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到了市郊,已经是午后一点左右了;
就近找了一家农家菜,店很小,胜在整洁温馨;
因过了饭点,店里人并不多,有两桌的客人拼成了一桌,其中一个人白染上午见过,听说他刚刚刑满释放;
那样一个壮汉,泪眼朦胧的哭的就像一个孩子,趴在一个面黄憔悴的女人肩头;
旁边坐着稍小的一对孩子,应该是那个人的儿女,眼睛黑黑的水汪汪的,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女孩紧紧的攥着那个女人的泛白的蓝色格子衬衫,男孩更小一些,趴在桌子上警惕的看着桌子上的大人们,小拳头紧握着;还有一对老夫妻,那对老人眼眶深陷,瘦骨嶙峋,褶皱的短袖上隐约印着某某牌空调的字样;
还有一男一女,那男子更年轻些,穿着也比较时髦,长相酷似那个刚被释放的男子;
应该是他的弟弟了;
这个小饭店的桌子刚刚好是四人位,这几个人拼的桌子在正中央,挡住了白染一行人进门的路;
那个嚎啕大哭的男子可能是感受到光线被遮挡住了,抬头一看,一女两男,欲进门,连忙起身,连连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以为这个点应该没啥人了,当了您的路,我这就招呼人挪开;”
那男子慌忙左看看右看看;
太阳已经西斜,他的右边靠墙,光线已经昏暗了下来,虽然店中亮着灯,但还是有些黑;
他看着光线明亮的窗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几位,您看那边怎么样?又亮堂些;”
白染看他这样似惊弓之鸟又及小心翼翼的模样,心有不忍,点了点头;
“爸,路西,我们就去那边吧;”
“嗯,也好”白城道;
路西笑笑,说:“随你;”
见三人首肯,那男子连忙从座位上挪开走向那一对老人;
他们用方言交流的,白染听不大懂,猜测可能是让两位老人挪个座,那个老爷子耳朵不太好,男子一直大声解释着;
老太太倒像是听懂了的样子,摸索着想要站起来,颤颤巍巍的,白染这才看出来,老人因是眼睛不好;
白染道:“不用了,就一个坐,我们去那边坐就可以;那个,大哥,麻烦您能让一让吗?”
白染一边不好意思让两位老人再继续受累,一边问着像是那男子弟弟的稍稍年轻一些的坐在老人对面的另一位男子;
“那不是我爹快起开了吗?着急啥?事儿咋这么多呢?这儿没地坐了,去别家吧。”
那男子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想挪动的意思,满脸的不情愿,语气极为不善;
白染虽然不是头一次见这种人,但这亲身体会却是头一回;
虽然不至于觉得委屈或者心生怒气,但总觉得这种人还是有些奇葩;
路西不说话,默默走到老人跟前,缠着老人离开了那个座位,示意白染和白城落座,然后又把老人搀了回去;
小店的店家听闻声音不对,也从后厨跑了出来;
道了万句抱歉,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免费端上了一盘糖渍番茄;
老板卖乖的模样让白染心中那一点的‘膈应’瞬间消散于无形;顺便多点了几道硬菜;
自己的父亲,白城饭量很大;
“路西先生是外国人?”
白城看着路西俊朗的外貌,似乎他更像亚洲人,难道是移民?白城心中有很多猜测;
“不,我是混血,但确实是奥地利国籍;我出生在那里我母亲是奥地利人;”路西回答着;
“奥地利?你是在奥地利认识染染的?”
