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次日,我于渡船上便早早梳好了发髻,用发箍箍紧,洗净了颊,袭了一身白衣,细心打扮一道,于铜镜中欣赏自己,便也自诩原来自己生的如此好看,自恋一番!
如此费心,便是义娘说今日还来瞧我,幼时蒙昧,现在却有了害羞之心,本有体臭,在不打理出落,便真以后无人来了!
只是过了半日,义娘并未来,而远处一隅曼珠沙华光亮边却渗入黑压压一片!
于是寒风如快刀至,惊的忘川血水溅起三丈,渡船左右摇摆翻滚,险些沉了,我亦惊慌失措,忙笨拙用身子直压上船过去,企图稳住!
却弄得清白长衣血色点点,再转身,那黑压压一片便以林立于眼前!
昨日来了那当兵的男人,不想今日来了一群,不成义娘这次露了如此多魂儿!
疑惑间细看去,那些甲士面色苍白,俱沉默不语,手握刀兵,怒目圆睁看着我!忽然有些后怕,空气好似凝结般,静的可怕,忘川河本无声,却地下传来异样水滴之音!
“嘀嗒嘀嗒……”
之后一股液体淌于脚下,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温热,还有丝丝腥香,嗅之亦让我觉口渴,原是鲜血!
闻味寻去,竟是那些兵身子处的,有的断了胳膊,碗口之大的伤,还有没了腿的、脑袋有个箭窟窿……惨不忍睹!虽是如此,便看他们依旧挺直腰杆,杀气十足,一脸视死如归之貌!
“你……你……们可是我义娘孟婆遗漏之鬼,不去投胎如何来……来我这”我颤道。
问之,他们依旧不语!
“你……们闻不到什么味儿吗?”
原是不管忘川来何人,我总担心自身的臭味会熏走他人,不是因为我十分在意,便是我怕孤独而已!
“不说话我便吃你们了!我……我可道渡不了你们”!
原是阿娘说的不错,穿着铠甲的鬼血肉就是香,因为他们生前总持刀饮别人的血,灵魂煎熬,自此死后别样香味,此刻这是我七百年间第一次有如此食欲!却不知昨日那鬼为何无此香味!
打量一番,一群原是没有意识之鬼,我欲下口,獠牙刺出……
“且慢……且慢……”一记儒雅之声!
突然闻语收了獠牙,扭头!
从黑压压的甲士中便挪步出一青衣方士,面似冠玉,眉间朱砂,右手握笔,左手持卷,颈悬佛珠,步步从容,如同那地狱迷雾森林突然放出的天使般!近身!作揖!
“可是忘川渡主阿病?在下李工,生前乃大汉画匠,今日访此!有事相求”
我看着眼前弱弱此人,打量了好一会彬彬有礼,不似那些甲士害怕,放下心来!
“你……你们不入轮回井投胎,寻我何事?”
话语之间,我却发现李工他似嗅不到我体臭,原距我三两步之遥,不曾有所反应,我亦不提尬事!
“望渡主让出河路,渡我这些苦难弟兄投胎,在下感激不尽”,李工扶卷,双手抱拳,眼放乞求!
“那……那不行,我自小失了体香,自渡不了魂了”
“再说尔等阴阳簿上未判,如何让路”,我嘟嘴道!
只见那李工露出诡异之笑,随即逝去,有礼道:
“望河主通融,自知生者安天下苍生,死去亦为冥界鬼雄,启河主,我等并非逃魂,我那些兄弟生前报效国家,舍生忘死,吃尽罪难,我亦于某处洞窟画千佛万佛,日夜为他们祈祷,为苍生最终与他们共赴战场,生死不悔,便感动佛爷,赐我禅器,可直取此处,渡河便好!”
“禅器?什么禅器……?可真如此厉害?可给我瞧瞧?”
