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陆青蛙偷发暗器,青奶奶处在避无可避处——
忽又觉一股风到,也是奔着自己后腰而来!
这股风比前面那股既快且猛,后发先至。
此时青奶奶心中一声:罢了!——一股暗器已不能躲,又来一股更强的——只好咬牙等死!
哪知那后风在临身之际,恰好撞击了前风,使那铁珠堪堪掠腰而过。
青奶奶忽见自己无事,知有高人相助,当下更不迟疑——一手捏着红缨子,一手将龙头拐棍、从树上掷向那陆老头!
跟着人便从树上跃下!
这一掷——不过是分敌心神的平常招数!
那树下的陆老头见功败垂成,只以为青奶奶还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武功,当下心中大骇!
又见平常的一根拐棍飞来,本能地伸手想接——突然一懔:
这样一种平常招数来袭,定有什么后手,说不准棍上有毒也不一定!
他不敢接棍,也不顾什么脸面,使出他那看家的青蛙跳的本领,一个纵跳接一个纵跳,窜得快如魅影——棍还未落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两边在注目观看的众人,那知这中间的曲折凶险。
现在见陆老头走了,周姓那边想:看来族长不在。难敌这个要死的老太婆。
于是退意顿萌。
领头的大汉对着章家,丢了句撑面子的话:这次便宜了你们,看我们下回怎么收拾你们这些老小****们。
说完发一声喊,周姓人全都唿哨而去。
那章姓人见红缨子已拿回来了,又见自己这边今日露了脸,莫不欢喜异常。
也忘了再斗,全都涌到青奶奶跟前来。问长道短!
青奶奶知道今天要不是有人相助,自己死了倒也就罢了,要是从树上栽下来,那本族的脸面可就栽大了!
青奶奶草草打发众人回去,只拉着孙女云儿,把刚才自己在树上的凶险说了:那助我之人,功力非凡!据我所知,本族中并没有这样的高手,难道另有其人。可人在哪里呢?
她心下狐疑,目光左观右望,只见山风吹动草木,四下杳无人影。
她略一思忖,便拉着孙女儿向黄金女隐身的地方察看而来,边行边用内功低声叫道:哪位高人在这里,出来一会可好?喊了几声,一直寻到湖边也没听到有任何动静,二人发呆般地站在廖廓的湖面,看着茫茫的湖水,充满狐疑。
无奈地正要往回走,忽听孙女惊叫一声:奶奶,你看——
顺着孙女手的指向往前一看,见前面湖边的一条水沟里躺着一个人哩!
二人来不及细想,双双齐奔来到了跟前;莫不就是那暗中相助的人?
走近一看,二人不禁大失所望:这里哪里是什么武功高人,不过是个衣衫褛褴的妇女倒在沟里!
青奶奶伸手把这妇女拔醒,看这女子两目无神,人又丑陋,心下早摇了一百二十个头——断定她不是!
那年头到处都有逃荒要饭的,饿死路边无人问的也常常见到,想来这女子也是逃荒避难而来。
素云把这妇女扶起坐好,便问她原委,哪知问了一会,才知她竟是个哑巴。
“没有哑巴还会武功的!“青奶奶再次肯定了这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便意欲离开,
女儿心下不忍:看她饿得快不行了,我给她背到祠堂里去吧——
青奶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目无表情地径自离去。
章家这祠堂,建在一座高坡上,三十六级台阶与大门相接。
门前矗立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占地约有三十来亩,门楣上高悬“章氏宗祠”黑漆金字巨幅横匾……
只是这祠堂架子虽大,但由于十年前和那长毛拚死的一役,使这章族元气大伤,到今天也不能恢复。
所以这祠堂早已年久失修,多处都有些破败了。
黄金女被安排在东头那一侧的耳房内暂时安歇。
这么个大祠堂本来只有两个老头看护,哪里料理得过来,黄金女来了,正好帮着他们打柴扫地,生火做饭,浆衣洗衫。这黄金女本性勤劳,慧心机敏。这次为了完成任务,那当然更是百倍辛苦努力。
所以她虽长得丑陋,久而久之,也博得了章姓本族众人的欢喜。
偌大的一个家族,哪里缺一个女子的几口饭。
所以日子一长,章姓族人也就不把她当外人看待。黄金女就算是正式在这里落下了脚来。
只是她心里清楚,要想在这浮山四周方圆近百里。找到另外一个人,谈何容易,只有找着机会慢慢在暗中探寻。
好在离开祠堂的借口也多得是;上山打干柴,下湖网鱼虾,寻野茶,摘蘑菇,挖冬笋,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浮山四周居民得这山水之利,只要没有战乱,便能丰衣足食。这里虽不敢说是天堂,却也真是人间乐园。
话休絮饶——
说话间过了个灭尽了长毛的舒心畅意的大年,看看过几天元霄节又到!
