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道士拿出两个饭团,伍家玉一看——饭团绿茵茵的。
正怀疑这所谓的饭团能不能吃,只听道士吹嘘:我这饭团,用了本山滴水同里的无根水,毒蛇谷里的灵芝草——
伍家玉不信地打断他:这饭团,能吃?
“不但能吃,还能解你体内余毒,更奇妙的是——吃了这饭团,不但能让人变得漂亮,还能让人变聪明!”
伍家玉听了一笑——更不信了!
道士不理他,只是自己疑惑地道:“不瞒你说,你中的巨毒,即使遇上神仙来治,怕也要留下些后遗症,可这几天我看你体内似有不解机缘,不但没发现留下什么害,还、还有可能、可能验证我师祖留下来的一个传说!”
“我?验证什么传说?”——
“这蛇毒,特别是巨毒的,要么夺人性命,要么胜过仙丹、能变人性命。师祖传言,若有人不受这巨毒侵害,身体、大脑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伍家玉见他说得认真,赶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也没、没什么变化呀!”
道士道:“且不要急,久后便知,嗯,一会我先带你去试试!”
说着,催伍家玉吃了饭团,道士自己又脱下道袍,换上一身青灰布的旧中山装,边扣扣子边笑着对家玉说:“虽说现在山下的人也不反对人信道了,但为防万一,我还是要脱掉道袍,穿上正装,不要让找事的人看清了我才好”。
于是道士带着伍家玉。二人一前一后的边说边往山下走。
一路上,说不完的钻密林、穿峡谷、越崎岖、淌险溪……
道士对这一切,都异常熟悉,走了一程,伍家玉忽觉天一亮,抬眼一望,前面有些平阔起来:几块山田出现在了眼前。
道士指着前面的一片树丛对着家玉道:那前面便是一口由山石围成的水塘,叫清水塘——这塘有一个奇特:无论是大水还是大干的年成,这塘里的水位都不会变化,并且,这塘水,能吸出人体无名邪毒——是一口有仙气的塘!
伍家玉听他把这塘讲得这样神,不由跟着道士好奇地直奔那塘边而来。
来到塘边上一看,果见那塘水果然是清澈透明的。
他不由自主地说:这水好清,可能喝呀?——走到现在,他口中有些干渴。
道士道:这水大部分都是从浮山的山泉中来,当然能喝。
伍家玉听说,放下书包,用双手捧起一捧来,快快地喝了下去,感到这水好甜,于是又多喝了不少口,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正要背上书包走时,道士又对他说:现在天气也热了,看你几天也没洗,现在又走了许多路,一头的汗,不如就在这塘里洗个澡吧。
伍家玉听了,没觉得什么不妥,这光赤臂子、洗冷水澡的事他常干!
便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就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道士慌忙喊住:慢点、慢点,水要洗身容易,更要洗人心却难,我道士有些法术,因为红卫兵看得紧,久已不用,怕早忘记了,待我先替你对水念一下咒语——
“洗个澡还念什么咒语”伍家玉装着没听到,自在地在水里游了起来!
道士见他不信,也不管伍家玉是否同意,便坐到这水塘边的大青石上,单掌竖前,嘴角嘟嘟地念道:
四大开朗,天地为常。玄水澡秽,辟除不祥。双皇守门,七灵安房。云津炼灌,万气混康。内外利贞,保兹黄裳。
念完,看见伍家玉呆呆地望着自己——
知他没听明白,道士便一脸认真地对家玉说:我一边念,你一边洗,这样效果才更好。你不要不信,触怒了神明,可不是闹着玩的。
伍家玉见他认真,虽知他在搞封建迷信,但也不想惹他不快——
只听那道士再念道:
太阳和气,开春发柳,折取一枝,能净身口,学道修真,愿度三有神水入腹,五脏清明。
伍家玉见他神神叨叨地没完没了,好奇心压抑不住,他现在和道士也熟了不少,便大着胆子叫道:你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呀。
道士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对他道:好,我道士是念过几年书的,我就来编来念个你懂的。
说完便大声念道:
清水塘,清水塘,道人请你来帮忙,请你不但要洗去人身上的污和秽,更要洗清人间好吃懒做的毒心肠,让人人都好学上进心善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完,便冲着家玉笑道:这回可听懂了?
