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不怕你欠着我,欠的越多越好。”
我走近了,问他:“赵九正,你是喜欢我吗?”
路灯照着他的半张脸,眼睛是透着水光的琥珀。这双眼深深地看着我,一眨不眨。他说:“喜欢。”
听到答案,我却低下了头。
他说:“从第一次见你打排球,算是开始,到这个暑假,算是彻底……喜欢了吧。结果开学回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我还不喜欢你,不,就不是很喜欢,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所以……”
这时候,方芳来了电话。我说:“方芳。”她说:“飞机落地了,一个小时后就到,你先别睡。”我说:“嗯,一路顺风。”方芳说:“什么一路顺风?我已经到金岭了!”我说:“哦哦,那注意安全,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我看见赵九正皱着眉头等我继续说下去。我说:“所以,我们先保持原样可以吗?”那琥珀般的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他说:“可以。”
————————————————
302寝室,刘雅黎坐在书桌边涂指甲油,萝莉姐妹正试穿着新买的洛丽塔衣服。
我穿着睡衣,坐在方芳的桌前发呆,打算今晚就和方芳一床睡了。刘雅黎说:“小傻瓜,又怎么了这是。”我只当没听见,她又说:“还在为论坛的事委屈啊?别愁了,姐姐帮你摆平。”我听出她的话有隐情,于是问她:“怎么摆平?”她拿着指甲锉,在修一根水葱般的食指的指甲,那双媚眼因为太聚焦,都快成斗鸡眼了:“你没发现舆论导向在变化吗?那就是出自我的一手操控啊!”她将五指拢成魔爪,举在我眼前晃悠,耀武扬威的。我说:“你这甲油颜色怎么跟屎似的,今年是流行重口味吗?”她严肃地瞥着我,又白了一眼。我说:“已经摆平了,而且我也知道谁是‘真爱无双’,刚才还见了一面。”她说:“是赵九正帮的忙吧?”我说:“你咋知道?”她哼哼地在那冷笑了半天,说:“你也就认识我们几个人,不是我不是方芳,不就是赵九正那个纯情小男生嘛。”我半眯着眼睛,忍下了这一波嘲讽,说:“一会儿方芳就回来了。”她随口应了句:“哦,是吗?”我说:“你俩还僵着呢?到底怎么回事?”刘雅黎站起身,吹了吹指甲,也不看我,只说:“又不是我要僵着的,她容不下我,我能怎么办!”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一个女声嗷嗷地喊了起来,仔细一听,是在骂我!
“这是曲乐乐寝室吗?曲乐乐!你给我出来!你敢做狐狸精,就别不敢认,你给我出来!”这女声高出几个八度,吼起来真像抓小三现场。可实在听不出来是谁,更猜不出,我怎么就又做狐狸精?
我被这女生吼得胆突突的,心想,这是犯了流年,还是糟了水逆,怎么就陷进这个漩涡出不来了呢?连着想到这几天的破事,越想越气,凭什么一个个没凭没据地就来冤枉我,我又不是明星,何苦被你们这样骂来骂去,被你们茶余饭后地消遣!
我起身就要冲出去迎战,却被刘雅黎一把抓住。她说:“我先去看看!你别动。”
她一出门,就吼得比那女声还大,只是嗓音浑厚许多:“吵什么吵?有什么话,冲我说!”只听那女生嗓子尖尖地说:“你?刘雅黎,我知道你,我跟你说不着!”雅黎说:“既然认识我,你就该知道,曲乐乐那是我闺蜜。不过,你是谁啊,从哪蹦出来的?”那女生一生气,嗓子更尖起来:“我是宋未名女朋友!”雅黎哼一笑,声量反倒小了:“你自己没名字啊,还谁谁女朋友,离了男人要死啊?”那女生被绵里藏针地一戳,也弱了几分,说:“付思琪!”雅黎说:“谁?谁是付思琪?”女生气着说:“我就是付思琪!”雅黎说:“哦,你就是付思琪。那付思琪到底是谁?”那女生说话都带了哭声:“哎呀,呜呜,你欺负人!我就是付思琪,我是宋未名女朋友!”雅黎呵呵地乐着说:“行行,你是付思琪,还是宋王八蛋的女朋友,知道了。不过,那关我们什么事?”
自称付思琪的女生,再一次吼起来:“曲乐乐又勾搭上宋未名了!论坛帖子说的真是没错,她就是个狐狸精!现在他非要和我分手,都是曲乐乐挑唆的!本来一切好好的,前一阵七夕,他还快递给我买了花。谁知道,就刚刚,非要和我分手。我好问歹问,他才说出来,说是发现自己喜欢的是曲乐乐!凭什么呀,凭什么跟我在一起几个月了,又跟我说喜欢别人,要不是曲乐乐勾搭,我不信他就突然不爱我了!”
那女生说完,雅黎好半天才说:“妈呀,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妹妹,别怪姐姐说话难听,我要是宋王八蛋,我也不要你,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哪像个女孩子啊?你再看看我……”
那付思琪不住地呜呜哭,我越听越心烦,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啊。呵呵,好啊宋未名,看来咱俩的帐真得算一算。我砰地一声敞开了门,冲着坐在地上的付思琪说了句:“我没勾搭过他,从来没有过。如果你不信,我没办法,但是过了今晚,我会让你相信。而且,我告诉你,你爱的是个混蛋!”
我走下楼,后面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声、叫骂声。骂吧,傻女人,要是不早点清醒,总有一天,你会吃更大的亏!
