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走下神殿门前的台阶,看着这一身铜钱黑衣的俊朗少年,闭上眼睛,提起木棍,朝他走来。瞬间,树揺而风起,山鸟惊而飞。一步,白发复青丝,两步,木棍成金杖,三步,落叶复而归。少年虎口紧把住刀柄,蓄刀意而待出刀。大和尚三步走完,金杖脱手直刺少年,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力,犹如金佛一指就要取下他的性命。少年拔刀起,直奔金杖,刀尖死抵住杖端,杖向前一寸,刀入杖一寸,少年脸色愈发苍白一分。若只论杀力这一杖威力远不及林辉师父傅陵最简单的一刀“斩岳”,可是佛家招式厉害之处就不是在于其杀伤而是在于其势不急不缓威严却尽显,如佛祖亲临而带来五雷轰顶的巨大压迫。
可就算佛祖亲临如何,五雷将至又如何,我有一刀问春秋,我有一心战生死。刀已入杖十之有七,林辉紧紧握住刀柄的虎口将要崩裂开,嘴脸也早已留下血丝,他左脚猛一蹬地,双眼睁大,双手把住刀柄末端,猛地将刀一转,再使出全部力气将刀推出,金杖顺着刀转而被绞成金粉,旋刀借余势直指和尚眉心。少年被杖气和强劲风力击退百米,跪倒在地,口吐鲜血,眼里全是鲜红,脸色如死人无异。可是少年染着血的嘴角却笑了,笑得很无奈,他看见旋刀破势指向大和尚,离和尚三丈远就不能再靠近一分,僧人轻弹手指,旋刀嗡嗡作响就被弹回插在林辉身旁。
“再来,还不够。”大和尚对着跪倒的身影说。林辉站起来抱拳领命。漫天金粉随着和尚双手缓慢的动作化成金身罗汉,高悬半空,双目半睁,说不清的威严,压迫地林辉想要跪下。罗汉如此,佛祖亲临……金身罗汉伸掌拍向少年,和尚一声如罗汉真声:“接这一掌。”林辉撑住身子,吐出口中余血,咧着嘴笑,拔刀起,右脚后撤半步,将身体旋转半周,再借力甩刀而出-“裂惊涛!”罗汉金掌虽被斩为两半,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威力也不减半分。林辉双手掌心朝上托起成百断落地上的树枝:“再来,试试这刀雨。”能遮住一方天空的树枝像刀一样全部劈向金掌,金掌被砍出许多裂缝,有些地方也支离破碎,却还是带着磅礴的威力。
林辉站在原地,看着大和尚,他没办法了,他只能捡起一根木头,接着往上撞。鸠佛这哪是和少年过招,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和尚,过分了啊!”有人在空中直接冲撞金掌,一拂袖就把金掌挡了下来。再出刀把金身逼退回罗汉身边,散落成粉。
“师父,您怎么来了?”林辉看见他,忙跪下行礼。
长发披散的执刀老侠客也不看他,冷冷地说:“知道这里有个为老不尊的秃驴为难年轻人,为师在空印山二十余载还不知道他怎么想。”
大和尚脸上竟露出笑脸:“若非如此,哪见得上贵人您一面啊!”
“秃驴嘴上这么说,可不是谁画地为牢十五年,是哪个贵人更难见啊?”
“嗯……你这徒弟倔起来和你一模一样,明知挡不住还死撑,就是不知道低个头。”大和尚看着林辉道。
“我的徒儿自然像我,虽是以螳臂当车,略有些愚蠢,不过这份不退一步的勇气,不错,像我,学武的天资也像我。”师父傅陵拍着林辉的肩膀,眼里露出欣慰。
“得了吧,倔像你是真,就你那份资质贫僧还不是一清二楚?”大和尚一脸的嫌弃。
傅陵立马拉下脸来,气得一声哼,直接转身飞走:“懒得与这愚钝秃驴口舌。”
林辉见师父走了,平日里从未曾见过师父如此傲娇,也不曾想大和尚也会与人斗嘴,气氛有点尴尬,就开口:“刚刚金身罗汉徒儿实在挡不住,想必鸠佛如今已是九重境巅峰了吧?”
