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悄然间从指缝中溜走,就像忙着去赶集的姑娘,留不住的。
令人害怕的不是时光溜走,而是它溜的太快,快得来不及让你反应。
晨光透过被雨水冲刷的腐烂的窗棂,洒入破庙,光渐渐上移,从台子直到照亮了佛像的全部。
庙内,载宁手中擒龙掌一掌掌使出,宛若蛟龙,翻转变幻,灵动飘逸,在这个少年人手中使出来,赏心悦目。
万德明看着载宁不过短短五日便将自己的得意招式擒龙掌给学的有模有样,饶是他见过无数武学上有天分的少年,也忍不住吃惊,吃惊的同时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得意。
毕竟这是他教出来的弟子。
就像厨子最得意的时候是看见食客开心地吃下自己烹饪的料理的时候,做师傅最得意的时候莫过于看见徒弟学有所成的时候。
万德明待他一套动作演练完,眼里仿佛都放出了光,道:“宁儿,可以了,这套擒龙掌,你已经学会了。”
万德明此时已改叫他宁儿了。
做徒弟的如此争气,师傅哪能不喜爱?
这几天他教载宁练武,越来越觉得这个孩子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他悟性有何其高,只是他所说每一句话,载宁都能牢牢记在心里,练武时能规规矩矩按他说传使出,丝毫不差。
更让万德明觉得难能可贵的是载宁一遍不就,只要自己稍稍指点,他就立刻变了个人似的,立刻练好了。
万德明觉得自己当师傅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载宁掌形放下,抱拳对万德明道:“师傅,徒儿愚钝,只觉得自己使擒龙掌时与师傅颇有不同,只是哪里不同却不大说得出,请师父指点。”
万德明挥了挥手,道:“宁儿你多虑了,那是你没有练过内功的缘故,等你以后内力有成,使出来肯定比我强。”
载宁忍不住笑了笑,在庙里奔跑两圈,东打一掌,西打一掌,就像他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模样。
万德明道:“好了,走吧,回去吧!”
“是啊,应该回去了。”载宁心想。
“咦?”
载宁发现了一个东西。
“师傅,你看,这佛像后面有个机阔,可以拉开。”
待拉开来,发现下面原来一个偌大石室,似乎很久没人来了。
万德明瞧见墙上的印记,叹了口气,对载宁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载宁还好奇着,却听万德明道:“不过是当年会面之地罢了,当年在这的人,除了你阿玛和刘刀,恐怕都死了。”
载宁甚是不解。
万德明把他所知关于当年的事情都说与了载宁听。
载宁听完,若有所思,道:“阿玛却不曾与我说过这些,阿玛和刘叔叔这么做,我想,全是为了大清。”
万德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懂,算了算了,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免得坏了我好心情。”
万德明想,这地方,就让它留着吧,留着它,记录一段往事对他来说并不算好的往事。
该分别了。
万德明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他算了算,如今也快到时间了。
万德明除下了身上的银鳞软猬,要给载宁。
载宁知道此物珍贵,又是师傅行走江湖的依赖,哪里肯收?
万德明还是硬塞给了他,态度强硬,不容他不接受。
载宁望着万德明的面孔,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心里第一次有了对家人以外之人的感激,他想,如果师傅与阿玛不是敌人该多好。
载宁道:“师傅,我们还能再见吗?”
万德明笑了笑,道:“你这小鬼,还挺多愁善感呢!你想再见我,就好好干出一番事业,长大了对百姓好一点,好好辅佐皇上,别把我大好河山给了洋人!如果你阿玛要做什么伤害同胞的事,你也要多劝劝他。等你有了出息,自然会见到我。”
载宁忍不住热泪盈眶,跪下对万德明磕了个响头,颤声道:“我不会让师傅失望,将来一定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万德明展颜大笑道:“好!好!好!”他连叫三声好,“我相信宁儿不会让我失望!好徒儿,我去了。”
万德明施展开轻功,翻过一座房,载宁便见不着他了。
载宁回到了熟悉的家,在这里长大的鹤园,鹤园很大,风景别致,他觉得虽及不上颐和园,但却比颐和园多一分闲趣。
现在鹤园大门紧闭,也不见平日门口看门兼扫地的阿朗叔。
载宁收了收心,想收住不安的情绪,他走过去,敲了敲金制的门环,他想起小时候与妹妹没事在这乱敲,害得阿朗叔被阿玛给骂得好惨的事情。
门内没人应,载宁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载宁心里好失望,他想,阿玛和额娘去了哪?他们好吗?
他垂丧着头正欲离开,忽然听到门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他好熟悉!
