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时间,汪宜阮带着宁枫在她从小长大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
他从未想过,她的口味,她的喜好,会与他如此相合。
吃米线面条时,加醋加辣加葱加香菜,他们吃得痛快淋漓。
吃包浆豆腐时,折耳根请多放,没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这是奇怪的东西。
吃炸洋芋时,她不知道他的口味,生脆、焦软都点了一份,他们几乎是一秒一块的吃完了焦软加辣的那份。
她喜欢的所有东西,他都喜欢,小到摊子上的炸串烤韭菜,大到她从小就常去的书店、她无数次停留的爬山虎墙,他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此刻,他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看着她家的电视,耳边是她的奶奶和外公在说家长里短。
汪宜阮从楼上飞快地跑下来,“对不起啊,我过年前有个约,答应人家明天要帮忙做妆造,不能陪你去玩了,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他哪有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
宁枫摇摇头,“没有什么了,做妆造是什么?化妆造型吗?”
汪宜阮解释道:“我不是喜欢汉服嘛,我是日常穿的,但是他们有些人就买了以后回来也要拍一些比较好看的照片放起来,前几年花朝节一起聚会的时候,有小姐姐觉得我妆造做得好,就请我帮她做,后来有点小名声了,陆陆续续的就会接一些活儿。”
“有偿的吗?还是免费的啊?”
他看着汪宜阮提着个化妆包下来的,下意识便问了这句话,但说完忽然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觉得他这个人过于市侩?
汪宜阮倒没注意到他的紧张,打开化妆包翻了翻,这套是她买来专门接活的,一个学期没用过了,眼线笔也不知道干没干。
“当然是有偿的,虽然都是同袍小姐姐,可我这些瓶瓶罐罐也很贵的。”
“去哪里拍啊?你是去她家里帮她弄吗?”
“在一个寺里,她要拍两套,要换,所以我也要跟一天,那边建筑维护得很好,还有樱花,很多人在那边拍写真的。”
宁枫揉了揉手指,问道:“这么美,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奶奶插了一句:“云华寺该?是挺好看呢,小枫一起去看看也行嘛,么阮阮你挨那些姑娘涂涂抹抹呢,也不消一直跟着嘛。”
“这······”汪宜阮有些迟疑,明天请她的是个小妹妹,不知道有男生在她会不会介意。“我问一下好不好?看她那边介意不。”
“好。”宁枫正襟危坐,刚刚摊开的腿收回来闭拢,双手放在膝上,静静等着她询问的结果。
“她说没关系的,她本来就是要和男朋友一起拍,她说原来还怕我不自在呢。”
宁枫动了动手指,要给男的化妆啊,会离很近的是吧?
但是他预想过会离很近,没想到会这么近!
出来拍照化妆,都不兴自己修个眉的吗?就他们出的那百来块钱劳务费,又要人自负车费,又要人出化妆品,尤其是那女生的头发又复杂,一个妆下来一个多小时。
结果原以为会很轻松的那个男的,反而复杂很多,眉毛又多又乱,皮肤状况也很糟糕,满额头的痘痘,鼻翼毛孔粗大,遮也遮不住。
浪费了她不知道多少粉底和遮瑕,宁枫看得直皱眉,汪宜阮自己心里也直叹息。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皮肤状态这么糟糕的人,而且这个男生很不配合,动来动去的,还老想伸手挠脸,嘀嘀咕咕阴阳怪气怀疑她用了不好的化妆品。
偏又不敢大声说,说两句还要瞥一眼人高马大抱胸靠在一边柱子上的宁枫,显然很担心挨打。
对他的视线,和他那些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话,宁枫全都没错过。
又怂又丑还特么逼事多。
那些东西,他基本认识,在姐姐的多年灌输下,各个美妆牌子他都知道一些,阮阮用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牌,但也都是叫得上名字的。
就一个百来块的费用,能有这样的东西用,能有阮阮这么好的技术,居然还挑挑拣拣?
好在那个女孩子不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在汪宜阮侧身整理幞头的时候,她扯了扯男朋友的衣服,低声道:“软糖用的东西是大家公认的好,她用的有些东西我自己都买不起呢,你少说两句。”
软糖······这是阮阮的圈名吗?
宁枫动了动身子,不再看那对糟心的情侣,转而盯着汪宜阮,她今天也是穿了汉服来的,但因为是要帮化妆,所以是一件很日常的粉色圆领袍,长发在头顶挽了个丸子,插着一支玉石簪子。
她低头的时候,能看到几缕不安分的碎发在她白白的后脖颈上被风拂动着。
“那曲宴,你们拍着照,我就和朋友去逛逛了,需要补妆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好吧?”
