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乌云浓密而厚重,从远处看去已经与山齐高,雷声滚滚,磅礴的大雨,如天河决堤般的落下,像是要洗净天底下的所有污秽。
风已停,雨将住,连续下了半月的大雨,终于有了停止的趋势。
南溪山庄位于南山的山脚处,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自南山深处的一座山谷流出,因连续下雨,溪水涨了不少,也急了很多,已经变的如同小河一般,原本清澈的溪水也变的浑浊不堪。
连绵大雨,使空气中充满了水汽,变的潮湿而阴冷,偌大的南溪山庄此时正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但唯独山庄内的一间精舍却温暖而干燥。
这间精舍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此时,一名身穿锦衣的男子正坐在暖炉前的轮椅中,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瞌睡。
精舍的门突然打开,一位少年自门外走了进来。
少年有着两道好似利剑般的眉毛,与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菱角分明的唇,在同样菱角分明的脸形上透露着坚毅。
少年抖了抖被潮汽侵蚀而明显变的厚重的外衣,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头。
“还没习惯吗?。”
暖炉旁的男子早已抬起头来,看着少年还带有稚气的脸,淡淡的说道。
男子与少年长相神似,与少年的稍显凌厉眼神不同的是,男子的目光透露着的是温和,有着如初春阳光般的暖意。
“我早就习惯了,只是这雨连续下了半个月,任谁都会心烦。”
少年一边将外衣脱下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一边回答着男子的话,他不喜欢下雨。
“是啊,连续下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男子的眼中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少年目光看向男子的腿上,眼中也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
与男子的不同,他只是在担心他,而他则是在担心雨中受难的人。
男子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腿上,显然没有在意自己话的意思,轻笑道:“这精舍一年四季皆温暖如春,我的腿并没有受到潮汽的影响,你不用担心我。
少年轻轻的“嗯”了一声道。
少年知道男子在宽慰自己,也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自己担心。
男子比少年更了解自己,自己双腿残疾,每到阴雨天气,就会疼痛难忍,自然也知道骗不了他,只是该说的还是得说,至少他会心宽些。
少年在男子对面的一张躺椅上坐了下了,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暖炉的暖气烘干从门外带进来的潮气,又似乎在等待天空的放晴。
男子端起桌中的茶杯,轻轻的泯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放下手中茶杯后,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少年睁开了眼睛,看向男子。
男子轻声道:“我送你一样东西吧!”
少年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男子微笑道:“你去把我书架上的那长盒取来。”
“好。”
少年起身,走到精舍里间,在男子的书架上层取下木盒,书架上摆着很多的书籍,男子把他视为珍宝,木盒也同样如此。
木盒样子普通,看着也很陈旧,与精美的书架形成鲜明的反差,但就是这样一件东西,却在书架上已经躺了很久,甚至比书架上的第一本书在上面的时间还要更久。
少年一手抱着木盒,一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盒盖。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这木盒,但却从来都不知道里面装着是什么,因为男子从没打开过。
少年曾经很好奇里面装着的东西,也尝试着打开,但却遭到男子对他第一次的责骂,也是唯一的一次,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在想过打开它。
男子的书架上所有的书,他都可以随便翻阅,但木盒却不行。
在少年的认知里,只要是会让男子不开心的事,他都不能去做,也不会去做。
这些年他已经够累了,如果会让他不开心的事,他就绝不会去做,所以他在那之后就没在碰过木盒。
少年抱着木盒回到男子身边,轻轻的放在桌上,后退了一步,与男子并排在一起。
男子看着木盒,对少年道:“打开它吧!”
