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藤站在前厅之中,环望四周,只见左右两面墙壁之上各挂着三幅画卷。每幅画上皆是一只彩色的鸟。六幅画中的彩鸟动作不同,形态各异。有的在啄食,有的在喧叫,有的在静静的站着。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头都朝向着房间的最内侧——陶藤此时所面对的——那一扇巨大的漆红色的木质屏风之上。屏风之上雕刻着一只硕大的鸟,这只鸟舒展着一对翅膀,鸟首引向一侧,露出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与画幅上的鸟儿不同,屏风上的这只,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和神态,更像是一个符号或者图腾,如同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同时不近人情。
陶藤看向那只大鸟的眼睛,盯了许久,忽而发现那只鸟旋转起来,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陶藤突然闭上双眼,才感觉到那只眼似乎是有一种怪异的吸引力,将自己的意识完完全全的抽了过去。
“公子?”一个颇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公子可还好?”
陶藤听到叫声,缓缓地睁开眼,发现一个鹤发的老者静静的立在身前,捋着长白的胡须,微笑的看着自己。
“先生!”陶藤见了这老者,忙双手作揖。
“不必多礼了,”老者缓缓说道,“公子随我来吧。”
说完,老者便转身朝屏风之后走去。
陶藤看了看两旁的画,又疑惑的看了屏风一眼,便迈步跟了过去。
穿过数个弯转的长廊,又过了数重高墙,在路的尽头,老者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老者在一个小木棚前站定,转过身看向陶藤。
陶藤也跟着停下脚步,朝着四周张望。周围几颗茂盛的大树遮住了头顶的日光,四下里尽是绿色的藤蔓,在一阵雨水过后,藤蔓叶子的绿色显得格外的通透。小木屋在空地的另一侧,门半掩着,没有光照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空地中央是一个石质的圆桌,三个石头坐凳分列周围。
“公子快请坐吧,”临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陶藤看向身后,只见临月端着茶盘缓缓的走了过来。
“公子快请坐。”临月将茶盘放在桌上,又往茶杯之中斟了茶水,然后站起身看向陶藤,又一次说道。
“哦,”陶藤看的出神,再一次听到喊声,才回过神来,赶忙坐到坐凳之上,连连道谢。
临月不再说什么,只是见了陶藤这般神态,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朝着老者微微颔首,便拿着茶盘出去了。
“久闻少将军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啊,”老者看着陶藤的目光随着临月越走越远,便先开口道。
“哦,”陶藤收回目光,忙不迭的点头,忽然感到一阵恍惚,转而惊醒,不禁问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老者听得这问话,不觉大笑起来。“老夫坐山间便知尽天下之事,看透少将军的身份,不算什么难事。”
陶藤忙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连表歉意,“在下久居军营之中,已经很久没在市井中走动,这次前来望水城,是想看看城中百姓和风貌,不想引得浩大盛势,所以才隐瞒了身份。”
老者摆手示意陶藤坐下,“本应如此,少将军做的没什么过错。”
“见谅。”陶藤回道。
“可有什么感受?”老者轻抿杯中的清茶,然后问道。
“还没有,”陶藤如实说道,“尚未仔细走过,只是随意的看了几眼。感觉同其他城没什么区别。”
“那是自然,”老者轻叹一声,“人嘛,大体上都差不多是一样的,人居住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哦?”陶藤有些不解,继续问道,“这人与人的相貌、出身、经历,普天之下怕是难走两个人相同,又如何可以说是大体一样呢?”
“人的相貌、出身、经历,除了这些,还有人的学识、思维,种种不过是我所说的这个‘人‘之外的东西。它们附加在‘人’这个最本质的东西上,才成为了世间上来回行走的各式各样人物。”老者看着陶藤,“可有明白?”
“我大概懂了,”陶藤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那这本质又如何?”
“‘人’的本质,是混沌的,是不理智的。这种东西狂躁易怒,却又很容易被引导。”
老者看了看陶藤。陶藤微微点头,老者再继续讲下去。
“之所以世间的人和人千差万别,形色各异。还是因为在本质之外的各种附加物的不同,引导着本质朝着不同的方向成长,最终才成为了各式各样的人。”老者一手扶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若是想看透一个人,只需了解他的附加物即可。了解他的内心是没有用的,连自己都不可能了解自己的内心,你又如何能了解?”