“嗯!还望渡主给路”,只见李工缓缓从长袖中取出一串紫金佛珠予我,捧于手,细细观看,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佛珠,那珠褐黑色,亦燃着粼粼火光,万里之遥方散出十足禅气,甚是好看,不知比那以前的玩物,死寂的忘川河好多少倍!
于是脑子突然幻想出诸天神佛于周天讲经!
“不知渡主意下如何?可否答应?”
“这……不查阴阳簿,是犯忌,从冥府轮回,从未有不判的,坏规矩!不行……不行……”
那李工自知我不答应,便踱步徘徊于那群兵前,指向一处言道:
“渡主,你知八百里黄泉原没有曼珠沙华,八百里黄沙!”
“嗯!我知!”
“那好!”李工面带激动!铿锵言辞!又转指群兵!
“他生前乃泥匠,家中又老母,他是木匠家中有妻儿……年轻时便和我们于黄泉般的人间大漠征战,渡主知道那方的寂寞吗?抛妻弃子,如此一生,便痛苦死去,他们不该可怜吗?”
“尔等此言,与……与我何干,生……生死天道,轮回不断,如何以生前功绩破死后之判!”
“那……那便得罪了”
李工知多说无益,眼中好似万般无奈,尽然臂挥,我手中禅器皆无,他持笔刺来,划出一道美丽弧线,纵有厉光逼人,我亦轻松躲过,还他一记掌力,李工将那禅器挡来!
“啊……!”
一声惨叫,我全身猛摔于地,掌中火热,原是被那禅器佛光射的!
“你……你莫过来”
我全身突然疼得厉害,便眼冒冷色!
“你竟然能伤我”!便又马上放出软话,强颜欢笑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此时我才知此鬼不寻常,若以后传出我堂堂忘川渡主竟被一弱鬼所杀,那便无法立足于冥界了,如此要是被他扔进忘川河更害怕,众鬼不知那忘川河外看平静异常,里面铜虫铁狗,恶鬼遍布,腥臭非常,一跌忘川,如入无间地狱!还有见不到阿娘了!
权衡利弊!我服了软!只是这鬼看起来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不想如此厉害!
欲过……
河畔血水再起,涌盖天地,我亦机敏躲开,一双利爪从惊天浪中袭向李工,腥风血雨,李工自知来不及躲开,以那禅器再挡,顿时忘川河畔端的拔地而起密麻阴兵!
是义娘来了,我知帮手前来,喜出望外,忙道:“义娘小心那禅器”
届时李工所带那甲士亦突然有了意识般,持刀拼杀,原是那些甲士被李工用何法子控制着,义娘是妖,亦化为蛇身,把那忘川河当做孟婆汤锅,搅起天翻地覆!掀起巨浪,河畔乱作一团!
我亦从未见过如此场面,躲与一角!可是老天送我礼物,寂寞孤独死地,突然炸起一锅粥,热闹非常!
一番斗法,突然安静下来,只见义娘面露难色,呻吟着,捂掩腹部,伤了!
“我道人间发生了什么,战乱如此频繁,这几日死的人如此之多啊!”
“见过孟婆!在下欲渡此河!”李工礼道。
“渡河?哈哈哈~可笑,看你一书生样,竟如此无理,敢伤我,看你如何渡得?”
李工作揖,面色淡定,眼中似有悲伤!
“渡得!孟婆可见过此物?”
只见李工掌心禅器,佛珠亦安详躺与那处!
端的看了许久,半晌反应过来!
“竟是无量珠?”义娘大惊,脸色是我七百年来从未见过的惊讶!
“何处得来?”
“人间自有神佛,便是生前一老僧送的!”
老僧?义娘思量半晌,轻声言了句:
“如此便走吧!”
李工闻言,去了河畔!
我见一切平静,显出身来!却从未见义娘如此干脆的放未判过的鬼魂离去!
“义娘!为何放他们过去,无量珠是何物?”
义娘见我无事,便耐心道:”“是佛家东西,我们挡不住,放他过去吧!”
“原是如此!”
