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埋藏于心神最深处的记忆,忽然翻晒出来,月影只觉得恍如隔世,原来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已经过去那么久远了。
他稍稍平复了悲伤的心境,看着面前依然波澜不惊的少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己怎会对他吐露如此辛秘之事?就算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不应将原本打算隐藏一辈子的事情说出来。
月影尚未完全缓过心神,天落却提出另一个问题:“传奇大师铭霁风失踪多年,您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请您不妨细说一番罢。”
月影暗想:传奇大师铭霁风?确实不错,正是自己送她去泠曙山静养疗伤,而后,世上再未见过铭大师的踪迹,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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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九十七年春,一向平静安祥的神域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劫难,天石圣物被妖王夺走。
自圣天元年,天君收走了寒夜君手中的黑白两枚天石,天下迎来了数百年以来难得的祥和,再未因为圣物而引起祸乱。黑色天石成为玺印信物,天君随身携带,腰带坠绶星辉闪烁,成了统领三族的权力象征。白色天石则收藏在神域某一隐匿之处,从此再未见过天日。
若说世上再无一人心系挂念天石圣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是,经历了如同灭世一般的战乱之后,安宁平和乃是人心所向,加上天威之下,玉灵王与圣帝及四大战神各守一方,心有恶念者无处遁形。
当然,妖族从来没有向天道臣服过,也不会认同这样的安宁。百年之前,一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寒夜君,带领战无不胜席卷天下的妖族,另一边是以修为智谋盛名的天君沐元楚,引领曾经敌对多年却因为生存所迫而联合的三个族类。一场征战,妖族惨败,妖王身死,失去圣物,几近灭族。然而蛰伏百年之后,妖族终于再次露出了獠牙。
妖王寒暮澜,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名从未入世的逍遥仙修,与夫人文溆君穿越魔海来到大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天族神域。
寒暮澜与天君沐宏彦一战,无人目睹,只是感知天象异变持续了三天三夜。事后才知道,神域少了一座连绵数里峰高千仞的山峦,多了一片方圆数里混浊阴寒的汪洋。
二人均是伤得不轻,最终寒暮澜遁走,与文溆君汇合之后,逃之夭夭。等待交战之地气息平复,负责看守天石圣物的玉弦族人慌乱来报:圣物丢失,族长夫妇不幸殒命。
原来,文溆君趁沐宏彦与寒暮澜对战之时,不知用什么办法,打探到玉弦族居住的秘境所在,而白色天石正是藏匿在秘境内。她隐匿气息,瞒过秘境的结界与守卫,偷偷潜入秘境之后,人不知鬼不觉,暗施妖术,释放魔息,竟在瞬息之间就将玉弦全族的心智控制于无形。
天石存放之处,乃是一汪寒潭之底。至于文溆君如何开启禁制拿到天石,已经不得而知,玉弦族长羽沨与夫人凌幽为此付出了生命,双双殒命于寒潭。文溆君甚至丧心病狂地将二人的尸身绑缚于族人之前,施以瘴毒,教全族眼睁睁地看着族长夫妇融为一滩毒泥。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处隐秘的玉弦族尚未得到示警,更无任何防备,骤然丢失了天石圣物。两天之后,待魔息渐淡,才有数人摆脱控制,急速赶去向天君报告噩讯。
而此时,距离寒暮澜带伤遁走不过大半个时辰,应当没有机会离开神域,天君立即教人封禁全境,同时,让其子沐君尘公子带人在神域全境搜寻,务必要将天石夺回来。
搜寻了二天未果。传奇大师铭霁风因感知到神域的异象,从铭净斋匆匆赶至。一天后,铭大师在罗须山的须臾湖畔发现了异常。
须臾湖乃是圣光汇集之地,非天君不得接近。
寒暮澜夫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瞒过山中的禁制,借着圣光养了三天的伤。若非铭大师感知到圣光之中隐约散出的阴寒之息,寒暮澜大可等到心神完全修复之后,再悄然离去。
