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圣都柳溪庄。
玄铠军的巡防大多以赤隼作为坐骑。因此,居住于圣都的百姓向来对空中来往频繁的赤隼毫不在意。相反,倘若是少了这些赤色巨禽点缀天空,倒是会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这天,自未时之后,圣都的天空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再无一只赤隼划过天幕。不过,高空的静谧仅仅维持了一个多时辰,军中赤隼再次恢复了巡防。
圣都中,察觉到空中这番变故的人,倒是不少,只是时间太短,尚未来得及传开谣言,便消了声匿了迹。然而,齐府里面的人确是毫不知情,直至公子悯与公子憾寻药未果,遗憾离开,齐自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自是没有闲暇去关注天空之中发生了什么。
公子悯与公子憾乘骑快马回到柳溪庄,径直来到茶室,只见影屏微笑着说道:“黑衣人回到圣都了。”
公子悯却是高兴不起来,将手中的长剑放在茶案上,双眉轻蹙,“齐自诺倒是表现得滴水不漏,推脱得一干二净。若是那人去了齐府,恐怕是再难活着出来。要想缉人于当场,确是不易。”
公子憾问道:“庄主,那人现在何处?”
“进了风庄。”
“风庄?”公子悯与公子憾均感意外,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胆量躲在如此醒目之处。
影屏请二人坐下,一面为他们分别斟上茶,一面解释道:“那人有伤在身,估计是如果去到别处也无法疗伤。再则,风庄内阵式不少,隐匿气息确是易如反掌。”
公子憾一口饮尽杯中茶,问道:“若是先手将其擒住,审明身份来历,是否更为妥当?”
公子悯不加思索地否定,“黑衣人的身份,无非是妖族之人,或是御风堂的弟子,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如若不能抓住执棋之手,终究还是无用。再则,依君尊之令,此刻不得惊扰青峦峰,只能暗查。”
公子憾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庄主,此刻风庄之内何人主事?”
“仍是明风寒。”
公子憾颇为不屑地说道:“我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修为着实一般,而且性格懦弱,唯唯诺诺的态势实在教人生厌。听闻,往日他时时出入齐府,对齐自诺也是一贯的言听计从。因而,背后常被人议论垢病。说好听点,称其是齐府的一介忠奴,难听的话,不过是齐王身边一条不咬人的狗。我倒是十分奇怪,御风堂竟会将这么重要的风庄交到他的手上。”
影屏不禁笑了笑,“御风堂嘛,不过是摆个样子,做给帝宫看罢了。今日,你去齐府见了齐自诺,也应该清楚他的修为境界。”
公子憾点点头,眉尖轻扬,“此人若不是刻意压低了境界,怎会轻易受制于我们。如此说来,他也确非凡人。君尊担心他逃逸,也是顾忌着这一点罢。”他停下想了想,有些担忧地说道:“若他此时破境,又该如何?青峦峰中隐匿着数以万计的兵力,更不知他还有什么后手,藏在何处。”
影屏为三人续上茶,宽言道:“若非手握万全之机,齐自诺不会贸然出手。现下,以黑衣人为契机,拿到齐自诺的实证才是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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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亥时,齐王府。
书房内,齐自诺斜靠在太师椅中,手中握着一册书卷,目光停在书卷之上,却迟迟没有翻动一页,案上的茶水亦未动过,早已凉透。
自公子悯与公子憾离开后,齐府再未得到任何消息,就连往日出入府出运送杂物的商家,也没见踪影。眼见夜色更浓,齐自诺心中生出诸多猜忌,脸色也愈发凝重。
心烦意乱之下,他将手中的书卷重重拍在茶案上,青玉茶杯瞬间裂纹横生,茶水溢出,浸满茶案,缓缓滴落于地,静谧的书房徒添嘀嗒之声,仿若更漏似的,击打在他的心脉之上,倒像是警钟一般。
齐自诺凝视着不断滴落的茶水,暗暗握住双拳,一抹戾气浮上眼眸,随即转身踱步走出书房,立于檐廊之下,远望秋夜的星空,仿佛凝神入定。
院落中的秋蝉,鸣叫之声气如游丝,若即若离,却是连绵不绝。静谧安宁的夜色中,竟也显得有些呱噪。忽然,蝉鸣顿了两息,院中灯火一闪,齐自诺立即望向院中某处暗影,只见气息微微波动,黑衣人缓缓显出身形来。
双方均未开口,目光相交的一刹那,齐自诺周身星辉暴起,玄铁短斧不知从何处呼啸而至,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自天而降。
仅此一个措手不及,黑衣人周身斧伤立现,气血四溅,天罡之气如同飓风一般将其缠绕,仿佛利索绕颈,一双眼睛变得赤红,瞳眸突出好似厉鬼一样,目光紧紧地盯着虚无之处,死寂之气愈来愈浓重。
几乎同时,两道雪色身影由天而降,月色银光倾泻至黑衣人的身躯之上,锃锃之声鸣响不绝。原来正是公子悯与公子憾赶到,二人用银色软鞭挡住利斧之势。
齐自诺眼见这二人来得甚是迅速,心内更是了然,一面召回玄铁短斧,一面暗暗催使天罡之气,试图直接断了黑衣人最后一口气息。
公子悯已是料到齐自诺会不留余力地痛下杀手,心念微动,黑衣人再无一丝气息,同时沉声问道:“齐郡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齐自诺深深地看了黑衣人一眼,见其生机已断,便散了天罡之气,故作惶恐之态,“二位公子来的正好,不知这是何人,夜闯寒舍企图不轨。”
公子憾探了探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知何人?既然不知其身份,当应生擒,审问明白之后再作决断,为何一言不问便痛下杀手?”
