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酋长酒店”都是基萨镇最高的建筑,红色的墙砖包裹着像花瓶一样的建筑,高岑第一看看到它仿佛回到了“陆家嘴”的某一角。清一色的写字楼式的玻璃让这个庞大的“花瓶”看起来不那么单调,围绕着顶层用马来语写用黄色油漆了一圈醒目的大字“这里是基萨艺术者的故乡”,可是这一路上,除了“酋长酒店”,高岑再没看见什么有艺术气息的建筑。绕着“酋长酒店”走上一圈,你便会发现,除了棕榈树还是棕榈树,四周再没有其他植物。酒店正门五十米处两只石头大象相对而立,象身精短,四肢粗壮,鼻子盘旋如过山车轨道,锋利的象牙直指一碧如洗的天空,象尾是喷泉,水柱细小,跟长尾巴窄窄的构造有关,水落象身,象背湿润,但象身之下本来就有水,清澈的喷泉水顺着短台阶流入水道,整个建筑看上去像两只长有长鼻子的猪,显得笨拙不堪。正门前有一条挡雨走廊,走廊上铺着波斯地毯式的吸水防滑垫,从垫子上走到酒店里,鞋底便会干干净净,丝毫不用担心走到大厅的地砖上时,因为鞋底湿滑而滑倒。大厅门口立着两座奇怪的雕像,上半身是女人的身体,胸脯裸露,身材臃肿,下身是鱼尾,鱼尾向身后完全成“L”形,整个人好像坐在了鱼尾上。再看看面部,只有眼睛和鼻子,从鼻子到下巴空无一物,眼睛里填满了眼白,找不到眼珠的踪迹,头发以皇冠代替,高岑倒也见过许多与之类似的雕像,但面部如此狰狞的雕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厅门是黄绿色琉璃材料,如海草镶嵌在蓝宝石里,透露出贵族气息,天然神奇。琉璃下是一串串鱼泡状的白色玻璃,整体趋势朝上,最后与琉璃底部相连接。高岑在大脑里想象着门关起的情景,两扇门上的鱼泡玻璃连接起来,简直就是水母的触手,高岑心想这里的海洋文化还真是突出,但又给人一种恐惧感,人们对于海洋的态度大多是如此敬畏吧,尤其是对于这种海滨小镇来说。
酒店大厅前台处有三位穿有民族服饰的服务人员,皮肤略微黝黑,不失美丽,但跟苏雨这样的上海美女比自然是有差距,让高岑心生一种骄傲感。前台旁整齐地摆着三个大青花瓷瓶,瓶内填满了土,土上插满了水仙。前台也是木质结构,美人鱼图案以明显的中间线为界轴对称分布,人鱼下是山丘图案,山丘画法拙劣,像小草形状,山丘上刻实了一个圆形图案,明显知道那是太阳,除此以外前台上再没有任何图案。
“两位好!”前台一位小姐用蹩脚的中文向高岑和苏雨打招呼,听起来有一种天津口音的错觉。
“你好!”
“先生和小姐从哪里来?”
“上海,”高岑答道,“还有大床房吗?”
“有的,先生,我这就给您办理。”
“好的,我在进来的时候看见不少奇怪的雕塑,如果您方便的话,不妨对我讲一讲。”
“你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哦,不是,只是有点兴趣。”
前台小姐挠了挠头发,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吧。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就‘酋长’酒店吧,我十七岁就来这里工作了,听到的东西多一些。这里为什么叫‘酋长’酒店呢?有几个版本的解释。第一种解释是这里曾经是一个酋长国,虽然基萨只是一个小镇,但在古代来说,这样的一个酋长国不算大也不算小。酋长国的统治者不是心狠手辣的人,百姓的日子还能凑合着过下去。但是有一天一支部队打到了这里,他们没有从海上走,而是从陆上打了过来,据说是从缅甸来的军队,有人推测是骠国时候的事情。这支军队势不可挡,但酋长率领军队把他们打败了,酋长的英名传递千古。这个故事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其他几种解释就有意思多了。第二种解释是酋长是天外来客,有鸟翅膀、鱼尾巴,她没有嘴巴,声音是从皇冠里发出来的,这种生物真是可怕,人们敬畏她,把她尊为酋长。第三种解释,几百年前基萨发生了很大的海啸,在海水快要淹到陆地上的时候,从海里飞出一只人鱼,她用眼睛控制住了海水,海水竟然奇迹般消退了。海水退去后,人鱼也钻回了水里,这时天上出现了奇怪的云彩,一层一层的火烧云。那天基萨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把她成为‘灾难的解救者、海之女神’。后来也有人下海去找过,但是海那么深,肯定是没有结果的。但也有一个版本说一个基萨人遭遇了海难,竟然又被她救了。那个基萨人一直跟随着人鱼,最后到达了今天的斯里兰卡,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总之我就知道那么多了。”
“那那个大象呢?”
“什么大象?”
“就是那个喷泉啊。”
“那个不是猪吗?”
“还真是猪?猪怎么会长獠牙啊?”
“那个是野猪,野猪尾巴太短了,所以建喷泉的时候把尾巴弄长了。”
高岑和苏雨都笑了,“这里的文化还真是新奇啊。就说这个故事吧,的确很吸引人呢,在中国,海域辽阔,人鱼的故事倒不是很多,没想到这基萨有这么神奇的传说。”
“您觉得是传说?”