伍家玉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但人家也真是好意,哪会怪他,只是不知说什么好,他点了点头,面露愧色。
伍家玉洗完起身穿上衣服正要走,忽地看见,在自己洗澡的地方,本清澈透明的塘水,忽地黑了一大块,伍家玉吃了一惊:怎么水变黑了?
道士没理他,只是点头自言自语:是了,是了,原来这毒隐藏甚深,甚难根除!毒隐是福,毒出为祸,是好是坏,全看你以后的机缘了……
伍家玉听不懂他的话,只道是自己太脏了,才把水弄黑,便没好意思再问。
二人一路往湖边走一边说些闲话,道士心中没闲着盘算:虽说是顺天应人,但我得多做点好事,日后也好见面……想着,道士开始对伍家玉点拨道:这水塘的西边,有一所中学,你可晓得?
伍家玉道:听讲过,只是没去看过。哪学校听说很大,是不是?
道士笑道: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学校不在乎大小,你不晓得,这学校可是有来头的哩!
伍家玉心里想:学校还不都差不多——但这话没敢说出口,道士见他无所谓,便婆婆妈妈地对他道:今天要去赶船,就一带你去看了,那学校里面可好看了不说,还出过许多名人哩!
伍家玉随口道:什么些人呀?
道士耐心地道:这可是一所老学校,早在1924年,一位爱国老人房秩伍老先生,抱着教育求国的梦想,在这儿创下的一所学校,别看这所学校虽处在深山野湖之中,但著名的将军外交家前文化部部长黄镇,孙炳文之女孙维世都在这里从事工作。就连前总理周恩来也接见过浮山中学的校友,对这所中学表达了敬佩。一所学校能出一国总理之口,也算是很有名的了吧!
伍家玉听着,果然有些兴趣,正还想问,只听后面一人大喊一声:你这畜牲——
伍家玉回头一看,天啦,竟是自己最怕的父亲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
他吓得本能的一下子就躲到了道士的背后!
他父亲老伍、也真是急了,老远就伸手过来抓——象是疯了一般!
这手刚刚伸到伍家玉边上,道士一个轻轻的推挡,那本也还有几分蛮力的父亲,象触了电似地,一下子就倒退了好几步,几乎站立不稳!
老伍怔了一下,定了定神,知道眼前这小老头不好惹,只好对着道士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把我家的伢子带着做什么?
那道士这时明白是家玉的父亲找来了,便冷冷地对他说:小伢子们,哪有不犯错的,你小时候就没犯错过,要好好和他说,你儿子这回可是捡了一条命,你现在还有狠心来打他。
其实,这老伍辗转从独自跑回去的王二福那里得知自己宝贝儿子出了事,虽平时也由着性子狠狠地打过,可那会想真的出了事,这如何不着急!
一家人分头在浮山周围已找了好几天,只怕是被狼呀狗呀的什么吃了,连尸首也找不到。
那伍大娘昨天急得心火上攻,病得不能动了,只好由大姐二姐们一路回去了,只留下这老伍还在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老伍心中那个悲凉也是可想而知的!
正在绝望之时,突然看见儿子出来了,真是悲喜交加!
等气消了不少,老伍几乎是哀求地对伍家玉喊道:你可晓得,你妈妈都被你气得在床上不能动了,你这该死的东西,不念书也就算了,你这几天都死到什么去了?
伍家玉见父亲这样,知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了,便在道士背后嘟嘟地说:我和王二福到山里来玩,我让蛇给咬了,是这个道士救了我。
老伍一听,大致明白了原委,也觉得刚才对着这儿子的救命恩人大声叫不太礼貌,便强挤出笑容对着道士道:多谢你了,刚才不晓得。我怎么谢你呢——一向大大咧咧的老伍这时竟有些嗫嚅起来。
道士对他说道:我和你家的小伢子也算是还有缘份,救人也是我的本份,你不必谢我,只是这个伢子,跟好便学好,跟坏便容易学坏,你回去后,要好好和他说,要好好学习才是正理!