面对沐宏彦一人,寒暮澜仅能战个平手。此时,铭大师与沐公子两位逍遥仙修在场,何况重伤刚愈,心神还未恢复,寒暮澜与文溆君二人不由分说,再次释出魔息,分头隐遁。
沐公子追着文溆君的气息,在神域与玉灵山交界处将其截住,发现她身上并无天石。正欲将其带回神域,不料,却遭遇一名神秘男子暗处偷袭,稍作分心之时,被他掳走了文溆君,失去了踪迹。
再说铭大师。若不是在须臾湖借圣光恢复了修为,寒暮澜断然不可能在铭大师的眼前离开神域地界,进入灵族境内。若论修为境界,灵族无人能够拦住寒暮澜,但是玉灵山可以。任他修为了得,没有灵族之人带领,只能困在玉灵山的迷阵之中。
本以为寒暮澜此举正如自投罗网,但是奇就奇在,有人领着他穿过了玉灵山的禁制,而此人正是云泽族的萧月泽。一个妖族之人,怎会熟知灵族的禁制?无人能知。但是非常明显的是,寒暮澜对于夺取天石谋划周详,连退身之路都安排得巧妙。
那时,寒暮澜意在脱身,无心与铭大师纠缠,且战且退,一步跨入玉灵山的禁制之中。萧月泽早在玉灵山等候,随即便领着寒暮澜穿越禁制,逃出了玉灵山。
铭大师迷失在玉灵山数个时辰,偶遇音圣将其解救脱出困境。由此一耽搁,铭大师失去了寒暮澜的踪迹。
所幸的是,寒暮澜为了等文溆君,并未远离,而是敛尽气息,藏匿在南界镇远郊一座荒废的宅院里面。几个时辰之后,神秘男子带着文溆君来到南界镇,恰巧被铭大师发现。她暗中尾随二人,再次与寒暮澜相遇。
眼见铭大师,神秘男子即刻遁走,留下妖王夫妇与铭大师对峙。铭大师以一敌二,结局众所周知。寒暮澜夫妇身受重创,几乎殒命,二人留得一口残息,逃回魔海之外,十年未出。铭大师虽然夺回天石,却被毒阵所伤,只是勉强维持生机。
我与重伤的铭大师相遇,实属巧合。
玉弦族长羽沨的夫人凌幽,与若影自幼情深,乃是闺中蜜友。羽沨与凌幽遭此横祸,留下未满百日的遗孤。羽沨的幼妹羽烟给若影传信,若影悲痛之余,欲将孩子接到身边抚养。
那时,若影已有身孕,闻此噩耗更损心神,实无余力远赴神域。于是,我就乘着素鸢去了一趟玉弦族。接到孩子后,只因担心孩子年幼体弱,便弃了素鸢,改骑玄骠快马。离开神域不久,在一个偏僻小镇,遇到已是重伤难行几近昏迷的铭大师。
当时,我并不知晓铭大师已然夺回天石,只道她被妖王夫妇所伤。于是,也未仔细询问,置了一驾车马,带着她一同返回到淬刃崖。路途之中,每隔一个时辰,我便以月华之息助她抑制妖毒,她自以星辉疗伤。纵使如此,也只能做到竭力维持,妖毒没有驱除半分,伤损亦无丝毫修复。
回到淬刃崖后,我将孩子交给若影,陪着铭大师在匿刀堂内借着寒玉床的灵息为助她驱毒。
三天后,铭大师心神渐稳。她告诉我,自己已然夺回天石,须立即送还给神域天君。我本欲让若影传信天族,却被铭大师制止。据她所言,天君重伤,必然正在闭关养伤,而天君之子为追寻妖王夫人离开了神域。此番劫难,天族之内必有内奸暗通妖族。因此除了天君及其公子,她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
此时若影已然不便出行,而我又必须定时助她驱毒。两难之下,她让我发出消息,将她铭净斋的首座弟子铭赤云唤来。
初见铭赤云,确实让人意外。此人面容狰狞,脸上遍布数十条扭曲的疤痕,让人不忍直视,一双极浅的双眸仿佛琉璃,给人冷漠疏离之感。周身气息内敛,一时竟看不出修为境界来。虽然一脸恶容,但是言语谦和,礼数周全,行事有度,深得铭大师的信任,举止亦不愧铭净斋之名。
铭大师将天石以锦囊包裹,以气息施以禁制,并郑重交代铭赤云,务必尽快赶到神域,将其亲手交给天君。
铭赤云随即乘骑赤隼离去。过了两日,铭大师已能走动,打算寻一处隐秘之处潜心疗伤,便要告辞。
我心下有些不解,就算铭净斋路途遥远,她却为何不回悬镜崖静养。她却笑言:“悬镜崖岂是世人想去便去得的地方,悬镜主人若是不认可,就算是神仙来了,一样拒之门外。我既然已经自创铭净斋,立了铭氏之名,悬镜崖便是再也回不去了。”
世人只知悬镜主人岚先生与铭大师乃是师兄妹,只因一个赌约,一个留守悬镜永不出世,一个云游四方自立山门。今日听了铭大师的言下之意,大概这二人今世再无见面的可能。
斟酌之下,我建议铭大师去往泠曙山,距此不过数里,免去路途奔波,山中灵气亦可助其恢复修为。
铭大师亦未反对,随我一同去到泠曙山,住到若影姐妹曾经生活过大半年的竹屋。安排周全后,当我离开时,她自己设了一道结界,就此隐匿声息,竹屋悄然无踪。
当我回到淬刃崖,恰巧沐君尘公子到访,询问铭大师以及天石的下落。我告诉他,天石已经交给铭赤云送去神域,而铭大师正在泠曙山隐居疗伤。
然而,沐公子满面冷峻地说道:“我一路听闻,铭大师之徒铭赤云被各族明追暗杀,目前已然失去了行踪。”
待我领着沐公子返回泠曙山,欲寻到铭大师将其首徒失踪之事告之,却在群山之中失了方位,再也无法找到那间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