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我进入一级警戒,不准她俩再向我洗脑。
一个卷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闷闷地说:“男朋友啊,谈恋爱啊,我真的不想强求。反而是毕业,一提这个我就头大!”在被子里扑腾了几下,憋得难受,我露出头问:“方芳,你为什么改学国际贸易,是因为喜欢吗?”
“也不是。就咨询过一些人,再根据学校专业、就业方向,这才定的。”方芳边说边爬上了床。
“果然理智如你啊。黎黎呢,你就决定去做产品经理了?”
“就先往那个方向靠呗!”雅黎应该正在护肤,整个屋子浓香四溢。
“我说刘雅黎,你就不能抹点香气淡雅的吗,总一股子夜上海的味!搞得像交际花似的!”我抗议道。
“什么?淡雅?侬晓得伐,阿拉就是不夜城名气最响个交际花!”
“哦,晓得了晓得了!”我抱着被子,滚到床边上,问:“我要是真去写文章,进媒体,你们觉得怎么样?”
“挺好啊!”两人一齐说到。
“可我家人肯定不同意,尤其是我妈,想到她,我就瑟瑟发抖。”
“你要是这么怂,那就做他们希望你做的呗。”刘雅黎说。
“可我真不喜欢写代码,啊啊啊……”我叫唤道。
“行了,别磨叽啦!看你那怂样!”刘雅黎钻进了被子,一下把她的蕾丝睡衣,扔到了我的头上。
这睡衣手感顺滑,轻薄细腻。我把它团成一团,扔了回去,“我不怂!”
方芳说:“行了,别气她了。乐乐,这事就得你自己决定,没人能替你。”
我说:“好,我决定了,明天就给我妈打电话,把事情挑明了!”
三个人躺在各自床上,寝室里一阵沉默。我望着天棚,轻轻地说,就像怕吵到别人一般:“方芳,下学期就真的见不到你了吗?”她说:“嗯,如果申请顺利的话。”我说:“感觉你一走,大学就像结束了一样。好舍不得。”她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隔了一会儿,雅黎问:“芳,你去加拿大是为了那男的吗?”方芳沉默了,似乎是一种承认。寝室重新陷入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我想了想,问她俩:“你们说,如果我也在302,咱仨还会成为朋友吗?”方芳说:“你又不是本省的,不会分到302的。”对着天棚,我翻了个白眼,又问:“如果我是金岭的呢?”方芳说:“如果是这样,可能咱们都不会认识,可能你就考到外省了,这叫蝴蝶效应。”我唉地轻叹,说:“方芳,你不要破坏气氛好嘛,我这正感慨呢!黎黎,你来说!”说完却没听到雅黎的回音,我用气声问道:“睡了,黎黎?”还是没人回答,却传来鼻塞的抽气声,我又问:“怎么,你哭了?”雅黎说:“对啊,我哭了,你在那煽什么情啊!真是的!”我和她哈哈地笑话了彼此,很快,寝室再一次静下来。
月光映着天棚的白墙,屋子里并不暗。我想努力记下眼前的模样,也许多年以后,再想起这方白白的天棚,连带着会想起我们的大学,那些说过的话、斗过的嘴、吵过的架,想起每个人低头浅笑的眉眼,还有流眼泪时的傻样。
方芳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别怕,我们永远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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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反反复复地投简历、写样文、面试,我终于争取到一个科技记者的实习机会。把这事写成一条类似群发消息,发给了爸妈和赵九正。
看来,我真的很怂。
赵九正回复了一个“恭喜”,再没了下文。
紧接着,老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决定直面接下来的雷霆万钧,接起了电话:“喂,妈。”电话那头先是一段沉默,然后我听见老爸的声音,他说:“姑娘,不错不错,老爸祝贺你!”然后又听见电话外,很远的地方,老妈在喊:“告诉她,以后没人养她!赚不到钱,可别后悔!”然后老爸在电话里说:“你妈正伺候你姥呢,她让我也跟你说声祝贺!”远处的老妈继续喊道:“谁祝贺她了?我才不管她!”老爸说:“你妈说,现在的天是秋老虎,出门采访什么的,要注意防暑,多喝水!”我嗯嗯地回应着老爸,然后眼角有了泪,我说:“老爸,姥姥姥爷在咱家还好吧?”老爸说:“好着呢,你姥最近都吃胖了!”我说:“爸,告诉老妈,你俩要少吃咸的,多吃菜,多锻炼!”老爸说:“知道知道,我和你妈每天坚持走一万步呢!”我嗯嗯地回应,这一刻真想飞回家,坐在老爸跟前,陪他喝喝茶,就算没什么可聊的,也是好的。我说:“那爸,我先挂了。”老爸说:“好……诶,等等……姑娘啊,你是真喜欢做记者吧?”我说:“爸,我喜欢。”老爸说:“嗯嗯嗯,那就好。挂了吧,挂了吧。”