老伍连忙点头称是,一把拉过儿子,摸了摸家玉的头,这下子算是彻底地没事了,道士又对老伍说:那你们就回去吧,我也要回山里去了。
老伍少不得又谢了好几回,二人正要各自转身回去时,突然老伍有了一个想法:我儿这鬼东西,跟和尚道士的还真有些缘,不如——
他喊住道士,用恳求的口气道:我这儿子,也不知险过多少回,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真的出大事,道长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求你给我儿子画道避邪的符,让他带上身上可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道人用眼盯着家玉看了半晌,然后咬了咬嘴唇,把手伸到怀里,从贴身的上衣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个东西来,老伍和家玉一看,只见这东西长长圆圆的、有大拇指大小,通体米黄透亮的!
再细看,老伍认得,那东西上面:上面画了个道士常用的阴阳鱼图形,一边画了八个卦象。下下左右,各画了几个图象——也不认得——
只听道士道“这是一块浮山浮石,这种石头是浮山在形成之初,由火山熔岩冷却后凝结而成,虽是石头,由于里面多孔子,所以能浮在水面上,浮石浮山里虽很多,但象这么通明透亮的浮石,我在山里呆了许多年,也只遇到过这么一块,所以我把它刻上了图案,时常放在身上,已有多年,这东西能不能避邪,那是信便有不信便无的事,看你爱子心切,我就送给你家伢子带上吧。
老伍知道这石的贵重,双手接过,小心地递给在一旁的家玉,又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两张十元的大票子来,要给道士。道士摇摇头对他说:这东西也不是钱能买到的,道人是个方外之人,要许多钱更没用了,说送就是送了,只希望他以后也能多做点善事。
老伍抽回钱,自然是千恩万谢:等回去养好伤病后,我们一家一定要来重谢。
那道士道:如今政策宽松,我也要趁此盛世到来之际,到外面去云游一番,或三年或十载的不定,你们不要来找我,扰了我的清静。
临走,道士又拉过伍家玉:你我有缘,我再给你说一偈,你要好生记好了!
伍家玉不知什么是偈,只是点头认真地听着,只听道士道:浮石浮石,勿丢勿失,遇色即空,遇空即出!
说罢,向伍家玉挥挥手,自己去了!
老伍和伍家玉目送道士离开后,二人也就往机帆船的临时停靠点走,也是小孩子的心情,伍家玉边走边把那块石头翻来覆去地在手中观看。觉得十分好玩,看那石上不但有可以穿线的小孔,而且还有四个字形,只是不认得写的是什么,细细看了半天,才勉强猜出:“通仙浮石”这四个字来。
这次回家感觉不同,但见家门口的塘水也是清澈碧绿的很温和样子,和往常的感觉不一样。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大片的金色晚霞把绿色的杂树林染得格外的清新明目。
还没到门口,几个姐姐和哭肿了眼泡的妈妈都跑了过来,妈妈既痛又恨地打了他两下,再就是一个劲在一边的抹眼泪……
众人坐定,老伍一番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和家玉说了一回,并叫家平把那块石头拿出来给家人看,众人好奇,大姐本就心灵手巧,顺手拿了根红线给穿上说:不管有用没用,总没坏处,不要费了人家的好意,你给戴上吧。
说着顺手便把这串好的石头给家玉挂到了颈子上,再用双手小心地把红线拉直抚平,自己再退到远一点的地方,低下身子,边看好不好看,边对着几个妹妹问:你们看,不也好看得很!
二妹也正在歪着头看,随口笑着说:好是好,就怕颈子受不了,象是挂了个游街批斗的牌子。
说着自己领着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刚落,只听三妹敛住了笑声,认真仔细地围着看伍家玉,边看边把头越摇越快地道:怪,怪、怪了——
“什么怪了?”众人问。
“你们看,你们看他这一头的黄毛子,怎么几天、几天就、就变得黑黑了?”