这过元霄节最要热闹,全国皆然。
但章周二姓过这节更有不同——二姓未结怨之前,结为友好,情谊非浅,各奉真诚恳切。为了鼓励本族弟子精进武艺,以抗作乱祸民的长毛和土匪,在每年的元霄节这天,都要在二族中间的一块叫牛湾集的地方,来切磋一下一年来晚辈后学的武艺,以便促进提高。也饱含奖优促劣的用意。
这牛湾集,本没名称,早先只是一条大河旁边的一片柳林,由于场地开阔,离两族距离相近,所以是个耍拳弄棍的好地方。
后来由于此地树木正大好拴牛,河水可以饮牛,就有些农民自发地到这里来买牛卖牛,再由于此地和几个县接壤,一来二住,几个县的农村人都来此地做起了买卖,日子久了,此地便成了一个比较繁华的集镇!
二族见状。干脆又共同出资,在这里建了一座较武台,这台不但可以比试武艺,平时节庆还能请戏班子来唱戏。
只是自从结怨这近十年以来,每年到这个时节,这原本的切磋台便变成了争强斗狠的恶场。
每年此时,双方先是假装比武,为的是要争那一块代表荣誉的“武灯长明”匾。
然后,这农人不大讲规矩的地方多,输方自然不服,胜方更是趾高气扬。
于是紧接着总要有一场混战恶斗,不死上三个五个的便不能罢手。
死了人也不报官府,苦果自己吞下,族人把死者的家属列为烈属,享有很高的待遇,广受同族人的尊重。
族人各个更都咬牙切齿地,要等到下一个机会好来报仇血恨。
那周家更是仗着人多势众财源广阔,到处延请名师,来与章姓一争短长……这是书家的交待,且不多说。
今年的这个元霄节,与往年的又大不相同——这是二姓结怨以来的第一个十年大结!
两边族人早就各自谋划要在这个节点上彻底压倒对方。
这些,不能说话、但耳聪目明心更巧的黄金女、自从住到祠堂便就有了感觉。
看这章族男女老少。日日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练习武艺,各个自觉,辛苦非常。
她也常端茶倒水地来伺侯。
只是她有重任在身,不能轻易让人识破自己有艺在身,所以格外谨慎,装着对这些一点也没兴趣的样子,别人也只以为她不过是个流浪的哑巴,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但习武久了的人,任是你如何小心,别人在身边练习,有时也免不了要偷偷看他们所练习的招式!
黄金女对武学本是个行家里手,只是看这地方武功路子,怎么也难全都看懂:
这功夫既有北少林的,也有南边武当的,中间还杂有不少少见的身手步法——这些身手步法显得古老,粗看有些笨拙,但细心一量,却十分得体实用。没有花架子。
那使用的器械,除了正常的刀棍一类的外,还夹杂着许多种农村中常用的家具农具,象钉耙,铧锹,扁担板凳之类——这些农具家具有也都各有招法套路,自成一体。
显然章家为了因地制宜,在这武功上面花了不少的心思!
这一天,已是正月十二了,晚上祠堂大厅里来了不少的人。
那是族长召集族中有声望的人来祠堂商议元霄节的事宜——这样的会也早就开过无数次了,是到了应该决定的时候!