我直接走到男寝楼下,给宋未名打了电话,这次他倒是接了。我说:“你下楼。”说完我就挂了。
男寝楼前,来来往往很多男生,看见杀气腾腾的我,自动绕了道。我站在大门台阶下,穿着睡衣,扎着乱蓬蓬的马尾,咬得后槽牙死死的,目不斜视地盯着楼内大厅。一会儿,宋未名从楼梯上走下大厅,他一见我,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开心,快走了两步,到了我跟前。
不等他说话,我抬起右臂,蓄了全身的力气攥紧了拳头,将中指根上最尖的那处关节,冲着他的左脸,一抡就是一拳。哐!手关节撞击到脸骨,根本感觉不到中间隔着肉。
这种打人的方法是一个混社会的哥哥教给我的,当时我上初中,没想到如今用上了。还记得他说,一定要用拳头上那节最突出的骨头,冲着对方击上去,这样就能疼死他。
宋未名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到几乎懵厥。他捂着左脸,啊啊地叫了两声,然后直起腰,瞪着空洞洞的双眼,问:“你打我?”他的左脸应该已经肿了,一说话,就疼得嘶嘶抽气。
我喘着粗气,回瞪着他,右手悬在身侧,手背阵阵发麻。
他见我不说话,就按住左脸,撇着右嘴角,继续吼道:“你疯了吗?曲乐乐!你凭什么打我,谁招你惹你,你找谁去!我说了,我也是受害者,你打得着我吗?”
我仍瞪着他,不说话,也不动。这时,身边围上来了很多人。
他更急了,感觉要跳起脚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打我?我这是对你好点了是吧?你以为你……”
我本就不怕激怒他,他向我还手也好,骂难听的话也好,我都认。闹得越沸沸扬扬越好,让看戏的人们瞧瞧,他这一表人才之下的真货色,也瞧瞧名不经传的我不好惹。
谁知道,这男人真是没什么血气,当然也可说是不跟女人计较的“美德”,非但没还手,骂了几句,自己就蔫了。我一看,要是再硬生生地揍上一拳,似乎就太过分了。于是就打算离开,可转念一想,这男的不是自恋嘛,不是自我感觉倍好嘛,那我就让你醒醒。
他站在那嘶嘶地抽着气,捂着脸,似乎在等我的解释。
我上前一步,跟他贴得很近,他被逼得向后仰去。我微微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宋未名,你知道自己有多猥琐吗?在我这,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人群。
————————————————
回到寝室,付思琪蹲在地上抽泣,还没走。方芳和雅黎站在一旁,一个冷冷地看着,一个不耐烦地翻着白眼。她俩见我回来了,赶紧问,刚才干吗去了?我说,去揍了宋未名。付思琪一个激灵抬起头,吃惊地看我。我让方芳她俩先回寝,打算和付思琪单独聊。
付思琪蹲在地上,仰着脸,还是一副吃惊的表情,问我:“你打了他?为什么?”她的嗓子都吼哑了,虽然声音还是尖得让人难受。
我站在对面,低头看她。白胖胖的身体卷成了一个团,圆圆的脸上,小小的五官略显寡淡了些,好在人白白净净的。我说:“因为我不是你。我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在一起。他欺负我,我就要让他知道疼。明白吗?”
她还是不信,说:“你不想?那为什么还要勾搭他?”
我说:“第一,我没有。第二,你那个男朋友,就算没人勾搭,也不会只是你的。”
我之所以能这么耐心地和她说话,完全是出于怜悯,而且觉得她至少直来直去,比“真爱无双”要强一些。只是,恋爱中的女人,尤其是正在被人甩的女人,真的容易犯浑。
估计是我说的太直白,她又吼起来,小鼻子一抽一抽地:“是我的,只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我不管,我不管!他曾经对我说,只有我才能充满他的心,他还给我念诗、写歌、弹吉他。他都见过我爸我妈了,怎么可能就不爱了,我不信!”吼完,整个头埋在手臂里就哇哇地哭开了。
我说:“你别哭了!现在都九点了,同学都要睡觉了,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打扰别人吧!至少有点公德心啊!”
她听我这么说,倒真憋了起来,哇哇声变成闷闷的呜呜声。这姑娘估计是被爹妈捧在手心养大的公主,倒是能说通几分道理。
我说:“有些事是事实,不由得你信或不信,愿或不愿意接受。是,我和宋未名在一起过,在今年三四月份。说不上谁勾搭谁。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挺帅的。但是,我们从没确定过关系,只是每天晚上一起散散步,听听歌,仅此而已。”
我见她哭得越来越轻,知道她听进去了,就继续说:“但是,我和他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他那时候正和张舒在一起一样。可以说我是备胎,临时代替品,或说是他百无聊赖时的一剂调味料。总之,张舒在教学楼大闹后,我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个小角色,就和他彻底断了。暑假的时候,他给我发过短信,我直接拉黑了。开学后他找过我两次,还表过白,我都没有搭理。对了,你说的写歌、弹吉他,这些他对我也都做过。这就是全部。”
她抬起头,噘着嘴,眼泪还在不听地流,只是没了声音。我最后对她说:“我今天说这些,是因为我可怜你。因为你现在又丑又蠢。他那样一个人,值得你变成这样吗?剩下的事,就你自己想吧。我非常累了,你愿意闹就继续闹,不会再有人管你了。”说完,我伸手去开302的门。
她突然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说:“我才不丑,才不蠢!”
我没理她,继续开门。她又说:“当时你离开他的时候,难过吗?会舍不得吗?”
我倚着门,对她说:“难过,舍不得,但很快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