又有发现:“是呀,怎么身上皮肤没晒黑,还白了起来!”
“几天没见,怎么好象长高了好几寸?跟春天里的竹笋子一号的”……
众人好奇,一会说他这里有变化,一会说那里不同!
老伍笑骂:“平时在一块,天天吵嘴打角的,几天没看到,就又想得眼睛发糊了”
众人也只以为是大悲后遇大喜、眼花缭乱的事,多没放在心上!
众人安顿下来,那老伍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地对儿子问道:你那么多钱,就那么两天怎么花了,家玉一五一十地和家里人说了。
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傍晚看看生产队里也应该收工了,老伍正犹豫着能不能直接到王二福家里去要,这时看到二福的老头子从树丛中驮着铧锹就出来了,还隔着三五丈远只听他就冲着老伍喊:“听说你那伢子回来了,我来看看。
老伍心想:他这消息也太灵通了,不知是哪个多事的跑去和他说了。
王队长一见伍家玉缩在一旁。便对着他喊道:你们这两个讨债鬼,家里有吃有喝地供着你们,又让你们好好念书,你们不念,不念也就算了,你们还要跑,想跑到什么地方,这不,还是跑回来了。外面也没那么好吧!我那东西跑丢了就算了,还少一个人吃饭,只是还偷走了我许多钱,回来一搜,一分也不剩了。真是气死人了”。
说着,他把铧锹重重地往家玉门口的地上一插,然后往老伍早搬来了的凳子上一坐,把头不断恶狠狠地点着说:“越是宝贝越不能这么惯着,你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我家那不顶能的东西,他跑回来了的那天晚上,我等他上床睡了,把****的裤子剥了,用麻绳湿了水,把这个没人性的东西屁股都打肿了”。
说完,又目不转睛地望着伍家玉!
伍家玉虽不敢抬头,心里恨得直痒痒!
其实,那王二福跑回来后,心里早有盘算,家里的锅不见了,又偷了点钱,那定要挨打,所以一回来,就说自己在外面捡到了少钱,把家玉的钱如数上供了,王队长本来也有气,看到有这么多钱,骂了几句也就算了,他心里也晓得这钱一定是家玉家的,只是乐得装糊涂,现在干脆先下嘴用话先把老伍的嘴巴封起来再说,这也是他做了十几年队长的经验,晓得他们不敢真和自己翻脸。
老伍听到这里,知道钱是要不回来了,要是硬要,怕还要得罪了他!
于是便赔着笑脸赶紧招呼说道:“小孩子的事,知错就行了,那么打做什么,只要下回可不再犯就是了。
说着,用手点着家玉又道:你可晓得,你偷走的那么多钱,那是我们一家一年也攒不了的,那也是我们织老布的本钱。现在肯定也转不过来了。
再看看王队长现在来正在饭口上来,那肯定是要留下喝上一杯的,他忙叫老婆炒几个鸡蛋,烹个黄豆,还拿出晒干了一直舍不得吃的小黄嘴巴鲳子来,又给家玉一块钱,叫他去打酒来。并有意大声吩咐:“不要打那四毛五的一斤的,要打六毛五的!
王队长假若意地道:我一会就走,你就别忙了。什么酒都一样——他装着推辞了一下,便老实不客气地等着喝酒了。
老伍从家里端出破竹床,摆好板凳碗筷酒杯,不一会,菜来酒到,二人便对吹起来。
桃花在把鸡往鸡塞里撵,荷花在门前纺破絮花,桂花在帮妈妈做饭,从屋外码好的柴堆上往灶间抱柴烧火,只有梅花和家玉坐在柿子树突出地面的老树根上,不知在小声地说什么。
二人喝到月上树头,有了酒兴!