黄金女照例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端茶送水地忙个不停。
只听族长章立早道:“据说周家那边这回,不但请了好几个外人前来助拳,还从芜湖安庆等地购置了不少刀枪弓箭。这次元霄节的凶险可想而知。这单打独斗,不管他们多狠,我们也不怵。只是在混斗之时,本族人手不如对方多,若再加上兵器又不如对方,那、这回不但没有丝毫的胜算,就怕本族的元气还没恢复,又要遭受新创。必得想个什么周全细致的法子才好”。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恶声地道:“章立早,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还不如改名就叫章立晚,或者干脆叫章不立得了。都十年了,仇还不能报,你这族长怎么当的。现在又临阵露怯,算什么本事。怕死的,明天就在家里睡觉,老娘一个人去”。
不用说,这是那位青奶奶发出来的声音。也只有她才有资格和性格会这样不顾别人脸面地骂族长。
众人也都晓得她性情越来越古怪,本想不让她参与会议,怎奈她是人人敬爱的老族长的遗孀,是老族长几乎是凭一已之力,挽救了全族,更兼现在大敌临近,本族中象她这样的好手绝无仅有,所以只得请她来商议。
众人也不与她计较,族长虽面带难堪,但还是对她恭言道:“我们也早就在准备,只是那购置刀枪弓箭的事,一来耗费巨大,本族中现在钱财匮乏,难以凑出许多银子。
二来这些东西也都是违禁物品,不暗通官府和军队是难以办成的,所以到现在也只能教弟子们一些以农具家具为依托的功夫,这些也只能来个应急。要当真拚命上阵,总是不妥。首先在心理上就落了个下风。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大家想想看可还有什么好法子。”
一语下来,众人嘈杂了一会,又和往日一样,最后还是没个万全之策: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要是不出头应战,这个脸面那也是万万丢不起的!
这一切商议,当然瞒不过耳聪目明的黄金女。
她跟着洪宣娇身经百战,什么阵势没见过,现在听说这两家人要打架,心想:那天我也见了他们的功夫,虽说这中间有几个人的功夫都不错,但大多数的人毕竟只是三脚猫的粗浅功夫,能起什么大乱,值得如此费神。再说,这打群架和那单打独斗不同,群架得要协同合作,才能成势。毕竟这里是乡下小地方,没见过大阵势,我受他们一番收留好意,必要帮他们一把才是……
于是,她半夜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忽地翻身起来,找了纸笔,写了几个字在上面,把纸条包好,吹灭昏暗的香油灯,从后窗一个纵身轻轻跃出,来到离祠堂不远的族长门前,伸手拽下门前的一根树枝,把纸条插在上面,用手轻轻一挥。树枝带着纸条,便深深地钉在了族长家的大门上,毫无声息!——连就在门洞里值守的那条大黄狗,虽竖了竖耳朵,也没有发觉。
第二天一早,族长家人把纸条送给族长,族长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风、锅盖、石灰。
本以为是什么战书之类的的警讯,这几个莫明其妙的字是什么意思?
族长独自对着纸条苦思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的方法,果然可用,真是天助我也!”。
也来不及想写这纸条的是什么人,想来人家既不愿意让自己知道,那就如其所愿吧,想必也是本族中哪个。
族长立刻吩咐家人,赶快通知各个有声望的族人,齐到祠堂议事,有重大事情商议。
众人晓得这是非常时期,哪敢怠慢,不一刻,齐聚祠堂大厅!
只听族长说了原委,便道:这几个字,把我们这些日子苦思暝想也没个法子的事给解决了。
众人情急之下,赶忙追问,族长细细分析说道:如此这般。众欧之时,还怕什么?
众人一听,此法虽土,但在目前情况下果然可行!
于是都高高兴兴地再商议了细节,族长吩咐具体战事,各自准备去了,这且不在话下。
这边厢准备得周到细致,那周家更有耍手段、谋计策的能手。
这周姓族长周铁胆,虽生得五大三粗的,可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正是所谓人不可貌相。
看看日子快近,现在天色又晚了,自己派到县里的人还没回来,不知结果将会如何?