白城惊呼;
奥地利这个名词戳到了白城那颗担惊受怕了半月之久的心;他问了许多人,只知道白染曾遇险求救之后便安然无恙;
但究竟是怎样的险情?哪般危及?作为父亲,他想知道,但他问不出口,一是怕戳痛女儿的伤口,而是怕自己会询问无果;
“对,我家在那里,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我们相识,染染和她的朋友们曾到过我的家里做客;”
桌下,白染的脚尖踢了踢路西的皮鞋,路西会意一笑;不动声色的将那段危险描绘成了他乡结知音的美好桥段;
“是一段很美好的旅程;”白染补充道;
白城见女儿刻意隐瞒,也不好多问什么;
只得唠唠家常,说说自己单位的又来了一群有趣的新人;
其实一点也无趣;
等菜的时候,那一家子的菜上齐了,一个豆腐,一个小凉拼,一盘豆子,几分干米饭;
很朴素的饭菜;
那个弟弟好像有些不太满意;
没几分钟,那桌人吵了起来;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人,应该是那弟弟的媳妇,又是摔碗又是扔筷子的泼皮样,那一对娃娃似乎是害怕‘哇哇’的全都哭了起来,离开座位往妈妈怀里钻;
那一对老人家也默默地抹着眼眶中的泪水;
最后那一对年轻夫妻甩手便出门而去;
是不欢而散的局面;
“妈,既然弟弟、弟媳不让他他大哥去上工,那就算了,我们夫妻俩另谋出路就好;”
那个面容憔悴的女人看着默不出声,听着话倒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白染能听懂她说什么;
那老两口听完泪流的更汹涌了;
老爷子颤抖着的直说‘孽障’二字,白染听得懂;
“妈,东子辍学早,辛辛苦苦供二东上学,东子上了大学出息了,东子跟着高兴;二东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说要创业,东子不顾我们娘仨死活,拿出家里好不容易存的钱去创业;说是创业,不久是包工头?那也行,给人家装装房子,也成,毕竟挣钱了不是?可这钱挣下了,心也黑了,哥俩用坏的油漆伪装顾客指定的好油漆;做黑心事的时候瞒着我娘仨,蹲大牢赔钱的时候了想起我是老婆了;没办法,自己的汉子自己不心疼谁心疼?赚的钱一股脑赔了进去还落一屁股外债,被人指黑心商丢菜叶子,我们认了,咱做了黑心事就有这么一天得到报应的时候,可怜我两个孩子受的什么罪?”
说着说着,那女人哽咽了起来,再坚如钢铁的内心也有创伤隐隐作痛;
“判下来的时候,东子是法人代表,又蹲大牢又赔钱,弟弟就是受了点罚款就委屈的厉害;转眼风头过来,弟弟拉上工人换个名字继续干,自己当了老板;他哥出来了也不给口饭吃;说什么哥蹲过大牢,怕业主因为一个人就不信任整个团队;他这会倒是在乎业主了?”
男人抓住女人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女人不肯,一把将男人的手甩掉;
那女人看着瘦弱,力气却很大;
“妈,当年我相上东子是因为我看的出来,东子是个温柔负责的男人;不管不顾爹妈的反对执意从北方嫁了过来;我爹妈因此断了和我的往来;那会媳妇傲气,觉得离开他们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何况你们对我好,我知道;可是东子出了事情,我爹妈卖房卖车的凑钱就为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和这个令他们不喜的女婿;我愧对他们,这几年,东子在里头,我在外头累死累活,的赚钱,就为了还债为了还我爹娘,可弟弟刚才说什么?嫂子这几年挣得不少,让他哥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妈,弟弟说的什么话?”
“够了,英子,爸妈身体不好;”
男人压抑的嗓音在喉咙里咆哮着;
“爸妈,儿子没本事,儿子不道德,儿子犯了错,连累妻儿父母,都是儿子的错;但恕儿子再犯个错,儿子没能力赡养您二老,只能把您二老丢在老家了;弟媳那脾气您多担待着点;有什么事记得给儿子打电话;这个地方儿子是待不下去了,儿子也要出外头闯闯,养家的事不能全丢在英子一个人肩上;儿子不孝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罢,那男人跪在地上,邦、邦、邦几声,白染听的有些心惊;
男人说话时,说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似乎是不愿意让父母听懂自己所言,又不舍妻子的牺牲;最后只能靠磕头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路西对着白染和白城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走向那个男人,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那个男人本来就长得颇为高大,但在个子更高,身材更为壮实的路西面前却稍显瘦弱;
接着,路西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那个男人;
白染正好奇路西此举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只听路西说道;
“您好,请您接下我的名片,我是路西法,你可以叫我路西;我想请您装修我的新家,请问您有时间您接受这个邀请吗?”
路西是一个绅士,很优雅;
他给人一种信服力,人们大多都愿意去亲近他;
但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给那男人原本暴风骤雨的心海带来的是天清气朗;
那男人的妻子亦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给一个刚刚出狱的,什么都没有的男人这种莫大的尊敬,还要给他工作;
而那个人还并非亲人、熟悉的人;
况且,这个人还不算是认识的人,不过碰过一面而已;
她问:“为什么?”
路西看着两个老人,看着那两个孩子,认真道;
“因为他知道与人为善,行事谦逊;”
那女人像是不能接受这个理由,继续问;
“您应该听出来了,他,刚出来;”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他诚心赎罪了;况且孰能无过?”
路西答的毫不犹豫,然后他不由分说将名片塞给了已经呆滞的男人的手中;然后回到他的座位上,又向白染和白城说了声抱歉;
而后优雅的享受着并不是很好吃的农家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