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齐氏郡王府。
眼见中秋临近,虽然是处于禁居期间,郡王府内仍是如同往年一样,悬灯布幔,牙色的玉月灯随处可见,赤色纱幔装点着檐廊窗棂,秋风抚过,玉灯轻摇,纱幔飘逸,亭池楼阁,丽影绰绰,恰似瑶台仙境一般。
自奉天诏以来,郡王府内甚是清冷。若大的院落,仅剩了齐自诺与夫人和三个儿女,以及十数个贴身家仆,就连府内管家齐全也被迁至玄铠军北营校场,与齐氏其他亲眷一同禁居。
虽说禁居是为调查断念斧丢失一案,然而这许多天以来,并没有一人来到郡王府中盘询,仿佛将此处遗忘了一样。
齐自诺自然是明白,这种安宁之下必定是危机四伏。
往日给府中运送各种物资的商家掌柜,断断续续地送来各种消息。
比如,在禁居的第一天,齐氏宗祠的执事齐满就被带走。没过两日,坊间就开始传言,齐满被影屏庄主带到天字柳溪庄内,没过多久便自觉自愿地详细交待了断念斧被人取走的经过,正是齐郡王自己带人进入到宗祠的禁林之中,让其轻易取走了神器。
而后,王府管家齐全亦被带到柳溪庄内。据他供称,有一个神秘黑衣人时常出入郡王府,与齐王交往甚密。此人身份成谜,来历不明,修为古怪,一身邪气,来去无踪,境界难测。但是,此人对齐王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不少人怀疑,此黑衣人仍是妖族中人,不然,怎会有那一身邪魔之气呢。
再后来,不知是何人起的头,将御风堂与齐王府摆在一起评头论足,自然是没有什么悦耳之词。难听之言例如,御风堂掌门的师弟明风寒,实则齐王府的忠实奴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毫无一代名门之后的风范。令人称奇的是,修为平平的云风隐,却是御风堂掌门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只因她乃是出身齐王府内,确是让人不服。还有人说道,御风堂养着数量众多的弟子,其实皆属齐王调令......诸如此类。
此外,齐王世子的失踪,也让圣都的百姓们好一番议论。居住在圣都之人谁会不识,齐王家的这位风流倜傥的混世魔王?三两天便能在街头见到他提着一把银斧各种逍遥。那些倚仗齐王如日中天之势的人,圣都之中大小官宦商贾,人人都是变着花样讨好这位世子,其混世之名绝无虚言。
然而,自从在暮宗山受伤后回到圣都,虽然得到圣帝的亲自奖赏,却再未见到这位世子走出郡王府。而今,当齐氏全族禁居之时,他却突然失踪,不得不教人暗地里各种猜测。
好在齐氏往日里并无借势欺人的劣迹,闲言碎语不过是茶余酒后的谈资。只是这些风言风语传到郡王府中,仍是让齐自诺的面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说起齐自诺此时的心情,恐怕仅是二个字:后悔。
自己多年韬光养晦,处心积虑,各种筹谋,甚至为了不让帝宫起疑,特意暗中压低自身的修为境界。若非如此,这时岂会受制于御心族的那两个年轻公子。
十多年前,与妖族合谋围杀灵狐一族,本是冲着黑色天石而去,最终仍是功亏一篑。齐自诺心中明白,若无黑石在手,寻找白石乃是异想天开。却没料到,神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连同黑石一齐消隐世间。
在青风镇对那个少年起了杀心,只因他的年龄相符,手中之琴权作猜想,不过是因为沐君尘之妻善琴罢了。天算之外,安儿竟然无意间搅入其中,暗杀不成。
既然那少年要去寻白石,不如暂且留他性命。这个大概便是最令齐自诺后悔的决定。只因一念之差,却让幻云占了先机,失了断念斧,以致予人口实,最终禁居于府内。
齐自诺左右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少年天君会公然表明身份,手执黑石,明谕天诏,示威天下,难道他不怕世人觊觎天石欺他年少吗?
原本以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君,乃是那暮宗山死后重生的少年。待齐溢面见天君之后,便灭了此念。一是容貌气息修为完全不同,二是实在是无法设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会有活下来的可能。
自诩半步逍遥,虽然只是半步,此刻却是如同天堑,断不可能在几日内就随意地跨过去,特别是在如此心境之下。
被一个年仅十余岁的少年拿捏于股掌之中,齐自诺的愤怒无处宣泄,自然是隐忍得难受之极。
眼见临近中秋的某个深夜,一个黑衣人悄然来到郡王府不远处,敛去周身气息,跃过府外的禁制,潜入府院内,径直去到仍然亮着灯火的书房。
齐自诺见到此人突然到访,似乎毫不意外,冷着脸问道:“你可有安儿的消息?”