正在焦急,忽听有人报道:“到县里的人和县里的几位大老爷来了”。
族长赶忙接着,却不到祠堂公开待客,趁着天黑,把这几位直接接到了自己的住所,周姓合族几位长老也都接暗信而来,少不得对官家一番恭维。
备上酒席,推杯换盏之间,只听那位到县里活动的人说道:这位是县里的千总,本来有许多要事要办,但看在和我们家多年的关系上,忍着推掉了一切事务,百忙中前来。
那位大汉便是他们要找的官府,只听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道:你们这乡间小事,我给你们几个兵丁来,不就都办妥了。何必偏要我来”。
周铁胆陪笑道:千总老爷你有所不知,和那章家按惯例要有三场较量,后两场比拳脚刀枪,我们都有胜算,只是这头一场,是较内功抗力,我们拿不准输赢,还望借大老爷的威名,如此这般,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那千总听说了就这点事,想来也不难,便道:这事不难,看在县老爷的面子上,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完喝足了,就让周家连夜送到了牛湾集上的大客店住下,少不得先又奉上一大堆银两,一再叮嘱道:拜托了,大老爷,千万不能让那章家知道了,要不会让人看不起的。
千总道声明白放心。自顾自的乐呵去了。
到了十五元霄节早上,这天恰好是个雪后放晴的大晴天,太阳也早早地就起来了,使人们都有了点暖洋洋的感觉。
但两族中各人心中凛冽,早憋足了劲、备好了今天的争战仇杀。大有壮士一去不回的悲壮。
其实。早在前两天族中就有人分批进入了牛湾集。为族长等到来做好了充分地准备。
那周家也是个个磨拳擦掌,好勇争强。不但一定要在今年夺回“武灯长明”横匾,更要报上年自己这边多死了好几个人的一箭之仇。自信在各路教师傅这一年来的调教下,自己这边必是得胜无疑。
所以也早是地就住到了自己家族在集上开的一所大客店中。
那各地牛贩子,各色生意人等,不远百十里,也都知道今天不但可以做生意,更有好戏可看,所以也都急急赶来,生怕错过了。
一时间,牛湾集,客商云集,旅店酒楼爆满。
有好多人住不上,只好寄宿在农村人的家里,有的干脆搭了个雨棚,就在野外过夜,为的就是要在这一天狠狠赚上一把。好象要把一年所有的钱都花光,生意人要把一年的货都卖完一样。
官家也不闲着,派了好几拔人,也来凑热闹。热爱地方与民同乐那是假,来弄些银子摆个威风那是真。
说书人说到这里,船早到浮山脚下,正绕着浮山行进。
他说的这也算是一船人自己家乡的传奇,众人身临共境。果然听得饶有兴味。
伍家玉这个小子更是听得入神,这比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好听多了。正还要听,只听船主说道:“你们俩个要在浮山什么地方下船?“。
二福随口道:听完了这故事就下。
众人大笑:“这故事是王奶奶狗脚,又长又臭,他要是再胡编乱讲,就是讲上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你们两个小伢,不如就别下船了,跟我们到江南那一带做买卖去得了“
也有人见这两个小孩子真的想听,便催那说书人:现在正好船绕浮山,从山的西边到山的东边。起码也还得有个把钟头,你就省略点,讲快点,让人家听完了好放心下船吧“。
说书人见自己说的书有人爱听,当然心下欢喜,便点点头,当下接着再住下说来——
书就简短——
话说元霄节这天上午,才刚到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
那牛湾集到处人头攒动,高高的较武台前面,更是让人围得水泄不通!
高台中间,坐着从县里来的一位千总,一位巡检,后面立着几名扛着洋枪的名士,一位税课使也在旁边落坐。
东边:
竖着一杠大旗,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周字。
旗下立着数十位身着短打衣服的精壮汉子!
