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岂有此理!本公主定要他们血债血偿!”伴着一声钝响,一张圆木凳顺着地面滚到门口,同时鱼贯而出的是自乡君府而来的一个管事和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从。他们对着沅芷虚行了个不算是礼的行礼,便径自而去,仿佛惹怒姬武帝姬是件不伤皮毛的小事。
沅芷冷眼看了眼另一边对这些人毕恭毕敬迎送的寿阳朱家仆从背影,转身进了正厅。
“公主息怒!崔家婆媳……已着人装殓安葬了,后事也已经妥善处理……”
“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前脚人从你这里出去,后脚被马车撞死在闹市上!抓个十来岁的小孩顶包!!你们,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真当姬武没有王法了!”一边说着,一边因为实在气愤难平,月瑶几乎是暴走般在已经是推得桌椅翻歪,杯盘碎片间不停,满腔怒火直冲着能见到的人。
“公主,”虽然面前的人一副盛怒的模样,不知为何,沅芷眼中,面前这个骄纵任性的女孩怒目瞠张,却其实手足无措的模样,却让她莫名觉得亲近,熟悉,“此事,是我未曾料到,不想这寿阳乡君竟是胆大妄为,枉法至此……”
“不但草菅人命,胆大包天,这简直是蔑视法纪王威,挑衅本公主!”又是一顿乱踢,乱跺,终是气力疲竭,月瑶公主总算是能坐下来,听得人言,但沅芷尚未劝两句就见月瑶不耐烦挥了挥手,似乎想赶走什么,或者是这样让她不开心的情绪,或者是虚伪的对话,然而之前一顿脾气乱发,她到底有些体力不支,终是只能稍安静一些,低着声音问到,“……先说说,你们,你和萧韶引我来看的这出戏,到底想要什么?”
“公主……”沅芷顿了顿,细细想着措辞,一时没有接上话来。
突然,月瑶原本稍有安顺下来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我不傻……萧韶办军需却特地跑到寿阳来?芸郡主也来过……萧韶也好,你晋霖朱家,怎么会关心这寿阳城一家佃户的小女儿被强抢?天下那么多不平,偏偏你们要管这一桩?”
“公主,此事与萧侯无关。侯爷办公路经此地确非刻意。崔家的冤情也的确不是萧侯所图,公主会撞上……实属巧合。”说完,沅芷走到月瑶近前,示意她看外面。月瑶虽冲动任性,人却不傻,其实也早早发现沅芷在这朱府中一直防范,谨慎。
“且不说本公主会不会计较你多番不敬,以你,还想着替他开脱?”月瑶本想着要再刺她两句,可见沅芷低眉顺目的样子,却句句维护着萧韶,不知怎么突然就记起元灯宴上,朱沅芷顶着商贾之女的身份,不顾那些达官显贵的呲笑鄙薄,流言蜚语,梗直了脊背同人争萧府的彩灯。
沅芷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终是低了低头,不自然地似是默认。
“……现在被强抢的崔家女儿和被抓顶包的小孩两条命,本公主要救,怎么办?”
“若要如此,需公主同我演出戏,且过后也要假装再不插手此事。”
“……”
“公主越是要查,只怕两位事主,被夺命得越快。”
“……”
***
虽是波折了一些,终究我还是忍不住拖着梅清远来到了寿阳,即使心中始终拿不定该不该去见萧韶这一面,可芸姨在寿阳,我不能再错过了。只是,紧赶慢赶,到底是来迟了,到寿阳城一打听才知道,晋霖来的郡主已经回晋京了,萧韶也走了,这乡君府的寿宴看来的确是寿阳城瞩目的盛事,从城门一直到乡君府的街道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明明是拥挤嘈杂的,可探听到芸姨不在,他也不在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很空,眼前这人来人往简直多余得可恨。
“……不然,我带你去追芸姨,回晋京的路好问。”梅清远紧跟在我身边,一面护住我不被过往行人所撞。
“……”我正想说好,就见面前忽然站了一排江湖人立马拽了梅清远转身往反方向快走,心里默默地开始念,没看见,没看见。
梅清远显然也是认出了方才的那些人,甚至是疾步带着我走。到底是人生地不熟,拐了几个弯,我和梅清远就被围在一处城角,虽然也是个全不会武的文人书生,但梅清远始终将我护在身后。
“各位……各位好汉,上次学生已经是拜见过隐真道长了,不敢攀附是朋友,也算是正式拜过礼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我默默想起了那段被两拨人轮流提拎的悲伤和作为一个俗不可耐的人被强留在道观的无可奈何,嗯,出门在外,习武傍身太必要了,我也试着想和他们讲讲事实,“上次是隐真道长放我们走的,江湖人最讲道义的,你们可不能再抓我们了。”
“谁告诉你,我们就会听隐真道人的了?”
“这姑娘家家的,加上一个弱鸡似的公子哥,没见过世面,跟他们啰嗦个什么劲……办正事!”
几个人说着话就慢慢围了上来,我情急之下乱喊了,“士可杀不可辱!来人啊!非礼!非礼啊!”
