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恩的这句话着实吓了托西奇一跳,险些把酒杯碰倒了。
“你说说,怎么个邪门法?”托西奇把酒杯推到墙边,一只手撑着下巴问。
“基萨这个地方我听说过,我记得也不太多,你得听我慢慢说。我在八岁的时候翻到过一本旅游书,那是我母亲在巴比肯图书馆借的。她怕我调皮把它撕了,所以就在我旁边看着我。撕书这件事我小时候干得太多了,光是英国国家图书馆的书我就撕坏过两本,书名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本是《拿破仑传》,还有一本是《猿人泰山》。我母亲对此感到难堪,就把国家图书馆的借书证推了,赔偿了不少钱,但自己花钱买书实在是不值当,我母亲就又去巴比肯办了一张卡,借了《亲和力》、《苦妓回忆录》之类的书,我对这些书完全不感兴趣,主要是没有插图。好不容易有一天我看见母亲带回来一本有插图的书,但时候我的英语就已经相当厉害了,我稍稍看了一下封面——《东南亚旅游手册》,我就问是不是要去东南亚旅游,母亲说不是就是带回来看看,我说那我也要看,母亲答应了,就在我旁边坐着。我很纳闷母亲问什么要看着我,我觉得这本旅游书里面也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内容,显然我把以前撕书的事情忘得一清二楚,但转念一想母亲肯定也对这本旅游书好奇,毕竟也是母亲亲自借的,她去一趟巴比肯也要花好几先令呢,我便在母亲的注视下翻开了旅游书。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吴哥窟,恰巧它也在封面,但我并不喜欢它,小时候不懂宗教之类的东西,就觉得它的孔太多,跟蜂窝似的,我从小就讨厌虫子,尤其是蜜蜂,我六岁那年碰到过,一直在我头边飞,我当时心里直发毛,心想你要蛰就赶紧蛰,不带这么折磨人的。眼看要到家了,我刚准备跑进去,它瞬间就蛰了我一下,疼得我直打滚。之后我看到的是婆罗浮屠,显然这本旅游书不是按照国别分的,而是按照知名度分类的。婆罗浮屠我也不喜欢,台阶太多能把人爬死,看起来也阴森。旅游书里面还有些缅甸古代神塔的照片,我也是不喜欢,但我倒是被一张港口照片吸引了,我看了看下面的说明,顺口读了出来:‘基萨,东经一百……’。我还没读完我母亲就赶紧翻了过去,我当时就问她干吗,我母亲说这个地方不能去,你最好不要看。但你知道的,人的好奇心一起来神也挡不住,更何况是小孩子,我偏要问个明白。母亲没有办法,就跟我讲了一件事。”
丹恩喝了一口威士忌,皱了皱眉头,酒劲下去后,继续说:“这件事情还跟我父亲有关系。我母亲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做过几个月的水产生意。他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愿意待在英国,巧的是他的弟弟跟他一个德行,他的这个弟弟也就是我叔叔,你应该知道他的情况,我把他留在了伦敦。我母亲说我叔叔曾经是一个相当活泼的人,在南区是个顶级话痨,而我父亲的话倒是不多。他们俩密谋了许久,在一天晚上偷了父亲的钱,坐了轮船去了东南亚。他们一开始准备去吉隆坡,因为这艘轮船的终点就在吉隆坡。他们打算在吉隆坡登陆后,再想办法去柬埔寨的洞萨里湖,那里据说是东南亚最好的淡水渔场,两个人到那里准能捞上一大笔钱。但谁知道他们的轮船在印度洋遇上了风暴,在那个季节遇到风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航线已经偏离了一些,船长就决定到一个叫基萨的港口小镇修整半天。我父亲和叔叔到了基萨以后,发现这个是极佳的去处,这里的渔业非常发达,基萨港是当地著名的港口,每天在港口附近都有大量的渔船。我父亲和叔叔决定不走了,既然他们两人就是为了捕鱼来的,便索性就在基萨港开启他们的事业,还省了去柬埔寨的钱。我父亲就去找船长说明了情况,恰好船长从基萨带了两个人上来,这两个人恰好是要去吉隆坡,见父亲说他要留在这里,一口就答应了,还给了父亲一包烟抽。我父亲看这情况,船长是不会把剩下的钱退给他了,就跟叔叔一起把带来的旅行箱搬下了船。父亲和叔叔都是正儿八经的伦敦人,操着一口伦敦音,东南亚虽说是汉语区,但上个世纪也刚从漫长的殖民岁月中走出,不少人都会英语。他们就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住下了,房子里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母亲说只有两张行军床,但父亲想有睡觉的地方就足够了,价格也便宜。可谁知道呢,叔叔没过多久就疯了!”
“怎么疯的?”