这帮精壮汉子前,一把大椅子上端坐着一位年龄在五十开外的长须大汉——那大汉身长八尺有余,生得豹头虎眼,满面红光,一身精肉。不用介绍,这位就是周姓人公选出来的族长,名叫周叫龙,只因善使手中的两颗大弹珠而出名,所以外号人称周铁弹。章姓这边人都叫他周铁蛋,他自己见人乱叫,干脆来个将错就错,自己称自己叫周铁胆,胆量大的意思!
也就是他,那年在长毛来作乱时力主自保,暗中与长毛释怨通好!
按他的道理:这长毛连国家大军都打不过。我们几个地方的家族,哪里是人家的对手!——能保一个是一个,强似章家这样以鸡蛋碰石头——说得似乎也理团团的。
正因为这一虽有点背信弃义嫌疑,保全了周姓家族,所以从那时起,他就被族人公推为族长,但却是章姓家族头号仇敌。
但看章姓那边,为首的章立早,瘦骨嶙嶙的,虽也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但那椅子足足空了一半还多。这边却没备什么旗帜,只有七八个人稀稀拉拉地站在他身后。虽各个打着精神,但和周姓那边比起来,明显地气势不足。
这时,只见一个人走到了台前,但看此人:五短身材,穿一身黑色绸缎裤褂,头上戴着顶瓜皮小帽子,小帽外着根焦黄的小辫子。钭眼睛,红鼻梁,歪桃嘴凹胸突肚罗圈腿倒八字脚,大冷天的,手上也从不离一把象征风雅的长长的折扇子!
此人姓吴,名叫吴冷望——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还是别人送的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他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爹取的!
据他自己称,他是吴氏太极的正宗传人,大家也都晓得他那两下子,只能唬一下门外汉,所以谁也没有当真,由他自吹自擂去得了!
只是他身上功夫虽浅,嘴上功夫可不浅,经常象只苍蝇似地穿梭在官府和周章两姓之间。和谁家也能递上话!
这不,两家和官府也都乐得有这样的人来做些琐事,他也就拉起大旗做虎皮,在这中间蒙些吃喝捞些散碎银子,这且不在话下!
但只见他对着众人,挽了两下袖口,清了两声嗓子,拱手叫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地乡民武风强盛,忠心为国保家,在战长毛之乱中,功不可没,今天,又逢一年一度的元霄佳节,县太爷一来为了与民同乐,二来也是想鼓励本地乡勇勤练武艺,所以特派了好几位大老爷前来助兴”。
说着,他又回头一指那位坐在正中间太师椅子上的大汉说:“这位就是县里来的领兵千总,武艺高强那自不必说,更是有一颗公平正直之心,别看他杀长毛那手下是丝毫也不留情,但却是天生有一般仁爱之心,所以千总大人刚才也说了,今天只是比试武艺,以武会友,互相切磋促进。所有比试只能点到为止,千万不要伤人”。
这一番话,颇有些心慈意善语重心长的味道,虽然这让几个极少数唯恐天下不乱爱看打杀的二溜子们的有些失望,但还是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许。
话到此处,只见那千总也从太师椅子上站了起来,踱到台前,一手搡过这位吴氏太极的正宗传人,双手叉着腰,对着台下的观众大声音喊道:各位,我奉上面命令,前来贵地——那个——那个——
一时想不起来台词,还是那个吴氏太极的传人在边上小声提醒:与民同乐。
他这才想起这个听起来有些新鲜的名词,他榆木似的脑袋转了好几十圈、才接着下来说:“是的,是要与民同乐,但首先是不能伤人,我们大清对伤人是有法可依的,有我在,你们比武艺是可以的,本人也好这个,只是不能闹事”。
说完,他又一撩袍袖:“看你们老是三拳两脚地打架,花架子太多,真的到了战场上,那个你死我活的,全凭一个劲力。一是要能抗得住人家打,二是要能一下子打倒人家。这中间没有诀窍,只有一个蛮力,我就现身给你们说法”
说完,也不等别人,只见他把是在面前早备好的一只农村中人常用的大石滚,约有三百来斤,双手抱紧大小两头,一用力,便象举个灯笼一样地举起又放下,接连来了三五次,众人叫好,这个力量果然不凡!