那王队长对老伍道:也不晓得为什么,现在念书又有用了,你看中学里近来把一些从前下放在田里做事的人,都调到学校里去教书了,这帮臭老九,又翻身了。
老伍着回答:“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我看还是要念书的好,我们这个睁眼瞎子,真是处处难过”。
王队长打了个酒嗝,随着酒兴有头没尾,有尾没头地乱说道:“我家那东西小学就念了八年,老是留级,学校里都称他是留学生。也不是念书的料,和你们家的一样,不如趁早让他们回来到生产队里挣些工分好!老伍说道:他们才这么大,能挣几个工分”王队长看老伍没在意自己的好意,知道他舍不得让自己的独苗干活,便又又把眼睛瞟了瞟正在那边忙着收农具回家的大姐桃花道:你家有四个女儿,个个好看还识字,俗话说家有女儿不愁穷。你这老大也有十七八岁了吧,怎么还不许婆家呀?
老伍笑道:倒是有不少人来说过,她都看不上。现在是新社会,叫什么婚姻自己做主,我们老的做不了主。也只好由着她了。
王队长大声道:虽说是新社会,婚姻自己自愿,可也要让父母当参谋。天下那有父母会害自己孩子的。她看不上你就再给找,总有一个好的。只怕你们不着急,眼光太高。
这话特地声音放得高高的,是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清楚。听到这话,桃花绯红了脸赶紧躲得远远的,三个妹妹都不同程度地鼓了鼓嘴,心里恨恨地。
夜色已下,伍大嫂挨来挨去的也终于捻亮了煤油灯,灯光细如红豆。
那边老伍为了面子,高声叫道:把家里那盏带罩子的台灯点上端来。并且对着王队长说:那灯带个玻璃罩子,灯芯象米面一样又阔又粗,亮得刺眼睛,又不怕风吹!
王队长拉住他的手道:居家过日子的,讲那干什么,这么大的月亮看得清楚得很,就是摸黑还能吃到鼻眼里呀!
王队长忽然他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老伍说道:老实跟你讲,我只想我家二福能拿到个初中毕证,那一切就好办了。
老伍摇摇头:现在高中生也多,要那么个初中毕业证做什么?
王队长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和一个老战友说好了,今年征兵就让他当兵去。年龄他是够了,但部队里现在也要个初中毕业的,不比我们当年当兵了。
老伍只当他是酒话,但故作惊讶地道:听说好多人都想当兵,有那么容易的事呀。
王队长一拍胸脯道:为这我可是早就花费了不少,你就等着看。我老王什么时候说到做不到。等你家家玉够了当兵年年龄,我保他也能到部队上,只要能在部队上混上几年,回来还不都是吃公粮了。
提到吃公粮,那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老伍也不是全糊涂人,知道老王这是习惯性的酒后乱吹,也只是一个劲地附和并不想和他较真!……
老伍送走了王队长,便往屋里叫道:你们也快吃了吧。
伍大嫂出来问老伍:怎么不提钱的事呀?
老伍带着酒劲,对她一瞪眼道:你这不懂事的妇女们,锣鼓听声,听话听音。你不听他早就把话封死了呀,他那德行,我还不清楚,他不找我们要就是烧高香了。
说得家人没有一个做声的,也是,那王队长已是当了几十年的老队长了,谁得罪得起呢!
老伍想了一会向大家道:刚才王队长说的也是,怎么也要混个毕业证什么的,要不这几年书不就白念了。听说现在当兵招工都要有这证,广播里还说以后种田也要有文化,家玉,还有两个月,你就再忍一下,就把这两个月念完可好。
三姐抢着答道:这事在学校里都传开了,就是他好意思去,学校里还能收呀。
老伍道:这不要紧,那校长我也认得,再说那王队长的儿子都收了,凭什么不收我儿子,大不了丢人现眼地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二姐道:我看至少要作检讨才行。
梅花也不甘落话,插嘴说道:他也不晓得做过多少检讨了,就再多做一回检讨有什么难!