少年闻言,重新上前走去。
随着“哒”的一声清响。
木盒缓缓的打了开来,盒子里躺着的一把剑,看起来有些陈旧,甚至比木盒本事更加古老,因为剑鞘上的漆早已剥落,变得斑驳。
男子看着这把剑,神色平淡。
少年看着这把剑,却有些愕然。
他曾想过许多的可能,也曾想过是把剑,但却没想过会是把这样的剑,他觉得如果是把剑,也该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然哪里值得男子这般在意。
少年拿起盒中的剑,入手微沉,想不到这其貌不扬的剑竟然有着不轻的分量。
男子再次开口道:“以后,它就是你的了,好好珍惜它。”
少年并未回答男子的话,一手抓着剑鞘,一手搭在剑柄上,缓缓的把剑拔了出来,让少年没想到的是剑体比剑鞘更加不堪。
剑体呈浅红色,似少女的腮红,又似西下的残阳。
剑体上有七个缺口,不规则的遍布在剑锋两侧,没有剑尖,好似被人折断了一般,断面极其不平整。
少年回剑如鞘,轻轻的把它放回木盒后,对着男子道:“我有剑。”
面对这样的一把剑,少年实在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勇气。
带着这样的一把剑,若与人决斗,只怕会被人笑死。
男子好似没有听带少年的话。自顾自的说道:“这是我的剑,也是父亲的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父亲二字在少年的耳边响起,如同惊雷一般。
少年站在那里没有动,却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吹动了衣角。
少年静静的看着盒中的剑。
男子又道:“这是父亲留下来的,不过,可是我却用不上它了”
“父亲?”少年背对着男子,伸手轻抚了一下盒中残剑,声音变得有些涩,
男子道:“嗯。”
少年再次伸出了手,用了比刚才慢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速度重新拿起了剑。
这一次他感觉剑更重了。
而他拿剑的动作却更稳,好似握住了山岳,这代表他很认真的接受了它。
少年拿着剑,转过身来,对着男子问道:“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男子笑道:“那你希望他是怎么的一个人?”
少年的眼中忽然变的明亮起来,但很快的又暗淡了下去,在他心中有对父亲的幻想,但却没有厢同的身影。
少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道:“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十六年来,少年所有的一切都只跟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关,也是眼前的这个人陪伴他成长。
少年对父亲的一切只能存在想象中,而想象的模板,却是从眼前的男子开始,但男子给予他的却不是父爱,因为他只是自己的哥哥。
所以他不知道,也没法知道。
他很好奇,也很想知道,那个独一无二的人,那个不可替代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见少年暗淡的目光,推动着轮椅来的少年身旁,拍了拍他没有握剑的右手,柔声道:“如果你想知道,就带着这把剑,出去看看吧,去认识一下我们的父亲,因为他曾经带着这把剑,在这世间留下许多的痕迹。”
少年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外面?你不能告诉我吗?”
男子道:“父亲的一切,对于你来说都是与我不同的。”
少年道:“那在你心中,父亲是什么样的?”
男子微笑道:“在我心中,父亲是一把伞。”
少年听完男子的话,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低头看着男子,许久,从嘴中吐出来一句话。
“好,我出去看看。”
……
……
南山的山腰有处突出的平台,平台上有座凉亭,凉亭中有张石桌,几张石凳,凉亭旁还有丛绿竹。
从平台的边缘处可以看到山下的大半个南溪山庄,林如渊就坐在轮椅中看着山下那半个南溪山庄,以及那道……远去的背影。
少年的背影有些消瘦,但却笔直如剑。
林如渊就这样呆呆的看着。
不远的山道,少年回头几次,但却没有看见平台上的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少年的背影也在已经消失不见。
“不舍得?”
一道声音突兀的再在平台中响起。
林如渊的身后多了一道绿色的身影。
绿衣人蒙着面纱,看不清长相,只能从她的身段中看出是一位女性,一位年轻的女子。
女子的出现并未让林如渊觉得奇怪,好似从一开始就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那有什么舍不舍得,人总会长大,他终有一天会离去。”林如渊轻声道。
女子看着林如渊,露出的秀眉微蹙,道:“你可以在等等。”
林如渊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已经没时间再等了。”
绿衣女子看着林如渊,有些心疼,道:“你这又何苦呢?”
林如渊笑道:“记得以前父亲对我说过,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但我希望他能有个美好的人生。”
绿衣女子道:“所以为了他能生活在阳光下,你就把自己埋在黑暗中?”
林如渊笑道:“谁让我是他的哥哥呢!”
绿衣女子苦笑道:“你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林如渊道:“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
绿衣女子沉默了许久,忽然笑道:“他真幸福。”
林如渊笑道:“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绿衣女子自嘲一笑道:“可惜老天爷让我遇见了你。”
绿衣女子抓起林如渊的手蹲了下来,看着林如渊继续道:“这是我自找的,可是我却那么的心甘情愿。”
林如渊想说点什么,只是张了张口,又闭上,因为他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也心痛。
林如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将绿衣女子揽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怀抱,希望能给这个女子一丝丝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