那些寻常来看热闹的百姓,哪里知道这武艺中的奥妙,只当他果是了得,齐声叫好,他也得意地拱了拱手:小意思,小意思。
只有章家这边听了他的话头,感到这话中有话,怕不知会耍什么花样,也早有风声听说这周家早走了县里什么门路,但就是想不清能怎么做,心想:只要准备得仔细,又行得正大,你们还能怎么样!
往年到了这当口,就会宣布第一场比武开始了——
休嫌说书人絮叨,这章周二姓,那历年来包括未成仇敌以前的规矩,这样的比武艺都是三场二胜制。第一场最为简单,那就是各方出一人,各人先后各打对方三拳,不能躲让,谁先打谁后打,由抓阄决定。
这是比真实功夫,没多少技巧可言。开始也是为了让后学们打好基本功着想,这也本是章家创拳之初的一句必学的话:“要想打人,得先学会挨打”。
到后来,这第一场看似简单的比试,竟成了死伤最大的一项。
每年这三拳下来,下的都是狠手,不留一点余地,总有人非死即重伤。
但因为章家这边似乎内功更好,所以历年来,章家在这第一场上赢面总是较大。
这也是周家想要取胜最为头痛的一关!
前几个月看那章家果然有那秘不相传的贴壁挂画的奇功,这也更增添了周家对自己想法的判断。
内功临时修练不及——
所以这次他们才不惜本钱,到县里请了这几位活宝贝来。
那章立早听千总话中有话,只猜不透他想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果然,这位千总看自己想了一宿的话有些凑效,便更加貌似公允地说:据我所知,这第一场向来死伤很多,你们想想,各位上场的都是本族中最好的练家子,先打人三拳,对方还不能躲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何况,这抓阄决定的先后,更是不妥,你想那先打人的一方,岂不是占了大便宜,让人打了三下的那一个,就是能勉强撑住了,回头再打别人的劲力也不知要打多少折扣。所以这种法子一点也不公平,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听了,果然是有道理,就连开始觉得有些不公平的章家这边,虽明知他这话对周家有利,但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一时语塞,竟难以反驳。
此时哪容多想,早有众人和周家那边人都说道:确是这样,但不知用什么办法比试才长算公平合理?
那边又有人高叫:这千总大人,见多识广,就为这两家把这第一场修改一下,以显公平合理才好。
众人齐声叫好,那千总也不着急,只把脸转向章家那边看看,再转向周家这边瞧瞧,那意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的,周家的周铁胆不失时机地说道:这好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要千总大人划出的道能逃得过大众就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怕谁来着。
这下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章立早!
这章立早本来言语较拙,老实诚重,心想:且听他说什么法子再定也不迟。
于是便说:请说来听听。
那千总便对着两家假装一拱手道:那我就划下一个道来,这样既可比出双方功夫,又能不伤人。
只听他向台下众人问道:
武艺根基,勇力为先。我也不搞那花里胡哨太难的,据我所知,在你们乡下,特别是这练武之乡的村勇们,常常农闲无事,便在田间地头掰个手腕,用扁担搞个抵棍什么的,可有?
众人齐声叫有,本地这种事多得去了,几乎所有人都玩过,果然是非常普遍。
章家那边这时知道了他的用意,心下一沉:对方果真是早就和这位千总串通好了!
只是一来现在自己这边没有证据,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事当真难以说清道理,
紧接着只听千总从身后拿出一只碗口粗,一丈来长的黄花梨木棍来,说是棍,是因为它上下一般粗细,其实就是一根圆木!
他叫两个人给抬到台前道:我早备了这根圆木,你们双方各派一人上来,就用它来抵棍,是输是赢,就连一点功夫也没有的台下的人也能一看就晓得,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说完朝太师椅子上一坐,再不吭声!