二姐瞪了她一眼,说道:以前犯的那都是小错误,写上几句就照了,这回一定要让他写得又长又多,要不肯定过不了关……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得伍家玉东张张西望望,不晓得到底听谁的好。
大姐看众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一边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一边轻轻带着浅笑地说;检讨不要紧,只要他想念,检讨叫我们家书念得最好的梅花代写一下不就行了。
梅花一听,立即用嘴“呸”了一声,转身走开;这种事就找我!要写你们写。
家玉见她们好象是幸灾乐祸的,只有大姐好点,便有些赌气地说:我自己写,哪个要你们帮。
这下好了,大伙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老伍看各人忙开,便说;趁着现在还早,又有月亮,我现在就到学校去跟校长讲一声,免得到时当真不收。
说完把泥巴脚在门前的柿子树上蹭了几下,再把脚在青草地上来回地擦了擦,然后往柿树的大树根上一坐,双脚往那双边都毛了的布鞋中一插,拍拍屁股,便自己去了!
父亲去了很晚才回来,伍家玉和家里人都还在等着听信。
只听父亲道:绕了好大一大箍,才搞好了!
众人松了口气!“不过——”老伍又补充:依那新调来的班主任倒是没话讲,就是校长在里头调钉,一定要做个检讨,
又要做检讨!伍家玉以前也不知做过多少检讨,可这回、觉得怪难为情的!
回到房间,剔亮灯,把乱七八糟的书拖来,一点一点地查抄,这回用了心,几乎捣腾了一晚上,看看写得满意——这才惴惴不安地睡了。
伍家玉厚着脸皮到了教室,校长和新来的班主任果然都在!
看见家玉进来了,同学们早都晓得今天是为了什么,一个个都在等着看热闹。
伍家玉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先把书包放到一个前排同学的课桌上,才走到讲台边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从练习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就照着上面念了起来——这可是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左思右想才写出来的,比以前那些有定式的检讨多花了不少功夫,只听他念道;
敬爱的校长老师和全班同学们:
正当全国人民都在努力学习,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废寝忘食的关键时刻,我却跑到外面享福去了。
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我要检讨,从根子上找到原因:这是我长期以来不高举马列主义旗帜,所以才深受四人帮毒害的结果,我在无意中做了四人帮的孝子贤孙。
现在经过校长老师的亲切教导,我要悬崖勒马,保证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要是再犯,我就是顽固不化,是与人民为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会遗臭万年的,我要是再犯,你们就也把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我永世……
念到这里,班上同学都在忍着笑,校长班主任也忍不住笑,班主任只好替他解围说:好了,好了,这检讨深刻够了,不要再念了!
校长偷眼看那新来的班主任,只见他一直总是微笑着,并不生气。心里想:大城里下放来的臭老九,你们可不晓得农村里小伢的害!他压住怒火,摇摇头边走边道:狗改不了****,象你这样到学校里来混日子做什么……
班主任对伍家玉叫道:“请伍家玉同学,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众同学大惊:这群在粗言秽语中长大的农村学生,听到这样的礼貌用语,既羞涩又兴奋,没听过,大家对这个上海来的班主任感兴趣起来。
这样的话,对伍家玉这样一个从来都是被老师瞧不起的学生来说,更象是流浪狗被人抱在了怀里——受宠若惊!
班主任接着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国家重视知识了,你们家大多在农村,只要好好学习,以后就能上高中,考大学,到城里,吃商品粮,拿工资”。
这话正在说,有调皮的同学嗡嗡地道:只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还能学什么,我们也只想混个毕业证算,然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落钉耙杆子、抠泥巴团子吧。
班主任听到这话,并没有生气,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班上的大多数的同学,以前都没好好学习,那不能怪你们。其实,初中那点东西,只要认真学一下,有两个月的时间也就够了。
同学们听了,既好奇又有些好笑,这老师也把我们当他自己呀,老师见他们不信,顺势来了个激将法地道:你们还别不信,你们中间假如有人真的要学,哪怕他现在连正负数、因式分解都不懂,只要你跟我学,我保证,他就一准能考得好!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地,听得所有同学虽不敢太信,但也都有点热血沸腾起来,伍家玉一根筋毕直——他听了当真,心中暗暗发狠:这回可一定要学一下。
从这一天,家玉上课听得特别认真,只是大多听不懂。这堂课是数学课,就是班主任教的!由于对老师的好感,他果然用了一百二十分的注意来听,听来听去,只对一个东西百思不得其解:老师怎么老把一个象小牛角一样的π叫怕爷?还偏要说这字母等于三点一四什么的?