“您……”
“我一直觉得传说未必是假的,有些东西的出现一定有来源。”
“您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高某人不敢去猜测。但我肯定的是有些太荒谬的传说是假的,比如中国古代,黄帝和蚩尤大战的时候,什么旱魃、应龙、风伯之类的神明,我觉得不存在。”
“个人有各自的观点吧。”苏雨插话道。
前台小姐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把一张黑色房卡递给高岑,“先生您和小姐的房间办好了,在三楼。”
高岑接过房卡说了声“谢谢”,刚准备走,前台小姐叫出了他。
“您有什么事情吗?”
“先生,刚才忘了告诉您,四楼最东侧的房间千万不要去。”
“这是为什么呢?”
“酒店有规定,我不能说。”
“好吧,我知道了。”
在去房间的路上,苏雨一直埋怨前台小姐称呼自己为‘小姐’。
“什么‘小姐’、‘小姐’的,搞得我像妓女似的。”
高岑哈哈大笑,“人家这是礼貌之语。”
“我就是不喜欢她这样叫我。”
到了房间后,高岑放下旅行包,两人各自淋浴,淋完浴后在床上做了一次爱。
高岑在熟睡的时候被苏雨用吹风机吹醒,醒的一瞬间有被冷水泼脸的感觉。
“怎么了?”高岑揉着眼睛问。
“走!”苏雨揪着高岑的耳朵。
“哎哎,你别拧我啊!”高岑疼得直叫,睡意全无。
苏雨松了手。
“我说大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
“去她说的那个房间。”
“去哪个房间干吗?她不是说了不能去吗?”
“怎么?怕了?这世上没有鬼。”
“不怕,但是……”
“不怕就跟我走,我觉得其中有蹊跷。”
“侦探小说看多了吧。”
“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苏雨帮高岑穿好裤子,高岑把汗迹未干的衬衫又套在了身上,边走边扭纽扣。
他们踏上红色厚布地毯,走过地毯上沾满灰的菊花图案,顺着走廊走到电梯口,阳光直照窗里,电梯口处的大青花瓷瓶都被赋予无限的生气。高岑和苏雨坐上隔音电梯,按了四层的按钮。电梯平稳而下,两个人没有一丝眩晕感或抖动感。
出了电梯门,黑暗便包裹全身。本来应该是窗户的位置被铁板封得死死的,在电梯口都能嗅见锈了的铁钉味。电梯口也没有青花瓷瓶或是任何绿色植物,两根用坏的了拖把棍胡乱瘫在地上,棍头豁了一块,蓝色包装纸坏了一大片,还好这里吹不进风,否则包装纸到处乱飞。而无风的环境里更是燥热不堪,在基萨九月初的气温仍和上海大暑时节的气温持平,连不锈钢电梯门摸上去都水迹斑斑,好像一个钢人流汗。楼梯口倒是传来一丝光亮,但那充其量只能是夜空中一枚孤星的亮度。
人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中会消失勇气,会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会情不自禁地广泛联想。
苏雨小心地扯扯了高岑的衣袖,露出惊恐地表情,高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回身拿起一根拖把棒,一只手拿着棒子,另一只手被苏雨紧紧地攥着。
走廊里静得出奇,高岑和苏雨把全身的重心转移到脚底板,鞋底轻轻摩擦地毯发出极其细小的声音。他们两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声如同大鼓之声在耳膜旁震颤。走廊笔直向前,既看不到终点也不知路旁有何物。房间门牌上没有一丝反光的痕迹,更没有提示房间号的绿色灯光。房间之间墙上闪着的红弹珠大小的光亮不知是何物,不知是何用途,这种红色往走廊深处延伸而去,好像无数对虾眼在盯着他们。越往深处走越发闷热,霉味刺鼻,更难闻的是一种衣服、毛巾许久没有晒干的味道,空气中还有轻微的老鼠屎味,苏雨不觉用白花花的胳膊遮住了鼻子。
走了很长一段路后,高岑隐约瞥见了纯净的光芒,恰好是楼梯口传来的,一滴甘泉可救人。高岑让苏雨拿着棍子,自己顺着墙壁摸索起来,红色虾眼状的设施在他们附近消失,所以最侧面的房间不难找到。高岑顺着墙摸去,苏雨站在原地不动,轻微的脚步声停止了,高岑手指按压墙壁的声音却又源源不断地传来。然而在高岑摸索一段后再次用力按墙壁时,突然把一扇门推开了。门吱呀呀地往里推进,窗帘下的黄色世界击退了彻骨的黑暗,房间内的场景慢慢展现在了惊慌失措的两人的面前。首先是穿着一条拖鞋的腿,另一只脚跷在膝盖上,小腿毛茸茸的,像是没有被开垦的黑草地。紧接着一个人耷拉着脑袋,草帽遮住了整张脸,腰弯着坐在椅子上。苏雨大叫了一声,高岑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苏雨随机把头埋在高岑的怀里,明显能够感受他心脏强烈的跳动声。
可谁知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动了一下,右手拿掉帽子,抬起头对他们笑了笑。
“是你!”高岑惊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