陶藤看见老者的双眼之中泛出一丝异样的光芒,连忙端起茶杯,朝一旁闪躲过去。
“你即便是一句话都不说,”老者轻笑两声,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这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尤其是想干这种大事的人。你若是问,我便告诉你,而且是如实的告诉你。我并不会因为自己身居这城中就去维护些什么,世上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注定,而我就是注定来透露一些天机的人。”
老者提起茶壶,将自己的茶杯倒满。陶藤盯着茶杯之中快要溢出的茶水,一个水泡慢慢的涨大,然后破掉。
“好,”陶藤回过神,看向老者,“那我便只问一句,我可否会再一次来见您?”
老者微笑道,“你先问问自己,可想再见到我?”
“想!”
“那便不会!”
“这是为何?”
“到时你便知道了。”老者站起身,“现在即便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这又作何解释?”陶藤一脸疑惑。
“好了,”老者站定,“我有些累了,公子请回吧。”
说完,老者转身走进了木棚之中。
临月不失时机的再次出现在陶藤面前,“家父既然已经累了,便不会再多说一句话,公子还是随我一同出来吧。”
陶藤站在原地,又向着木棚看了一阵,才略有些不舍的跟着临月走了出来。
“以前可有什么比较不同的人前来找过令尊?”陶藤跟在临月身后,疑惑的问道。
“前来的人络绎不绝,”临月放慢脚步,仔细回忆,“若是说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我倒是想起来一个。”
“是什么人?”
“不知是什么身份,来人不曾说过自己的身份,我们当然也不会问。家父自然是知道,可也不会随意透露。”临月在长廊的拐角停下来,“说此人不同,只是因为他的询问与平常人不大相同。”
“哦?”陶藤十分好奇,不禁问道,“什么问题?”
“往常有人来了,大都问自己的运势,可否做官,什么年纪做官。能否发财,又去哪里发财。”临月微微一顿,“这人却实在是怪异,来了便问家父如何才能做到忘记。”
“忘记什么?”
“他说他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人斩杀,在那之后夜不能寐,痛苦至极。便前来询问,试图寻求解脱。”
“令尊对他说了什么?”
临月摇摇头,“我当时还年幼,不曾关心这些,现在想来,着实记不得了家父说过什么。”
“那此人可曾再次来过?”
“没有,”临月这次的回答十分干脆,“不仅是他,所有前来询问过的人,都不曾再有来过。”
临月再次迈步朝前厅走去,“公子随我来吧。”
陶藤的脑中还有疑惑,却无人能给他解答。
来到前厅,陶藤又看到屏风上的那只浮雕的鸟。
“这是什么鸟?”陶藤指着屏风问道。
“哦,”临月笑道,“这不过是家父随手画的而已。不曾见到过这种鸟。”
陶藤又盯着鸟的眼睛看,这次却没有了刚才那种吸引的感觉。
“时间不早了,”临月看着怔怔望着屏风的陶藤,“公子还是请回吧。”
“哦,”陶藤一边应声,一边往门口走去,“今日前来,多有打扰,十分感谢姑娘和令尊的款待。”
临月以笑脸回应,将陶藤让出去,随即关上了大门。
站在门口的陶藤脑中依然是老者所说的那些话,什么是人?我想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我想见却又无法再次见到他?那个不同的人又是什么来历?为何和询问如此怪异的问题?
陶藤的脑中一片混乱,自己原本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反而从这疑问中生出了更多的疑问。他略微有些失望,甚至开始觉得这老者是在故弄玄虚,故意引出别的东西来回避自己的问题。
走出了门口,来到大街之上。陶藤被慌乱四散的众人从疑惑的思考中惊出,他抬眼看去,发现许许多多的人从街的另一端慌乱的跑来,一边跑一边惊呼着怪物来了。
陶藤顿时警醒了起来,他向周围的小巷子和角落看了一周,却没有发现矢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