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事情就此作罢,但凌风的名气却因此而更上一层楼,达到了江湖传说的峰值——一个武力值高不见顶的高手,却藏身寝室,自甘平淡,只有在“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时候,才会一显身手。这是多么令人浮想联翩的绝佳武侠故事题材啊。
在“凌大侠”的威名笼罩之下,此后再也无人找过叶淮麻烦。虽然即便是有人找他麻烦,叶淮也从来没有,而且以他的性格永远不会,开口去向凌风求助,但凌风就是认为,叶淮是多亏他罩着的,他在叶淮面前就是有权威。
刚得知叶淮想转系的时候,凌风简直是出离愤怒了。背叛和挑战的双重伤害,让凌风那颗脆弱的少男心一下子变得冰冷。他一改以往对叶淮有所不满时习惯采取的唠叨战术,转而采用了冷战战术。从叶淮告诉他这个消息开始,他就一句话都不和叶淮说。两人同在一个教室、一个寝室进进出出,他愣是能做到看都不看叶淮一眼。叶淮向他解释、讨好,他也只当叶淮是空气。
凌风是个直爽人,向来是有啥说啥,说完拉倒的性格,哪怕生气到极点,让他杀人都比让他闭嘴更容易。这次竟能一反常态,连一句质问、一句埋怨都没有,只对叶淮报以无穷无尽的冷漠,可见是怒出新高度了。
那一段时间,别说是叶淮,就连寝室里其他两位室友,每天也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的,生怕凌风什么时候突然爆发,翻脸就把他们三个一锅炖了。
不过这样的僵局,最后还是被叶淮轻飘飘地就给化解了,所以要说以柔克刚,还得数叶淮,无招胜有招,才是斗争的至高境界。
叶淮当真是沉得住气,遭到这样的对待也没有气馁,也不急躁,他只是拿出诚意,处处忍让,做小伏低,不管凌风领不领情,他都坚持像以前一样照顾凌风的生活,既没有特别殷勤,也没有心灰意冷。
这样磨了差不多足足一学期,磨得凌风是眼神涣散,有气无力,再大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了。再加上两位室友不遗余力地敲边鼓,和稀泥,凌风最后只好勉强撑起个破架子,勒令叶淮借同学在校外租的房子,亲自下厨为他整治了一桌饭菜,当着全寝室的面向他敬酒赔罪,就就坡下驴,草草收场了。
除了叶淮,寝室其他兄弟这段时间也被凌风折磨得不轻,席间借着酒意,纷纷都为叶淮抱不平,说凌风就是拿准了他会忍让,才敢这么不依不饶地作天作地。要是换个人,早就上去给他一顿老拳伺候了,那时候看他还作不作。
凌风对此的反击是:“美得你们。你们想看我作,我还不爱搭理呢。”
一言激起众怒。
大路不平,旁人早就想铲了。兄弟们摩拳擦掌,齐声高唱着“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打豆豆啊”一拥而上,趁着凌风醉眼乜,无力还手的时候,对他饱以乱拳,打得他哭爹喊娘。至此,两人间这场空前的关系危机方才告一段落。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在凌风的强势掌控之下,叶淮虽然转了系,却并没有就此淡出凌风的生活,两人这一出闹剧算是白闹了——他们两个专业常常会一起上公共课,每逢这个时候,凌风是必定要让叶淮帮忙占位置的,然后当然就顺理成章地同桌了;各自分开上专业课的时候,只要时间能错开,两人也常常互相蹭课;即便是课余的研讨和自习时间,凌风也总要拉着叶淮一起。
凌风走到楼下一看,不见叶淮的身影,估计是还没到。他也不急,抄起双手优哉游哉地往墙上一靠,就专心打量起过往美女来。
