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方才所有的一切,难道不是都非常顺利吗?
拔去锁灵针后,凝神静心的乐曲留住一丝清明的心神,月影没有伤害知秋;银叶驭灵瞬间就将浓厚的毒雾敛尽,月影的长发已然褪去乌黑之色,空洞的双眸现出灵动;再看那通往自由的向生之门,炽热的火焰在符纹上熊熊燃烧,万道赤光穿过渐渐透明的石墙,映照在石屋内,带来无限的希望与生机。
这一切发生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天落借着灵体双目看到石屋内的情景,心神生出一丝欣喜,紧绷许久的灵识稍稍松驰了一瞬,却陷入了莫名的漩流之中。
在这间石屋里面,有些东西失去了控制。驭灵将吸纳的一切气息,星辉、月华、日煦以及妖毒,毫无保留地直接交给它的主人,甚至没有丝毫停留的时间。
想要拒绝这种诱惑实在是太难。特别是已然窥探到修行之巅的风景,一只脚几乎已经踏上那片神圣的领域,哪怕要承受妖毒带来的摧心剖肝一般的剧痛,给旖旎的风光增添了些许瑕疵,但是,那些根本算不了什么,圣光迟早会将其洗净。所以,如何能停得下来?
若不是狂暴的妖毒激发了心脉之间的圣光,若不是那一道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淹没在漩流之中的灵识,天落会沉迷于这一息,欣然接受驭灵带来的馈赠。
在那面阻隔生路的石墙完全消失之前,天落勉强凝集飘忽不定的灵识,艰难地握紧长笛,向着银光闪耀之处挥出一道锋刃,斩断了那些攀附在身上的枝枝蔓蔓,同时召起地上的残魂矛。随即,长笛与神矛分别向着修为尽失的二人飞去,穿心而过。
回到岩石之上,知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失而复得,虚惊一场,幸好天落没有被驭灵支配。下一瞬,他紧张地看向月影:一个被妖毒折磨了六年的人,还会同意以妖族的邪术来拯救自己吗?而且看起来,天落的行为更像是以解救月影为借口,实则是为了盗取他的一身修为。
银光一闪而过,在银针锁灵之前的一刹那,月影只是饶有兴致地望向天落,并未有任何举动。
知秋转过目光再看天落,他仍是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面飞速跃上石路,一面抛过残魂矛与乌金织甲。接着,在知秋的脑海之中说道:“仍是以一个时辰为限,最后一息走进石屋,拔去锁灵针,我以凝魂箭锁住他的气息后,再驭灵去毒。你用乌金织甲护住自己,不要接近银叶。”
凝魂锁气,这是天落早已作好的打算之一。他只是担心,封印气息,禁锢修为,月影的心脉会因无法承受妖毒的狂暴而生机顿止,所以并未放在首位。
驭灵原本仅为吸纳妖毒,然而没有料到,它会萃取他人所有的修为,甚至包括近旁的知秋。更让人意外的是,它似乎有了自己的主张,不顾一切地要将灵息交还给主人。
天石之内,天理霸道地改变了规则,让驭灵变得过于强大。
经此一番变故,天落并非如同表面看起来那样的淡然,心神仍是震荡难安,那一瞬间的情形在识海内不断地闪现,好像恶魔一般引诱着心底的欲念。
难道不是已经万般艰难了吗?为了争取到仅有的那一息时间,一直极速地奔跑,身躯的剧痛加倍爆发,一个时辰已是忍耐的极限。在血毒对魂识时时侵扰之下,抑制心中强烈的嗜血与杀戮更是异常艰难。为何还要面对这样的诱惑?一步即至的修行之巅,是多少修行者毕生的追求?亲手斩断驭灵,放弃唾手可得的馈赠?
世人都说,天石是至尊圣宝,亦是不祥之物。果然如此。
岩石之上,月影在心中对天落说了一句话:“我很想知道,面对如此诱惑,你能有多坚定,还能拒绝几次。”
天落认为自己一直行走在深渊的边缘,但是行得久了,也能坦然面对。万万没有料到,临渊之路骤然变得更加艰险。仅在毫厘之间,他可以得到一切,也会失去所有。
灵体召出那片青叶,催动气息,一曲《青竹吟》清清悠悠,仿佛有一个人慈爱地对他说道:“天落,你若是能成为这片星空的主人,一定要牢记你的初心......”
