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管黑了一截,有些昏暗。
老妈热了一个素炒菜花,一个肉末茄子。我捧着饭碗,大口吃菜。“好吃!”我饿坏了。
老妈坐在我边上,看着对面的墙壁,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一眼。
“咋了,妈?”我感觉她有话要说。
她眉头一皱,眉心处立刻显出一道深深的竖纹,“哎,没啥!”
“啥事,快说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姥!”她说。
“我姥?咋了?”这次回家,我还没去看姥爷姥姥,不知道他们的近况。
“医生诊断说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目前是轻度的。”她的语气像在说自己的一个病人,而不是亲娘。
“阿什么磁症?”我被这洋词儿搞蒙了。
“阿尔茨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老妈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
“哦,没事吧?老年人不是都有些糊涂嘛。”
“哎。”老妈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她的脸有些憔悴,眼里也没了平时的精气神儿,“但愿吧!”
“那,我明天就去看看我姥?”
“你姥这两天还在医院输液,等过两天回家了,你再去。”
“也行。你去休息吧,一会儿我吃完了刷碗。”
她点点头,进了卧室。
那病到底是什么呢?随手在手机上查了“老年痴呆”,结果让我吃惊,远非我想的“老糊涂”那么简单。
这个病的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症”。得了此病的人,初期会不认人不记事,失去基本的社交能力。病情加重后,病人将生活无法自理,大小便失禁,夜晚不睡觉到处溜达,易怒且带有攻击性等等。最可怕的是,全球的医学界还没有找到病因,更没有治疗手段。也就是说,人们无法预防它,而且只要得上,就只能任其发展,无法医治。
据网上的患者家属描述,病人到了中后期,时刻都离不开人,家属需要日夜看护,一个不注意,病人就会自己溜出去。我想起朋友圈里的寻人启事,很多都是老年人走失,描述中也多写着“神志不清”四字。这些老年人可能也患上了这个病。
我突然明白了老妈刚刚的心情。她是一名护士,当然知道阿尔茨海默症的可怕之处。现在,姥姥的病还只是初期,但只需几年,它就会向着预料中的恐怖程度发展,包括妈妈在内的所有人,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看完这些,我也胆战心惊。回想起上一次见姥姥,还是过年时的家宴。那晚,她穿着大儿媳买的锦花外套,带着二儿媳送的银手镯,坐在姥爷身边,笑得像一大朵牡丹,富态,慈祥。她还是个非常幽默的老太太,最喜欢和人打趣,几十年前的槽点,她都记得滚瓜烂熟,随便想起一个,就能顺口说出俏皮话,逗得周围人前仰后合。往往这时候,我就心想,姥姥这嘴也太会说了,脑筋活泛得谁也跟不上趟儿。
就是这样一个妙人,怎么可能变成网上说的那样?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正当我沉浸于此,赵九正发来了信息,“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看着这几个字,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复他,“人真的好脆弱。”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姥姥病了,有点难以接受。”
“什么病?”
“阿尔茨海默症。”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信息,“有时候,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光担心是没用的。别想了。”
“知道了。”
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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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起床时,爸妈刚吃过饭。
老爸说:“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没睡好?”