“臭小子,真和你师父一样不会说话。贫僧已是十重境。”大和尚前一秒还气得眉须直立,下一秒就抚须莫不得意。
“徒儿见识浅薄,嘴又拙笨,大和尚莫怪。”
“诶,也没有,我也不过初入十重境,与你过招也使得是旧招式,你看不明白才正常。与这当世真正的十重境高手相比还差的远,不说你师父,就是你师父那位大弟子,在武境上都要远高于我。”大和尚又恢复一副肃穆模样。
“师父说您要不是闭关十五年,自毁心境,师父他老人家肯定在您之下。且佛家修行并不在武境高低,修禅三境-初象境、悯佛境、悲天境,鸠佛悲天境天下第一人,又哪是寻常武境高手能相比。”
鸠佛没有回复林辉,只是转身背对着他,朝神殿大门走去:“辉儿,既如你所说,你入空印山三年,我也算得你半个师父,为师刚刚与你过招却有刁难,切莫要记恨疑惑愤恨,天下之人心狠手辣的手段远胜于此,我虽以武境压你,但于我佛家,就没有凌厉的杀人招式,可江湖不同,庙堂不同,沙场亦不同,有人取人性命用刀剑,有人却只用一星唾沫。路何其长兮,驻足而远望,疯人去时兮,管他春秋颠倒,生死两茫。”大和尚边走边说,不曾回看。
林辉跪下再行三拜:“徒儿不曾对师父招式指点有任何不难,徒儿幸甚。师父这一杆春秋杖,这一席春秋语,徒儿定当谨记!”
林辉眼前,金粉聚木杖,老人再白头,一山秋色。
老人一步一蹒跚,走进神殿,关上木门,吱吱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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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辉待大和尚关上木门,匆匆下了入禅峰,回到通禅寺。
“师兄,你回来了。”白静模样的小僧人见林辉伫立门前,身形不稳,忙去搀扶。
“智源,师兄没事,我就看着通禅寺匾额有些失神。”林辉摸着小僧人的头。
“师兄今日就要下山了吗?为何不多留些时日,智源还能为师兄多读几本经书,让师兄练刀时更稳住心境。师兄不是说习武和修禅一样都讲究心境吗?”小和尚抬头看了看林辉又低下头去,全是不舍。
“师兄与人有三年之约,可不敢食言啊。小智源,来跟我收拾下行李,再见不知何时,师兄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
“智源,留步吧。师兄跪别师父便下山了,佛家讲缘,聚是一时,散也是一时,缘至之日,再见不迟!”
“师兄,师父回来后就去后山散游,十日之内不会回来,只是小师妹,你不去与她道别吗?”
“嘘嘘嘘,可别给小师妹听见。诶,她平日里顽劣起来师父都拿这个小女儿没办法,我若去道别,我就怕她闹着不让我走或者硬是要跟着我下山啊。就当这个当师兄的先欠她一次。”本是好好一场道别,林辉倒被小和尚的话弄的更急着下山了。
“那,师兄保重!”小僧人略弯下身,双手合十,嘴角略有笑意。
“师弟保重!”林辉回礼告辞。
通禅寺后山观云台,有长发僧打坐于此观林山看云海,眼中却没有眼前景色平静。长发僧手握一面铜镜,叹息道:“天下能破我刀者,也不过只手之数,可老夫怎么就偏偏挡不住这两个女人啊!一个以死上山,一个逼死下山。下山,下山有什么好,才不过十三岁,哪家姑娘像这样不矜持了,俗世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夫哪里让你如此嫌弃,你就这么着急泼出去。”
长发僧又看了看手掌握刀的茧:“握刀的人如今该是你了,握紧手中刀,保护好身边女人,师父当年做的不好,别学我。”
少年郎,少年郎,莫不负人间一趟,伴过朝暮风雨阳光,勿忘情深意长;少年郎,少年郎,山下不比山上,不陷世间麻网,不慕诸侯君王,但求知己好酒诉衷肠,不谈离殇,不畏天远路长,快意恩仇走四方;少年郎,少年郎,何辞为年少轻狂,处处是疆场。
长发僧闭上眼睛,深吸气,拨开云雾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