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有文化、素养高的人,哪怕五官生得普通点,靠气质撑着,形象也差不到哪里去。凌风他们学校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名校,能考进来的都是学霸,文化和素养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有保证的,气质多半也不缺,比如此刻正缩在墙角旮旯里看女生的凌风,其用心不可谓不猥琐,其形象却仍然是器宇轩昂、阳光帅气,愣是把偷窥凹成了风景。他打望美女,美女走过路过,也乐得打望他。
同理,图书馆门口络绎不绝的女生不敢说倾国倾城,却也温婉英气,各有颜色。凌风正前后左右看得目不暇接,一个身影突然映入眼帘。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刚出头,穿着简单的白衬衣、休闲裤,却掩不住眉目秀雅,姿容翩翩,挺拔如松,清隽如竹。
“夫人!”凌风的意识还没从美女身上收回来,身子已经条件反射式地先行了一步,嘴里嚷着,手上挥着,脚下已经跑了过去。
“又来了。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改?大庭广众的,别乱叫。”凌风一声“夫人”,引来无数行人竟回头,叶淮不乐意了。
“哈哈,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场合。下次一定记住,不乱叫了。”凌风一边赔笑,一边道歉,显然无甚诚意——“夫人”都叫了七年了,早已经叫得整个学院上下皆知,不止同学,就连几个相熟的年轻讲师,都常常拿这个哏跟他们开玩笑,可“夫人”却总是这么扭扭捏捏的,不甚大方,也真叫人难以理解。
“信你才怪。每次都这样,认错认得快,过后嘴更快。”叶淮斜他一眼,转身朝小路走去,“快走快走,被人看得不自在。”
“哎哎哎,你急什么。”凌风连忙跟上,“先看看资料对不对啊!要是有问题,还能上去换。”
但是叶淮已经走远了。
凌风紧走几步赶上叶淮,和他并肩走在小路上:“哎,你最近忙什么呢?几次约你都说忙。”
“馆里要搞一个青铜文化展,正准备前期资料呢。请你帮忙的就是这个。”
“不赖啊,这么快就参与项目了。”凌风挺服气。
凌风从小成绩优异,打从入学开始,就一直是老师的宠儿,同学的偶像,他也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直到遇上叶淮。
叶淮来自湖南,是该省当年的文科状元,也是他们专业那一年收录的最高分,堪堪压在凌风头上,使他屈居第二。开学以后,凌风曾卯足了劲儿地和叶淮竞争,但多次较量下来,他总是败多胜少,双方输赢大约三七开。凌风一怒之下,干脆自我放弃,再不和叶淮拼成绩了。
但就算撇开成绩,叶淮也还是能处处带给凌风“惊喜”,比如风度,比如见识。叶淮风度极好,行端坐正,谈吐文雅,浑身上下那副派头,简直就像个贵族。而且他见识不凡,对很多冷僻知识都有涉猎,有些上网都查不到的文献,他不但能信手拈来,分析起来也颇有见地。两人相熟以后,凌风曾不无心酸地对叶淮说,站在你旁边,我真觉得我只剩下心理素质可以夸耀了。
后来有传言说,叶淮出身名门,是当地望族的嫡系长孙,家里的宗祠修得超级宏伟,就像一座庙。这据说是叶淮同乡爆的料,之后就不管真假地传开了,大家都叫叶淮“叶公子”。虽然是叫着好玩,但在凌风看来,叶淮还真有点古书里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所谓出身望族,没准儿是真的。
叶淮凭着过人的实力,转攻历史后迅速崭露头角,才硕一就跟着导师做了一个河姆渡文化考古的大项目。由于表现出色,他被浙江省博物馆馆长一眼相中,还没毕业就签定了浙博研究员的工作。浙博更以人手短缺为由,愣是在毕业之前一个月就把他抓过去上班了,还分给他一套单身宿舍,就怕下手晚了,人跑了。
浙博也在西湖边上,宿舍离学校并不远,叶淮的东西已经搬过去了一大半,只是为着毕业证书还没到手,才时不时地回到学校点个卯。
“不赖什么,也就那样呗。倒是你,工作敲定了吗?”叶淮谦逊地笑笑,转而关心地问凌风。
“算是口头说定了吧,还没签合同。”凌风也挺低调。
“上海古籍出版社?”