齐自诺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此人带着一身邪气,又以黑纱蒙面,深夜至此,齐某担心他伤了家中妻儿,故而下手重了点。二位公子既已援手,护我家人周全,齐某感激不尽。”一面说着,一面认真地揖手行礼,言语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
公子悯侧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齐郡王不必客气。我二人也是职责所在。今夜不慎让此人潜入贵府,惊扰府中安宁,倒是我们疏忽大意了,还请齐郡王勿要责怪。”
齐自诺自然也是要把戏做足,客客气气地说道:“公子言过了。此人身份来历动机不明,还请麻烦二位公子尽力查明真相,找出幕后元凶。”
公子憾一脸怅然,“人都死透了,教我们如何查?”言罢,从院外唤来两名先锋营的兵士,就此将黑衣人抬走离去。
公子悯向齐自诺颔首言道:“我们会加强王府的巡防,请齐郡王安心。此人既已亡故,我等先行带走,看看他身上是否有少许线索。夜已入深,悯就此告辞。”
齐自诺点头示意,平静地目送公子悯离开府院,心中却是思绪翻覆,一日之间,连折两人,真真是看轻了年少的天君,不由懊悔不已。
却说黑衣人被带回柳溪庄内,平放于榻上,公子悯即刻解了锁住其心脉的那一道不易察觉的气息,影屏与公子憾一道护住他最后的一抹游魂。三人合力之下,也只让他多活了两三息的时间,天罡之气于体内霸道横行,经脉尽碎,气血无存,星辉散尽,终是无力回天。
公子憾伸手揭开蒙面的黑纱,不禁一惊,“这,这不是明风寒吗?”
公子悯摇了摇头,“非也。他是明风煦,或者,应该称作齐自煦。”
影屏与公子憾既惊又喜,一同问道:“你仍是问到了?”
公子悯颔首轻笑,娓娓道来:“他与明风寒本是双胞兄弟,与齐自诺乃是同父异母。其母是御风堂上代弟子星风浅。然而,齐自诺的父亲齐靖年已有圣帝司马文谦钦定的王妃,正是公主司马明烟。齐靖年未敢纳妾,将星风浅悄悄养在青峦峰的凐凅岭。所生双子皆拜入御风堂,长子明风寒,幼子明风煦。”
公子憾不解地问道:“既是御风堂弟子,明风煦为何一直黑衣蒙面?而且御风堂亦从未向外宣告其名。”
“只因他修习了妖族心法,御风堂断不可能承认其身份。”
“既已拜师御风堂,又怎会修习妖族心法?”影屏再次看了看满面死寂的明风煦,那副容颜与明风寒几乎毫无分差,“凐凅岭又在青峦峰何处?此前从未听闻过有这个地方。”
公子悯说道:“青峦峰中,秘密着实太多,我也只问到这个名字,终究是时间太短。不过,齐自诺私募之军正是藏匿在凐凅岭之中,目前已有数万兵力,近万赤隼。”
公子憾从明风煦腰间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两面皆篆刻一字,一面“寒”,一面“念”。“这两个字倒是奇了,为何不是寒与煦二字?”
公子悯取过玉牌细看,“这个玉牌少说也有数百年历史,不知是哪位先人留下的古物。”
影屏在一旁却是意味悠长地问了一句:“你们可知御风堂在何时创建的山门?创派之人又是何人?”
二人一时接不上话,心中却是一致地想法:这两百年间的事情,我们又怎会清楚明白?
影屏暗暗一笑,戏谑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世间之人也说不明白,就算是御风堂的门生,大概也道不清说不明。众人所知,御风堂的弟子至疏字辈,已是第十一代弟子。风庄的屏石之上,倒是写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