曲染点点头,笑着道:“好的,你去玩吧,有需要我再联系你,辛苦你了软糖。”
“没有没有。”
她把化妆品都整齐放到了盒子里,盖上盒子,本来想就放在这边的,但宁枫已经手快地提起来放荡他包里了。
不等汪宜阮说什么,宁枫便道:“走吧我们。”
“嗯。”
等他们俩走远了,曲宴才生气地甩开了男朋友的手,“你要是不想拍,一开始就不要答应我,既然答应了你还甩脸是什么意思?人家欠你的怎么着?你这样很丢人知不知道,连那些牌子都没听过,在那装什么呢装。”
“你以为要请软糖很容易?要不是我师傅跟她关系好,你以为她会接我的活?你自己不长眼睛吗?就人家这样儿的白富美,会稀罕我那点钱?”
摄影是个妹子,也是曲宴很好的朋友,她是跟曲宴一路过来的,早就受不了她男朋友了,这会儿也忍不住插话道:“就是啊,软糖可是很有名的妆娘,她可有钱了,看到那件圆领袍了吗?就那一件,860,对了,伏安姐姐那个淘宝店能开起来,还是软糖投资的呢。”
曲宴男朋友张了张嘴,很想怼一句他又不知道这些,但是曲宴已经气得不行了,他抓了抓头发,小心的扯了扯曲宴的胳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习惯,我平时又没有化过妆。”
曲宴很不想在别人面前和他吵架,但是刚刚她真的觉得脸都没地儿放,如果有个洞,她一定会钻进去。
“那我让你护肤,你在那儿跟我争什么娘不娘的问题?娘不娘跟化不化妆有什么关系?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度才是重点,你今日的行为真的,low爆了。”
“算了,也不能浪费大家时间,风清,拍吧,这身衣裳我等了大半年呢,不管他了,以后我都不和他一起拍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曲宴拿起桌子上的团扇甩了甩,提着裙子就下了阶梯,往园子里去了。
风清左右看了看,抱着相机也跟着她去了。
不远处的月亮门后,汪宜阮扯了扯宁枫的胳膊,“等他走了我们再回去拿吧,这会儿过去可能不太好。”
汪宜阮的围巾落在了那边桌子上,结果折回来就听到他们在吵架。
“你不生气吗?刚才他那样。”
汪宜阮摇摇头,“没什么好生气的,收钱办事,再者就像曲宴说的,我和她师傅伏安关系比较好,对我来说,曲宴就像个小妹妹一样,她那个男朋友也才十七八岁,都是小孩子啦。”
宁枫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么老气横秋的,你才几岁,我刚刚听她们说投资什么网店?你还有这个兴趣爱好呢。”
“当时以为只是闹着玩玩的,曲宴她师傅,是研究古法制香的,但是你也知道,这个行当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了,就算有人喜欢也很难找到渠道去买,所以就想开个网店,我当时正好手上有些钱,就借给她了。”
说到这里,汪宜阮笑了笑,有些无奈地道:“但是这种店太难出名声了,一直在亏损,后来就把我借的钱算成了投资,说要给我分红,结果去年才开始有盈利。”
这件事,是汪宜阮人生最荒诞的一次经历,认识伏安的时候,她才十四岁,刚接触到汉服,什么也不懂,是伏安教她怎么分辨形制,告诉她哪些店家性价比高。
那个时候,汉服商家并不多,喜欢汉服,且穿上汉服上街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少有的她们这些人便自然成了极好的朋友。
说要办作坊开网店那年,伏安应该是二十岁,她们认识才一年半,伏安刚提这个想法的时候,就有很多同袍应和要跟她一起,但他们没有资金,汪宜阮说她有钱可以借,他们就真的敢打借条借钱。
这是她这些年所做的投资里收益最慢且最少的,但也是所有投资里最不担心的,最令她开心的。
汪宜阮把那些年和伏安她们的所有交往与趣事都一一和他说了,说到兴处时,眉眼间的轻松和愉悦,是她极少显现的神态。
她分明是个爱笑的人,唇角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可宁枫能感觉到,她其实有很大的负重,大多时候她的笑容像是带着阴影,可这种感觉很微妙,他有时会觉得自己感知错了。
直到那晚遇到她父亲的时候,她说起往事也在笑,可那一次,她的笑带着薄凉凉的寒意,就是那一晚,让他明白了她的负重是什么,她笑容里的阴影里藏了多少心思。
不过这都不重要,不管是什么负重,他一定都会帮她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