我被这些假象迷惑了,那圣经上,全是神经病一样的语言,全是一些模凌两可的骗人的鬼话,信它的人,也大多是那些贪生怕死、性格懦弱的人。我有时怀疑,这神,是和四人帮他们一伙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坏:这所谓的神,它先给我们每个人都扣上一顶有罪的大帽子,然后假惺惺装好,说要解救我们,叫我们要信它,越盲目越好,信它,耶老爷我有赏,让你们上天堂,吃香的喝辣的——这何其虚假!不信它,它就撅起胡子恐吓,说要让你下到十八层地狱,用不死的虫来咬、不灭的火来烧你,这基督——又何其恶毒……!
通过领导的帮助教育,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天堂,我们的共产主义才是人间的天堂。这天堂,是有通过我们的艰苦奋斗才能得到。我终于明白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铁锹,总是要寻找机会挖我们社会主义的墙脚。我终于明白了:他们的坚船利炮现在不能战胜我们了,就用一些精神鸦片来毒害我们!……以后,我们要为人师表,要是不及时醒悟,我还不知要毒害多少祖国的花朵……我保证,以后坚决不再进教堂,我还要到处现身说法,把这神的真面目昭示天下,让唯物主义的真理之光普照中华……
晚上,伍家玉躺在床上,扪心自责:我多卑鄙,为这么点事,我就这样昧着良心说话,其实,这神、这神可能还真有些名堂,彼得三次不认主,我,我这样千百遍、极尽恶毒地胡骂……我好懦弱无能又无耻呀……有空,有空我一定要偷偷地来研究一下……还有,那给我写证明的女子,我应该谢她一下……
伍家玉过了关,但听说校长挨了批。辅导员换岗了,换了位三十多岁的男辅导员——安德方,书记钦定的——姓安,应当可以让这个老出事的班规矩起来!
“平时胆大得很,原来也只是灰堆里的豆腐,到了关键的时候,一副摇尾乞怜、痛改前非的惨状”实验室里,当着留下打扫或玩耍的几个同学的面,胖子揶揄着伍家玉。
红哥道:你说他胆小,你要是碰到这窝囊带冤枉的事,还不在地上打滚求饶!
阿伟道:最倒霉的就是方头了,现在又专管实验室。那新来的辅导员不知怎么样的!
这时,方老师从外进来,笑笑地道:我也不是管人的料,少了这辅导员的事,我也乐得清闲,这事过了,以后就跟新辅导员好好学习吧。红哥拉着方老师的手臂,晃荡着道:方老师,你永远是我们的辅导员,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不,不,说滑嘴了,我自己打嘴巴。说着用手掌拍了自己两下嘴巴:应该说你永远和我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方老师道;别闹了,我要给蛇准备些食料。说着向蛇池走去。
红哥道;方老师,好多男生物老师都不敢捉蛇,你怎么就敢,我家乡潜山,蛇多,你也教我怎么捉蛇!
胖子在一边道:快到一边去,小伢们,瞎胡闹,到时吓哭了,没人哄!
红哥踢了胖子一脚道;我胆小,我从小胆就大,说出来能让你这胖子吓掉十斤肉——说着,她往一张课桌上一坐,看着周围好奇的眼光,一本正经地道:我三岁的时候,在外面玩得忘记回家了,妈妈找来了,看我又装了鼓鼓一荷包东西,冲我叫:快把荷包里的土块石头扔掉。边喊边折了根树枝就向我冲来,我一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癞蛤蟆,就向妈妈砸去,妈妈因天晚没看清,那蛤蟆在她身上一跳,她才看清了,吓得她大叫一声:妈呀!——转身就逃!看她连这个都怕,我又掏出一只来,边追她边砸边喊:蛤蟆你都怕,还敢打我!——一直追到家里,妈妈说不打我,我才罢手……
一席话,说得众人大笑,都觉得不可思议又有趣!
方老师在一旁听了笑着道:看来,你是还有这方面的素质,这捉蛇关键是心理素质,技巧很简单:无非是一顿二叉三摇尾,捕捉野蛇时,要胆大心细,脚轻、手快,切忌用力过猛或临阵畏缩——边说边打开蛇池,耐心地做着示范,也怪,那蛇一经她的手,跟软猫一样地伏贴……
本来,一个窝囊的****,已让人象吞下了一只苍蝇,各同学胸口这几天都堵得慌。哪承想,本班流年不利,接着又出了个伍家玉向全校作检讨——弄得本班人人在学校里,都象自己是罪人似的:个个走路塌腰软腿,佝背低头——这日子、过得太慢。
“恃力者,忽逢真敌手,恃势者,忽逢大对头”——新来的辅导员安德方——一个脸色白晰,马脸大眼的中年男人。虽经常低头佝背地走路做事,但现在,却挺胸昂头地在教室里开导着众同学道:“由他们体育系狂去,养着他们!我们得缩头时且缩头,总会有更狠的人来教训他们。莫大之祸,起于须臾之不忍,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忧……
安辅导员,不象是专门研究蜘蛛蝙蝠的,倒象是个古文学者。其实,师范出生的他,对心理学家也颇有研究——众学生对方辅导员还恋恋不舍,他得收拢民心。
“伍家玉,你也别觉得冤枉,天将降大任于人,必先要让你受些委屈,你能委屈求全,必有光明前途……一番似真似假的话,让众同学对新辅导员亲近了不少,心头的重压也消缓了许多。
这天,做完实验,看看方老师走了,新任辅导员又兴冲冲地跑进来:分枇杷,我班分的多——他一指实验后面的一排枇杷树道:以中间小路为界,靠我们这边的,全是我们班的,红哥,你带些同学摘了,然后分一下,我有事走一会儿——边走还边开玩笑地道:分时记着留些给我呀——
冤家路窄——分的树和体育系的连在一块!
红哥挑了几个大胆的同学,也提着筐子来摘!
体育系的果然都是些得寸进尺的家伙!强行地把红哥这边的摘了许多不说,还尽情调笑。更有一班得意忘形的狗男女,站在走廊上,有人喊一声:生物——另有人接着喊:废物!
生物——废物——然后看着红哥他们哈哈大笑!
红哥想骂,可明知只会自取其辱,便只好停下来,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那体育系的见有人应他们,更是嘻嘻哈哈地商量了一阵,齐声叫道:上面搞,下面搞,搞来搞去作检讨——显然,他们把伍家玉作检讨的事,和他们班得胜的事关联到了一块!
惹不起,躲得起,快走吧——众人都想!
红哥气得头上冒火星,阿伟伍家玉手里都捏了块大石头,准备狠狠地砸过去。
红哥对着他们一摆手,制止了!——其实二人也没这胆!
只见红哥急转身,往实验室跑去。众人不知何事,以为她是讨什么必要的东西。
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只见红哥拎了那只装蛇的红桶出来,直接冲向体育那班还在嘻嘻哈哈的学生面前,抓起那条大蛇,捏着蛇头,就往那天骂自己的女生脸面前一递,吓得那女生“呼”地一下——当场倒地不动!
有人上前来扶,红哥把桶往地上一放,另一只手又抓出一条小蛇,两只手向他们——不管是男生女生面前,直冲过去!
红哥嘴里喊着:这是五步蛇,咬着就没命!
不知结果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