带我的记者是一位中年单身女性,特别酷的一个人,我叫她阿飘。阿飘教我采访、写稿子、做选题,日子过得风风火火,一切都忙乱而新奇着。有时候,采访对象在杭州或上海,我们还要出差几天。我把手机里下了很多歌,用旋律填满了在出租车、公交车和火车上的时间。
有一次,在上海做完一位科技大佬的访谈,已快晚上十点,我和阿飘坐出租车回宾馆。一路上霓虹辉煌,高楼耸立,我倚靠在一边的车窗上,看着都市丛林在眼前飞闪而过,耳边响起了GALA乐队的那首《追梦赤子心》。
“……
未来迷人绚烂总在向我召唤
哪怕只有痛苦作伴也要勇往直前
我想在那里最蓝的大海扬帆
绝不管自己能不能回还
……”
这时候,出租车正攀到一座立交桥的最上层。我向下望去,一二三四五六……宛如坐在腾空的飞船上,穿梭在城市的楼宇间,身边的点点灯光,如圣诞节点亮的彩灯,装饰着所到之处。绚丽、梦幻,这神奇的景象让我一阵痴迷,转瞬之后,却觉出隐隐的寂寞。
热血的歌是寂寞的,繁华的城市是寂寞的。我在心里默念道:“仅仅因为不能在寂寞时说喜欢,所以没有喜欢只有想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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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九点四十,图书馆十点关门前,我还在赶一份明天要交的稿子。正当我全神贯注,心流嗖嗖地穿过脑神经时,突遇杂念拦截。我又一次想到了赵九正。随即,没了码字状态。
想着想着,手臂开始发酸,没了力气,心脏怦怦地自己在那狂跳。我说,你们这是要干嘛?然后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叫嚣:“别磨蹭了,就是现在,该到你做这事了。”我一开始不想理,就当没听见。然后这个声音又说:“再不行动,他就被人抢走了。”我心下抽疼了一下,还是没动,然后这个声音就没再说话。
又勉强打出一行六个字。我想起那天晚上,我说“希望还保持原样”,他说“可以”。我一想,不对啊,我说的原样是暑假视频里那样,他现在对我这个态度,明显不是原样!他这算没遵守规定啊!于是,我存了文档,合上电脑,就出了图书馆。
站在图书馆高高的石阶上,眼前是一片深蓝的星空,秋风轻轻地扫着脸庞。景色、气氛和心情,一切都很对,很舒服。我给赵九正发了微信:“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他很快就回了。我俩约好在图书馆见面。
我坐在图书馆最高的那级台阶上,身边是一排法国梧桐,风一吹,叶子就落下了几片,再一吹,又落了几片。秋天真的到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处,跨着大步稳稳地走上来,我知道那是赵九正。
我紧张地站起身,双手揪在一处,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说,脑袋空白一片。很快,他已经走近,面对面地和我站着。这张脸似乎很久没有看到,有点陌生了。
我说:“我在图书馆赶稿,所以在图书馆。”他说:“哦。辛苦。”我说:“这个实习的工作我很喜欢。”他说:“嗯,喜欢就好。”我说:“还是你让我发现,我不仅喜欢读也喜欢写,所以要谢谢你。”他低着头,又点了点,右脚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重新看向我。我说:“从小我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可是现在我好像慢慢开始知道了,这对我来说意义很特别。你明白吗?”他想了想,然后说:“嗯,我明白。”我见他一脸冷漠,觉得他像是随口一说,根本就不明白。