这边章家所有人都觉得不好,早听说周家那边有几个小子天生的力大无穷——
只是脸面要惯了,一时不肯服输,正沉呤间,那边周家早朗声答道:这种比法,我们虽没碰到过,但我看却实也还公平合理。
言下之意,那当然是同意了。
众人哪知内情,都只是找乐的为多,觉得这种比法果然公平有趣,便都边叫边看着章家的反应。
章立早骑虎难下,他心想:“这种比法,也难挑剔不公平,此时若是一推脱,也就有些变相的认输了,再说,以我的功力,怕也不会真的就输了”。
他虽说心中有些没底,但面子上并不动声色地说道:既如此,我看也好。
众人鼓掌,千总也有了面子,点头在一旁阴笑。
那边立刻出来一个大汉,众人细看,有许多人都认得他,他就是那个上回带头拿大铁棍的,这回是笑嘻嘻地上了场子,也是周家早有安排——他虽灵巧不足,但蛮力天成。人所不及。
这边章家四顾无人可上,这一点族长和众人也都晓得,这下看来,族长也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先上来了,你说一个族长,和一个蛮汉到台上来抵棍,那多少是有些丢人的事,何况下面还有两场,都是凶恶非常的,这一开头就动了老帅,怎么也让章家这边所有人都感到压抑。
但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章立早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腰间的布腰带紧了紧,正在准备上场之时,忽听台下有人喊道:让我来试试。
众人一看。只见是一位年约八十来岁的一个精瘦的老头,这老头躬腰勾背的不说,并且还两袖空空——显然是没有双手的。
外人一看都鼓嗓起来:一个没手的比老还老的老头子,你这上来不是丢人现眼,这章姓家族果真是后继无人了。
章家这边一看,也吸了一口凉气,你道为何,这老头生得本是身高臂长的,专好章家众多武技中的一门缠术,与人打斗,只要沾上了他的手,无人能够逃脱。所以人称他外号老章鱼。
他和前任族长虽是同辈分,但年龄却要大得多,所以遇事众人都要让他三分。
他本也是本族中一名武艺好手,在那次和长毛的大战中,他一人仅凭一双空手,便独夺长毛十八柄长枪,为众人解了缺少武器的燃眉之急。
但得意之下,当时也免不了有些托大,最后再要夺一位长毛大将的双刀时,不幸让长毛剁了双手,所以老章鱼羞怒攻心,从此再不与族众来往,只在大祠堂后面的一间小屋内独居。
众人只是按时送些吃喝动用的东西给他,也不敢问他每天都在做什么。只要他不生气,能善终天年,那也就是本族人愿望了,所以这次争斗事先也没通知他,哪知这会他却冒了出来,真的是大出人的意料之外!
更何况这抵棍是要用手的,没有手,拿什么来抵。
但因为他辈分高人又怪,所以众人也不敢阻止。
只见他径直走上台来,对着那周家大汉一瞪眼:动手!
那大汉先是心中一乐,但嘴上接着骂道:老东西,你耍大爷呀,回去叫你妈给你生双手出来,再比不迟。
大汉话音未落,一口口痰飞至,不偏不倚,正中大汉还未合的嘴巴中!
大汉虽天生神力,但反应却慢,众人都看清了,他才明白过来,赶紧不停地往外吐口水,边吐就边向老者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周铁胆见本已费力安排好的环节就要泡汤,哪肯不管,只听他一声断喝:铁棍子,千总大人的安排,怎能不听,你先抵棍,管他有没有手,他要是不行,自然认输了。
那外号叫铁棍子的大汉听了,止住脚步,怒目圆睁,说了声:好,老子就和你这老不死的来抵棍,看我不抵死你娘的才怪!
说着,便一手从地上捞起圆木的一头,就看那老头如何来抵棍!
那老章鱼显然是胸有成竹,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用脚一挑圆木,那圆木十分听话地便飞到了脸前,他把脸一仰,用下巴接住,便一下子和那大汉的手较上了劲!
台上台下众人见他用下巴和人抵棍,真是笑得岔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