距离终点仅剩百丈,仍是灵体先行闪至石屋门前,将银叶驭灵送至石屋内,隔着石门的禁限,悬停在月影胸前。
知秋心有余悸地看着这片银叶,暗暗祈祷:“希望凝魂箭可以锁住气息与修为,能够不受驭灵所控。”
宣判的那一息到来。灵体闪入石屋,手执青叶吹响凝神静识的乐曲,月影跨入石门,知秋拔去锁灵针,急速跃至石屋一角。一道凌厉的箭气自灵体手中直指月影心脉。
然而,天落在穿越石门之前,便已经知道来不及了。
凝魂箭锁住的,是被妖毒肆虐至最后,维持心脉生机仅存的气息,所有的修为皆停留在此,只为延缓这最后一息的生命。气箭穿心,如同拔去木塞的水桶,心脉内的一切急速消逝,即便是银叶已然将毒雾尽数敛尽,也已经来不久阻止心力枯竭,魂识游离。
无奈之下,天落再一次召起地上的残魂矛,同时向知秋掷出长笛。
失败了两次,第三次回到岩石之上。
天落依然果断地施放银针锁灵,在抛出乌金织甲与残魂矛的时候,知秋抢先说道:“我将圣光引到月影先生的心脉,或许能......”
天落在他的脑海之中立即打断,“不可。你且在岩石等待数息,我让灵体将圣光交给你。拔去锁灵针后,圣光自会护住他的心脉。”
知秋望着已经远去的背影,想像着天落一边飞奔一边引出圣光的场面,心尖不禁颤动不止,喉咙间堵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岩石与石路相连的边缘,远望熔浆喷溅下的虚空之处,他在心内默默自言:“可惜月影先生目不视物,若非亲眼所见,定然不会相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替他延续生命。”
三息,石路之上百丈之距的极限时间,银光闪过,一团银云饱含着湛蓝光芒,悬停在石路边缘,充满了希望与生机。知秋以神识引过银云,小心翼翼地虚握于掌中,纵身离开即将崩塌的岩石,加紧速度,跟上了月影。
十丈之距,知秋缓下脚步,“月影先生,我是知秋。”
“知秋公子,有何事?”
“没事。”知秋已经将想说的话都讲过了数遍,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我只是让您知晓,我在您身后。”
“我知道。”
沉默片刻之后,知秋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这条路走过了无数遍,半个时辰之后经过第一个石屋,因为距离所限,知秋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萦绕在月影周身的毒雾。若非体内的圣光,他无法走完后半段路程。纵使乌金织甲可以隔绝气息侵袭,阻百毒而不染,但是,当石屋之内着充盈着浓稠的毒雾,乌金织甲也无法保护知秋周全。
后半段的行程对知秋来说,如同身陷炼狱一般。穿过石屋,知秋微微打开虚握的手掌,想再看一眼那团湛蓝的希望。
只此一眼,知秋的心被骤然揪起:那团银云连着圣光消失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充盈石屋的妖毒黑雾,以及张扬狂暴的月华之息。定是月华击溃了银云,妖毒湮灭了圣光。
此刻圣光已然无存,后面的路程还有必要继续走下去吗?
知秋一面心疼那团湛蓝的圣光,一面犹豫不决地跟在月影身后,暗自琢磨:“若是此刻先行回到岩石,可以给天落半个时辰,或许能想出对策。然而,这是第三次尝试,万一月影先生仅给这三次机会,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功夫说服他?”
他探了探身体里缓缓流淌的圣光,正在与妖毒不休不止地纠缠,“不过就是圣光嘛,我也可以引出来给月影,大不了就是一息时间。只要自己能坚持住这一息,待天落进入石屋之后,他定有办法应对。”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知秋加快速度跟上月影,诚恳地说道:“月影先生,此次有圣光相护,应能成功。万一,”知秋心里是一万个不希望有什么万一,“我只是假设。如若不成,您千万不要就此放弃,可以吗?”
月影回道:“凡事不可奢望一蹴而就,何况是首次尝试。”
“......”好吧,知秋心里想着:要是去了锁灵针,您也是这般好说话,我还至于这么提心吊胆的吗?
宣判时刻再次临近。等待在石屋之前,知秋极力忍住妖毒侵蚀的痛苦,以神识将经络间的圣光聚集起来,引至月影的心脉旁,待他跨入石屋的同时,艰难地拔去银针,再无多余气力,倚着石门滑倒在地。
圣光护住心脉,凝魂箭锁住气息,驭灵吸尽妖毒,阻隔希望的石墙渐渐隐去。若不是飘入天落灵识的最后一缕神魂,述说着无限遗憾,一切将是多么完美。
“天落,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