义娘尚且打不过,我又何必执着!
只是突然李工又转头回来,跑将过来手中画笔不见了,卷依旧在,闻他言道:
“不知孟婆渡主可见过我一个兄弟,唤作石达!”
“石达?”
我和义娘心中一惊,义娘便迅速反应了来!
“没有没有,未曾知道”
“今日无理,本犯了忌,坏了规矩,冒犯渡主孟婆,知渡主渡魂,要收东西,我一生随军,无甚好东西作礼,便几步作画,送与渡主”
见他热情,我自接来画卷!徐徐展开,如获珍宝!
“哇!那是?”屈指来!义娘自也看来!
李工见我如此欢喜,笑道:
“那是人间的山川河流和广袤草原!不曾见过吧!”
我确实从未见过人间,彼时只听阿娘和那些来冥府鬼魂讲过,从小便知有个叫人间的地方,那里有四季花朵,鸟兽虫鱼,无数生灵,背倚山川,头顶光明,是一切美好!
我欣喜若狂,听他自觉讲来。
“这画上背景是一座巍峨大山,叫做祁连山,延绵千里,何其壮观,下有三河,左唤石羊,右唤疏勒,中名弱水,滋养无限草原,碧绿一片,人间仙境,看!那白色的点便是牛羊……”
我听的如痴如醉,李工讲天花乱坠,亦醉在其中,仿佛我便在那弱水河畔追着羊羔跑一般,身临其境!
原是不似我这忘川,那弱水即使在画里,亦清澈美丽,似我七百年来夜夜梦到的暖流流过心间,那还是幼时阿娘讲的故事,在我脑海中幻化,便铭记于心,夜里滑过!
“那是什么?”我突然指着画中一红点问道!
“那是……嗯!一个女人,红衣飘飘,许是草原风大,在牧羊?”
“哦!”
我未察觉到李工眼中一抹悲伤就过,但是义娘便察觉了!
“可叹我去不了人间啊!百年千年亦困于此了!”义娘悔色道!
我知道,原是义娘生于冥府,入强行去人间,便魂飞魄散,但此刻,我突然有种即使魂飞魄散,不得好死,也要去那人间,飞蛾扑火!
“好了,诸位,我时间无多了,在这忘川河畔,就此别过!”
我用羡慕的目光看向他,不知他经历了何事,如此让人舍不得,那画当真美丽无比,便是我受过最好的东西!
不久,他将自己精魄溶于那禅器,唤起灵佛,那佛珠落于渡船,竟驱走忘川千年戾气,将那众甲士渡过!于是那禅器便埋于了忘川!如此这般,牺牲了自己,我和义娘面面相觑,竟无话语!
一股檀香漫来!
“义娘,忘川河水香了,河水香了”
“闻到了!傻子,阿病,你亦体臭也好了许多尼”
我嗅了嗅自己,果真如此,欣喜若狂,许是那佛珠的力量!
“不过还是臭,幸灾乐祸什么”,义娘一脸嫌弃!我嘟嘴!
“义娘把那石达怎么了?”
“多嘴!”义娘脸色迅速绯红,不让我提了!
“对了,阿病,昨日我也见了男人憨傻了,竟然忘了大事,你冥王阿娘不知何时不见了,此时冥府上下不知,此时还好,我怕若时日长了她不回来,要出大事!”
“啊!阿娘不见了?那……那她此刻去哪了?”
“傻子?你问我,我且问谁,冥王贪玩,许是去了人间吧!”
“人间?”我激动道!
“算了,你阿娘贪玩,人间啊!我闻鬼道也不是甚好去处,尔虞我诈,不与你说了,冥府好多事情你需帮我”
说完便离去了!
我随唯唯诺诺答应,却将那画紧紧攥于手,此刻身在冥府,心早已飞往人间了!阿娘去了人间,我亦也要去!
义娘不知,便是李工告诉过我,那个美丽的地方在人间称作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