我摇摇头,说“挺好的”。其实,我睁着眼睛快到天亮才睡着,东想西想了很多事。早上,听到一点声,就又醒了。算是失眠吧。
老妈低头收拾碗筷,没看我,只说:“吃了饭,再睡一觉,小孩子家家一定要睡够。”
老爸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你姥的事,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就怕你跟着着急。但是,我和你妈觉得,你也大了,家里的事应该让你知道。既然知道了,乐乐,你要记住,你姥自然有我们照顾,你不要操心。”
“嗯。”我点头答应,脑子浑浑的。
“行了,快吃饭吧。我和你爸这就上班去了!”老妈说着,拽着老爸换鞋,出了门。
我坐在那,回想几分钟前,他俩还在家里忙忙叨叨,这会儿就不见人影了。算了算,每天能见他们的时间也不过几小时,能说上的话也不过几句,而一年能呆在家的时间也就这三四个月。原来,几年前一个简单的决定——考得越远越好,到如今,让我和最亲的人相处的时间变得如此少。
愁苦伤情,就像汛期的河水,一旦泛滥,就难以遏制。
我又想到,家里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他们不说,我就一无所知,更别说尽心出力了。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还能算是家里的一员吗?谁又能来照顾老爸老妈呢?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到最后甚至哭出了声,鼻子也堵了,脑袋更加浑浑噩噩。
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赵九正昨天说的那句,“有些事担心没用,别想了”。是啊,我现在这样,真是对谁都没帮助,只是自己犯傻而已。于是,擦了眼泪,擤了鼻涕,强迫自己吃饭,再回床上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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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经中午,到厨房找了点吃的,又打开电脑,计划写明天要交出去的稿子。
我在网上翻来翻去,找选题,无意间看到了一个趣闻视频。说是日本的一个老奶奶和相依为命的柴犬,都患上“痴呆症”,不得不分离,两年后重逢竟然没有忘记对方。视频里,老奶奶温柔地抚摸狗子,狗子老得都站不稳了,仍然努力地回应着主人。这视频惹得我又哭出来,不过,一个选题也在脑子里形成了。
我搜出许多类似的新闻,还有相关的电影,如《忠犬八公的故事》《导盲犬小Q》,写了一篇稿子,主题是“它,是我们的家人”。
写完后,我又改了改《内容规划》。在我看来,人们养宠物是出于爱,通过付出爱来获得珍贵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宠物常常能触动人们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所以,我将故事类内容的规划做了细化,详细说明应该写那些温暖、正向的故事主题,让更多的读者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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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和赵九正定下的任务已全部完成,我有点兴奋,给他发了消息,“任务已完成,明天碰吧。”
他很快回复,“我的也完成了。现在就对吧!”
“……”
无语。这个人以后多半是个工作狂,可我不是啊!从午睡起来到现在,我已经埋头苦干了三个多小时,如果不休息一下,脑袋要罢工了。
结果,他的视频直接拨了过来。我一如既往,不想出镜。
“咱俩把文档互换一下,边看边聊。”一上来他就发号指令。
“等会儿,我去喝个水。”不等他反应,我就跑了出去。
先是去客厅喝了一大杯水,又去了趟厕所,再在冰箱里选了颗苹果,磨磨蹭蹭地洗了吃了。可还是感觉拖得不够久,想起可以再涂个面膜,就找出老妈的绿茶面膜,涂在了脸上。
等我再回到电脑前,赵九正在飞快地敲击键盘。
“我回来了。”我说。
“哦,稍等。”他依旧敲着键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WORD是我整理的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资料,有病因假说,也有目前尚在试验中的治疗手段。”
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事,更没想到他还整理了资料。有点感动。“这,就刚刚这一会儿,你看了这么多?”
“昨天你跟我说完,我就读了这些资料,刚才只是做了一下分类和摘要。”他对着屏幕说话,身体笔直,和往常看到的一样正经。
我感觉自己再不出镜,正式地道一声谢,就太没礼貌了。于是,拿起手机,对上自己的脸,看着他说了声“真的谢谢你!”
谁知,他竟吓得后仰了一下,瞪着眼睛,惊恐地说:“你你你,你是哪来的恶鬼?”
哦,对了,我脸上涂了绿茶面膜!我想大笑,脸皮又被面膜扯得发紧,不敢笑得过大,最后变成“吼吼吼”地怪笑。
他以为我是故意作弄,没好气地说:“正经点,行吗?”
他这心慌慌的样儿,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太可乐了。我当然不愿意解释自己是无心的,反而想吓他吓得再狠点。
我说:“那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洗掉!”说着我放下手机,跑去洗手间,找出老妈的口红,把嘴巴和眼睛周围的面膜擦掉,然后涂上小丑式的大嘴巴大眼睛,恐怖指数就嗖嗖地又升了几级,自己看着都怕。
回到手机那儿,我看对面已经没人,就打算把他招呼过来,自己再突然出镜,一定能吓得他大叫。
我召唤他:“赵九正,我把面膜洗掉了,你去哪了?”
没回应,也没有走动的声音。我又召唤了一遍,还是安安静静。这人干嘛去了?我仔细听他那边的响动,时刻准备着,只要他一看镜头,我就突然出现,吓死他。
然后,过了大概一分钟那么久,对,就是很久的一分钟,因为我在等待,时间过得超级慢,对面依旧安安静静。
我又唤了一次,“赵……九……”正当最后一字还没说出,突然,他那边的镜头一下子被立了起来,随后,一个血红的骷髅蹦了出来。
我嗷地一声,撇了手机,一个跨步大跳,蹦到了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了一团,然后就是不间断地叫啊叫。
正当我还在叫唤,手机那边发出了嘎嘎嘎的笑声。是了,我被反杀了。
赵九正,你将来要是能交上女朋友,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