我说:“是你说的!我们可以保持原样,可是你没做到!”他说:“怎么没做到?”我说:“你很冷漠,和假期时一点不一样。”他突然笑出来,说:“是不一样。之前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后来我知道了,那怎么可能还一样呢?”他向我走近一步,半低着头,对我说:“我只对我女朋友好。其他人,我只能这样。”
心在抽疼,一下比一下厉害,拐带着我的右手手筋也疼,然后喘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伤心。我觉得可能是晚了,没机会了,这个男的彻底不属于我了,以后都不属于了。我突然想学系花张舒那样,拽住他的胳膊,叫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还好,我没做。任何时候,不要做可笑的事。
我稳了稳气息,问他:“那现在你有女朋友了?”他说:“你说的是谁?”我说:“我不知道是谁,就是问问。还是说……就是徐丽?上次你俩还在逛书店。”他说:“那次是和她讲清楚,让她赶紧去找一个更好的。我不会喜欢她的。”
我缓了一口气,心也没那么疼了,问:“那是没有了?”我带着希望,等着他的回答。他一挑眉,说:“嗯,还在等……”我一下抱住了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就想着:别废话了,我就要抱着你,你就收了我吧!他在我怀里,微微挣扎着:“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我抱得越发紧起来,小声说:“我喜欢,我喜欢,听到了吗?”他一下挣开,看着我说:“说清楚,喜欢什么?”我说:“你。”他说:“最后一次机会,说清楚,说完整。”
这时候,图书馆里涌出了一堆人,应该是十点闭馆了。人群走过我俩,偶尔有几个人扭头瞥我们几眼。他说:“你不说,我走了。”他转身就要走。我知道他这是招数,在向我施压,但还是害怕起来:“别,你等等!”
我转过他的身子,对他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天天想着的那种。以前就觉得你总爱管我,那时候咱俩还不熟,你呢也是一般般帅,我就觉不到什么。后来,我才慢慢知道自己喜欢你,就像慢慢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一样。”他听着,愣愣的,说:“嗯。”我说:“那我们……?”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突然想到雅黎笑我俩是“纯情小学生”,如今看来真是一语中的,我俩没一个熟练的。
人群渐渐走没了,我俩还愣在原地。
突然,他把我拽了过去,抱在了怀里。我在他怀里小声的问:“那以后,我就是你女朋友了?唯一的那种。”他说:“嗯,唯一的那种。”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说:“你刚才说我什么?一般般帅?那谁是二般般,三般般,帅得不一般?”我一下慌了神。都说了那是曾经的想法,这都不行吗?
我急忙拦住他的去路,不让他下台阶。一字一句,我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是以前觉得一般般。可现在,你已经帅出了天际,无人能敌!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他还不理我,我说:“不仅是最好的,是唯一好的那种!行吗?”他挑着眉毛,点了点头,转身还是要走。
我追在他身后,问:“为什么还生气啊?”
“这么晚了,别呆在外边,快回寝室!”
“你思想太陈旧了!谁说女孩子就必须乖乖的?”
“陈旧就陈旧,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和健康!”
“凭什么你做主?”
“凭我是你男朋友!”
他回身一把拽住我的手,然后迈着大步往寝室楼走。我步子也不小,紧紧跟在后面,心里甜甜地,嘴上却争着说着:“凭什么,赵九正!凭什么啦……”
(正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