“这件事我母亲知道的不多,我想可能是父亲不愿意说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母亲在隐瞒我。我母亲跟我说,我父亲和叔叔在基萨港跟人学捕鱼,当地人看他们是老外,觉得新鲜,就时常带他们出海。我父亲他们都是游泳高手,力气也大,捕鱼的工作对他们而言再适合不过了,仅仅两个月就赚了不少钱。赚了钱就得庆祝一下,这是伦敦人普遍的理念,他们在一家小酒馆里喝醉了酒,当地人自家酿的米酒比威士忌劲还要大。我叔叔酒量比父亲要好,喝完酒后,我叔叔把父亲扶回了家。可谁知在路上,叔叔看到几个黑衣人在一家店门口杀人啊,鲜血顺着台阶流到了马路上,我叔叔胆子小,不禁‘啊’了一声,那几个黑衣人赶忙掉头,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叔叔和醉得不成样子的父亲望。我叔叔二话不说背起父亲就往家跑,那几个黑衣人在后面追了一路。我叔叔跑的时候大喊救命,而这一喊还真的救了他们的命了。在深夜里,叔叔跑过的地方,街道两边的人家听到了声音都亮起了光,几个黑衣人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去追叔叔他们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我父亲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叔叔精神失常,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说胡话,我父亲心想这里没办法待下去了,一方面是害怕叔叔口中的几个黑衣人来报复,到时候他们两都得死,另一方面叔叔这个样子没有专业的治疗很快就会变成疯子。之后父亲每天都在基萨港口等着去伦敦的船,然而一个月之后才等到一辆吨位极小的船,那时候是十一二月份,不用担心台风的事情。但那船吨位小,一路又走走听听,第二年才到了利物浦。到了利物浦父亲又买了去伦敦的车票,这才算真正的回来。在海上的时候,我叔叔已经疯了,不时说一些胡话,我猜多数是‘黑衣人’之类的词语,这个细节我母亲没有告诉我,但是到了利物浦,我叔叔竟然不说话了。到了伦敦,我父亲被家里人臭骂了一顿,据说我的祖母因为我父亲和叔叔出走这件事跳进泰晤士河自杀了,我祖父好像也得了胰腺癌,但还是把我叔叔送去医院治病了。结果病没有治好,我祖父就先死了。祖父一死,叔叔们纷纷来分家产,看我叔叔实在可怜,就丢给他一套在南区的小房子。我父亲哪里弄得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子被叔叔们夺去。关于我的祖父,我想说明一点,虽说我父亲是伦敦人,但我的祖父母都是希腊人,所以我猜想那些来分房子的爷爷辈的人都是希腊人。这是题外话,暂且不说。这件事后,我父亲把叔叔从医院里接了出来,他仍是不说一句话,从前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又傻又哑,纷纷和他断了联系。好在还有一套房子在,我父亲把他安置到了房子里,而自己却成了丧家之犬。而就在这落魄的时候,他碰上了我母亲,我母亲不顾家里的反对和父亲结了婚,一开始也算是美满,我母亲很快怀上了我,但谁知就在我出生后两个月,我父亲竟失踪了。你知道吗,我母亲整整抱着我找了他两年,但都没找到他的踪迹。所以我从小就缺少父爱,我对我的这个父亲没有感觉,对这个词汇也没有什么概念可言。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他的消息了。我母亲又是个绝对的好人,父亲走后,叔叔就没有人照顾,我母亲放心不下,也不忍心把叔叔丢下,就时常去照顾他,这一照顾就是二十年,一直到她去世。关于我父亲出走这件事,我母亲一直觉得是基萨那件事给他留下了阴影,她甚至以为我父亲是去基萨报仇去了,我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听到我母亲跟我说的这件事,我当时问母亲为什么不去基萨找他,我母亲说那是个不详之地,我叔叔那么开朗的一个人都被整成了疯子,我父亲也变得不正常了,她告诫我千万不许去那里,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不能去那里的原因。”
托西奇听完也松了一口气,说:“我必须要跟你强调一点,这个地点是公司定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其次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不算太平,更何况在东南亚那个地方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让人惊讶。还有,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会把父亲经历的事情调查清楚,这样也算是给你死去的母亲一个交代。”
丹恩许久没有说话。
“你怎么想?”
丹恩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皱着眉头,借着酒劲说:“也罢,我是公司的员工,就要听从指令。在我父亲这件事上,我母亲已经退缩了二十年了,我也不想再退缩下去,就当是个了结吧。”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但是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只要你跟我好好合作,我会帮助你查一查那帮人。”
托西奇端起酒杯一口把威士忌喝完。“好了,咱们聊得差不多了,带你去见见经理吧,毕竟你大部分时间还是要跟他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