大门被推开了,只见一个女人,女人穿得华贵,打扮得也艳丽,却挡不住她眼角下已经被岁月精细雕琢出的皱纹,更挡不住满脸的憔悴,只听她道:“老爷!老爷!是你吗?”
载宁急着跑过去,喊道:“额娘!是我啊!”
女人,也就是贤姝,她见载宁,神情都有点恍惚,不自觉的已经把他搂紧怀里,道:“宁儿,你好让额娘担心,你..你这些天都去哪了?你阿玛呢?他和你在一起吗?”
载宁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一股担忧,他道:“我没见到阿玛,难道阿玛也不在家?”
贤姝原本生出一丝欢喜的面庞又低沉了下去,只听她喃喃道:“怎么会...老爷...”
载宁心里不住在想,在想阿玛究竟去了哪,他最后一眼见着他是见他与一群黑衣人缠斗,他还隐约听见一个叫额满加的人名。
载宁心里有了线索,立刻对贤姝说:“额娘可听说过一个叫额满加的人?”
贤姝听见这名字,原本无力的目光里陡然放出了光,她道:“宁儿,你怎么知道他,你见到他了吗?”
载宁道:“我最后一次见到阿玛,他就是被那个叫额满加的人缠上了。”
载宁突然急道:“对了额娘!你们有没有去城东北的巷里找过阿玛?”
贤姝叹了口气,道:“怎么会没有?这几天我们把那里都找遍了,除了一大堆辨认不出样子的影卫尸体,哪里见了你阿玛?”
贤姝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抑制不住,掩面哭道:“你阿玛就算炸成灰,我...我都能认出来!可...可那些尸体里,是没有你阿玛的!他穿的衣服,与那些人是决然不同的!就算额满加死了!你阿玛也绝对没死!可...可老爷究竟去了哪呢?”
载宁还没完全了解情况,他只知道阿玛肯定在那之后陷入了极凶险的境遇。
载宁抱着额娘,对她道:“额娘,你别急,我们再去找找,一定会有线索的。那边居民里我认识一个人,我可以去问问她有没有看见阿玛!”
贤姝道:“那边的居民我们都问遍了,没人见着你阿玛过。”
载宁道:“你们可问过一个长得很丑的聋哑女人?”
贤姝擦了擦泪水,道:“这倒是没有,怎么,宁儿你...”
忽然,贤姝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道:“宁儿,我们再去找找吧,去见...对,去见你认识的那个人。”
她腔调低沉,死气沉沉,说不出的奇怪。
载宁也察觉出来,他只道是额娘太担心阿玛的安危了。
载宁道:“好!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见着阿玛,但去看看总比不去好。”
贤姝道:“你等等,我们带上人马就出发。”
载宁问道:“妹妹呢?她还好吗?”
贤姝笑道:“刚和你二娘吃完午饭,睡觉呢!”
载宁放心了不少,他觉得让妹妹担心自己,自己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他摸出胸口那块妹妹给他的玉坠,玉坠在手里,冰冰凉凉,即使他捂了这么久,还是如此。
幽蓝的玉坠在阳光照射下泛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光,剑纹上丝丝文字在抖动着,载宁定睛去看,却发现那些字看也看不清的,闪烁不定,时隐时现。
载宁心道:“妹妹随手拿的坠子,当真是无价的宝物,等找到了阿玛,一定要让他把那神秘地道里的金银财宝全部拿出来,用来给朝廷兴办工业,用来赈济穷天下苦百姓。”
鹤园前的大街上三三两两几个人经过,他们都行色匆匆,载宁知道,那是他们为了生计在奔波。
奔波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可有多少人一辈子,在奔波中就已经过完了?
他们能生活的更好吗?哪一天,他们可以在奔波之余享受自己的人生吗?他们年轻时可以读书,生病了可以看病,老了可以有人照顾,这些,不正是一个政府,一个朝廷应该为百姓做的吗?
如果百姓享受不到这些,那政府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仅仅是奴役与剥削吗?
很明显,这个帝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是享受不到这些的,更不必说什么选举权和公民权了,这些概念,在传统中国的字典里并不存在。
载宁是一个传统的人,可他又是一个追求改变的人,这两点并不矛盾,他遵守的是传统的孝悌之义,要改变的是这个苦难的社会,这又有什么矛盾?
载宁思绪在游荡,就像一个迷路的幽灵一样,游荡。
“宁儿,咱们走吧!”
载宁耳畔听见额娘的声音,回过头,她身后已有大队的侍卫仆从。
载宁笑了笑,道:“好!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