“嗯。”
叶淮沉默了一下,扯出一个笑容:“单位好,专业也对口,恭喜你了。”
“叶淮。”凌风突然低低叫了一声。
“干嘛?”
“以后,咱俩就真的分开了。”
七年同窗相对,毕业各奔天涯,多少朋友说着再见,此生却是再也不见。凌风这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变得伤感起来。
凌风很难受,也为叶淮担心。叶淮为人谦冲淡泊,近乎与世无争。这样的性格,让他在单纯的象牙塔里可以轻易收获好人缘,但一旦到了关系复杂又竞争激烈的社会上,只怕会处处受欺负。
想到这里,凌风热血上头,一把抱住叶淮:“兄弟,今后无论大家相隔多远,只要有人欺负你,你一定告诉我,我再远也罩着你。”
叶淮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感动的同时又不禁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抬手轻轻一推:“拉拉扯扯地干什么!这里是学校,你也注意点影响。”
众所周知,“凌大侠”有着一膀子好力气,平时但凡两人打闹,总是叶淮吃亏,故此叶淮也没指望能推开他,只想让他松手。不料他的手刚一碰到凌风,凌风竟朝旁边一歪,摔倒在地上。
“哎哎哎。”叶淮急忙蹲下身去扶住他,“你什么时候变成纸扎的啦!”
凌风扶着叶淮的手坐正了身子,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就着坐地的姿势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
“你在干嘛?你到底怎么啦?”叶淮看他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不由开始着急了。
“没事儿。就是刚才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凌风拽住叶淮的手一使劲儿,借力站了起来。
“可能有点贫血。你最近又是准备答辩又是准备面试的,太累了。”叶淮也随着他站起来,手仍然扶住他,“那边有条石凳。我扶你过去歇一会儿,咱们就回去吧。你早点休息。”
“行。那你呢?今天住校还是回单位?”“今天我住校。我不是也要论文答辩了吗?上周就已经向单位请好假了,这一周都在学校。正好把你送回去。”
“好兄弟。”凌风身子一歪,整个人都靠到了叶淮的肩膀上,“起驾!”
第二天一大早,凌风还赖在床上,叶淮已经来到寝室外面敲门了。
凌风的室友是个风流才子,眼见毕业在即,更是抓紧时间夜夜风流,在宿舍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叶淮也不担心打扰别人,一直敲到凌风开门。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眼睛好了吗?”叶淮把带来的早餐放在桌子上,“早上我去食堂吃饭,看到有红枣枸杞粥,正好是补血明目的,就帮你带了点,还有两个鲜肉包。”
“贤惠呀,夫人。”凌风喜滋滋地跑过去,就着袋子闻一闻香味,也不怪叶淮吵醒他睡觉了,转身就直奔卫生间,三两下洗漱完毕,出来拿起包子就啃。
叶淮还想指导他正确的吃法:“你应该先喝点粥垫垫肚子,然后再吃包……”
包子已经全部下肚了。
凌风三两口吃完早餐,回头朝万般无语的叶淮一笑:“今天星期六,你有安排吗?”
“没有。”叶淮坐在凌风的书桌前,随手翻出一本《诸子百家钩沉》,打开翻看起来。
“那咱们去逛逛西湖怎么样?这么美的地方,能多看一眼是一眼。我不比你有福气,能一直守在这里。”
一想到这个,凌风就胸闷。搞文学的人,多少对西湖有些情结,叶淮颇能理解凌风的不舍,当即点头答应了。两人从学校东门出去,打算沿着浙大路拐上北山街,从曲院风荷开始,逆时针周游西湖。
毕竟西湖六月中。日光映照下的西湖,晴光潋滟,千荷映水,虽身处闹市,却不失林泉风致。凌风和叶淮并肩走着,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一路风光旖旎,心头大是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