他把这字母翻来覆去地写了看、又看了写:这字母也没什么让人怕的呀!
怎么会是怕人的爷爷?真是怪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做作业时,伍家玉第一次没有借别人的作业本子来抄,他平时也看过班上有几个学习好的同学的作业,书写得是那么工整。对号又是那么多!他今天打开崭新的作业本,心中想,也一定要从头开始,让自己的作业本子也能和他们的一样。
今天正好讲到因式分解,自己好象也懂了一些,更是分外认真,字写得一笔一划的不说,而且每一小题他都重起一行,每行之间还要隔一行空格,有一个错的地方,必要用橡皮擦子擦了又擦——满满的两页写下来,累得他都快冒汗了,好不容易完成了,他长舒一口气,赶忙把作业交上去。这才高高兴兴地收拾书包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家人第一回没有催他,他就自己起了床,胡乱吃了几口,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学校。
早读课上就发作业本子,他心里想着自己那本子上,应该也是红艳艳的对号,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本子下来,他屏住呼吸,小心得双手几乎都有点颤抖地打开了练习本,定睛一看,只见每道题目上都打了红红的,一页全是鲜红的——只是不是对号,一色的全是红叉!!
“不会吧?”,“怎么一个对的也没有”?
伍家玉赶忙再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真的,真的是连一个半对的也没有——他火热的心象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
怔了一会,他心里酸溜溜且有说不出委屈地再把作业本子拖到桌肚子里,用低垂着的头和身子遮掩着,再翻翻作业本子,只见作业末尾还有老师写的批注:你的学习态度很认真,这很好,数学并不难,你要这样认真就一定能学好,请搞懂了后再做作业,不懂的来问我,老师程妙福。
伍家玉看完老师的批注,心里那难过的心情减轻了不少,他想:“这老师真好,我全部做错了,他不但没有不理我,没有骂我,还给我写了评语。老师说的对,我先要把这真的搞懂了再做”!
第一回,这是老师第一回给他写评语——没有骂他的评语,他的心里充满了感动。
可怎么才能搞懂呢?
他大脑里乱蓬蓬的,不晓得从什么地方下手。这时忽看见班主任已笑笑地站在了身后,自己心里好生惭愧,把头压得低低地几乎要挨到桌面,但见班主任弯下腰来,一只手抚着他的肩,一只手指着他那满是红叉的题目,细细地对他说了起来。
伍家玉虽听得认真,可一时半会也不能真的理解,只是含糊其辞地支应着。
夜深人静,在家里特供给他的那盏带罩煤油灯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推敲着书上那些古怪的文字、符号,感觉是在看天书。
他不禁心想:科学家真是没用,只晓得把知识写到书本上,要是直接写到人脑子里,那多省事——他们怎么连这点办法都没有呢?
他昏昏沉沉的,思维乱起来,忽然感觉吊在胸前的那块浮石隐隐发了一下光,再细一看又没有,把玩了几遍浮石,想起了道士临别的什么偈语,念了几遍,也不甚懂中间的意思,觉得无聊,慢慢地就伏在数学书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书上那些让人头痛的文字符号突然都活了起来,一会排成这样一个横队,一会编成那样一个竖队,有的插队、有的掉队、还有的在边上望着……好象它们还有自我介绍,说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文字符号都能自己说话,跟小时候玩泥巴、过家家一般地好玩……听得伍家玉十分开心!要不是觉得自己大了、真想自己也加入进去!
一觉醒来,忽然,他觉得刚才书上的这节内容原来是这么简单!——他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法子好”——不知能不能老是这样!
得上床睡一会,他想到了一个验证这样学习的方法:把另一节难的数学章节翻开,枕到头下——要是这回再能做这样的梦,这岂不是一种学习的捷径!
毕竟此法是否能成,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