可惜,方才还觉得讨厌的人群,这时的确离我们远远的,乡君府的寿宴吸引着整个寿阳城的人流,这一处的城角看来是我们阴差阳错地拐到了个远离闹市的僻角。这几声非礼除了喊得让梅清远都猝不及防,欲言又止地督了我两眼,其他人除了嗤笑无语,就是耐心等待。
看了一圈,正要认命,努力再挣扎着试图改变一下处境地说,“那……不如这样,告诉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好好地跟着你们走行不行,不要绑不要提拎着,被官差看到也容易生事端不是……”
而那边梅清远不知眼底抽什么风,一掀一掀地像连续地冲着我抛媚眼一样,看得我胆颤心惊。
果然,也不知是我的非礼喊得响亮,还是他的媚眼厉害,嗯,熟悉的一幕又发生,天降奇兵,这几位江湖朋友的身后又来了几位劲装遮面的武士装扮的人,一言不合直接开打。想来我们也的确是运气差,七弯八拐竟跑到这么两拨人打得挺胶着的,里面人又急于突围,又担心我和梅清远被对方抢人,一会进一会退,外面的人又想将我们近前的人引开,又想将我和梅清远围住,两边人都打得顾虑重重,是以都不能全然得逞。虽然没有瓜子,我和梅清远一边紧紧盯着打架的人找着漏洞溜,一边实在也忍不住感慨,这打架场面,真心毁了那些说书人刻画得精彩绝伦,淋漓尽致,入木三分的江湖传说,盖世武功,那些所谓凌波微步,龙拳虎掌,萍踪侠影是绝对半点影子都没有的。照实了说,就是比拳脚快和力气大,大概有些招式比划,但各位绿林好汉的脸搭配那些动作,嗯,只能说,打得比地痞无赖讲究些,没骂下三滥的脏话打嘴仗,没使下作不入流的些阴招,场面就是三两打作一团,一团两团三团的死死把我和梅清远围得没法跑路。梅清远原本还很有兴致的听着我竟然能有这番如此有见识地的见解,但稍后又露出一副方才听到我喊非礼的表情,“你怎么会知道地痞无赖怎么打架的?……不入流……下作???你到…到底是知道多少???”
“从前我和芸姨摆摊,时有些地痞无赖想讨些便宜,一般的都会有人帮我们打发,他们胡搅蛮缠的时候惯使的些手段和被打到服服帖帖的场面也见识过一些……”我实在是不太理解他那副又像是惊恐,又像是怜惜,又像是愤慨又像是愧疚的表情是怎么做到一次能让人觉得有这么多情绪的,深以为这人又不像是个多愁善感,怀春伤秋的人,那一定是其因本身身世坎坷,多舛多折,于是我暗暗决定,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再不嫌弃他路痴了。
蹲着看了会儿热闹,好不容易被我们寻着空子,赶紧脚底生风地胡乱循着个方向就跑了。只是一路上跑得七弯八拐。不知道梅清远是怎么想的,我心底隐隐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虽然是慌不择路,但似乎是有人刻意在沿路指引般,几处路口都发生了不容我们选路的情况,明明白白留着一条道,或者是正不知怎么走的时候,总是有些动静惊得我们往一个像是准备好的方向跑。最后我们不但暂时逃过了那两堆麻烦,还好巧不巧,正好停在了萧韶在寿阳城暂居的别馆门前。至于为什么这样确定是萧韶的住处,因为正赶上有一骑快马停在府前,一人下马对门内人吩咐道,“家主今日返府,就要到了,恐要再住些时日,吩咐下去候着吧。”
那个说着话的人,我在晋北小镇住萧家小院的几天里,曾见过。我记得清楚那个小院里,只有他叫萧韶家主。
“……”
“想见他?”
“嗯。”
“那……”梅清远原是想带我往府门上走,未及抬脚,就看到朱三小姐身边的女婢,手上抱着托盘,食盒,而门童甚至不等人走近甚至不多查看她手上的东西,已替她开门引路。
“……原来,她一直在他左右……”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的才对,只是仿佛是才反应过来。
“嗯,朱家的生意大半仪仗着萧家,说朱家是供他驱遣的也不为过,不过,这朱小姐的心思……”
“……我们在这儿等吧。”毕竟是萧韶的住处,在正门前逗留得太过明显会显得可疑,所以我带着路转身到了前面一处的茶水铺,无论如何在闹市中,又对着萧家,料想着那些江湖人不至于明目张胆得太过。
“?”这人没出声,但满脸问号都打得我无法看不见。
“你不是说贸然来找他,或许我会拖累他……我想看到他安好就离开,去追芸姨。”我想见他的心情明明是很清楚明白的,只是突然觉得那在心底盘桓的畏缩不安突然就壮大到我跨不出脚步去了……不论是听说中的荀姝,还是眼前的朱三小姐,或者其实原本也同她们无关,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决定喜欢一个人之前,似乎真的考虑得太少了一些,譬如身世背景,譬如世俗常情,门当户对,譬如我,凭什么去奢望?
“随你。”
正抬眼看到街道的尽头处是萧家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徐徐靠近,突然就觉得头顶上一片黑影盖了下来,还来不及心叫不好,突然后脖子一阵麻痛……在双眼完全黑下来之前,我恍惚看到被一阵风掀起的幕布一角外,几个人影冲这边晃,萧韶的马车似乎近了不少,车窗的帘布被掀起,只是我没能撑着清醒地仔细看一看那车窗帘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