黑衣人对齐自诺行过礼,低声言道:“云风隐带着安世子离开了憩霞镇,时走时停,看似并无目的。不过,天族也并未派人缉捕。”
齐自诺有点意外,“你仍是教人暗中保护安儿,暗地里引着他避开事非,暂且不要他回到圣都。”
“明白。”黑衣人顿了一顿,“王爷,现下情形,应作如何打算?”
齐自诺看了一眼书案上的锦盒,暗下决心,说道:“你将这个锦盒交给齐溢,把他从北营校场换出来,让他去青峦峰的凐凅岭。”
黑衣人拾起锦盒,稍稍开启,只见盒中乃是一件如同银光的丝织之物,“此乃玉蝉衣?”
齐自诺略略点头,“玉蝉织物可以屏蔽气息散出,隐匿身形,能够不被天族的禁制发觉。”
“王爷的意思是,要动用凐凅岭里筹谋数十年的准备?为了对付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需要如此大的阵式吗?”
“此举只许成功,若是有半点闪失,便是万动不复。记住,取其性命之后,一定要拿到他手中的黑石圣物。”一道阴寒之息由齐自诺的面容划过,双眸之中戾气尽现。
黑衣人将锦盒放入胸襟之中,“齐溢见过此人,却不知他的修为究竟如何?神域怎会让如此年少之人继任天君之位。”
“日前,总督言靖哲曾经来到府中同我聊起这个少年的修为,用他的话来说,‘星辉醇净积厚,寒息修为惊人,目能识人,沉稳持重。’”齐自诺看了一眼黑衣人,“齐溢仅是粗略看过几眼,大概也是这样。”
“不过,那少年在天族的属地之内居住,禁制颇严,轻易不能进入,如何应对?”
“这个倒不用担心。他既然宣称,将亲自寻找失落的天石及神器,必然会离开憩霞镇。天族神域之人,本就寥寥无几,大多已经派往各郡与灵族,他身边不会有多少随从。天石与神器皆在暮宗山遗失,他定然首先去往此地。从憩霞镇前去暮宗山,必经阆丘。你可多多留意阆丘附近,一旦有其行踪,便告之齐溢。”
黑衣人领令就此离开郡王府后,很快在手下觅得一个合适的人选,与齐溢的体态外形颇为相似,戴上人皮假面之后几乎可以乱真。
第二日暮色时分,黑衣人给那人穿上玉蝉衣后,二人混入玄铠军北营校场之中,找到了齐溢。
北营校场占地方圆数里,临时搭建百十顶帐营供齐氏族人居住。因着齐溢与齐自诺情同父子的关系,身份自是不一般,一顶宽畅舒适的帐营立在清静之处,由他独自居住。
齐溢将二人带入帐中,将身上衣衫换给假冒之人,又是详细交待了一番。及至半夜,他穿上玉蝉衣,手握苍翠长剑,与黑衣人一同悄然离开了北营校场。
黑衣人领着齐溢急行至远离圣都的荒野之处,一面唤来赤隼,一面低声说道:“齐溢,依王爷之令,此番凐凅军任你调派,但求一击得手,取了天君及其随行者的性命,拿到黑石圣物,同时不要暴露了齐氏的身份。齐氏全族的安危皆在此举,只许成功。在此之前,你先在青峦峰稍作筹划。若有天君的行踪,我会立即通知与你。”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递给齐溢,“持此玉牌可通行青峦峰任何一处。”
齐溢接过玉牌随意看了看,便放入胸襟内,问道:“明风斩先生是否知晓王爷的此次计划?”
黑衣人轻笑一声,“你去到青峦峰,他自然就会明白王爷的用意。但是,你仍然要注意自己的行踪,务必要瞒着御风堂的弟子们。”
“你是否知道安世子现在何处?”
“你不必担心安世子,我已经派了人手暗中保护他。另外,云风隐也在他的身边。一来,神域并未派出人手缉捕于他,二来,天君诏谕给了百日缓期,目前他仍是自由之身。所以,此次你若能一击得手,安世子自然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齐溢点点头,再无多言,转身便跃上赤隼,径直朝着青峦峰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