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合二十六年,三月初三。
正是一年春盛,草长莺飞,万物争相生长,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今日本是上巳节。在以前的这个时候,人们都是离开家门,来到河边,举行祓除不祥的仪式;或者是身着盛装,成群结队,游春踏青。但是此刻的凛风城却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们皆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平日车水马龙的街道繁盛的景象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凛风城一时间竟像极了一座空城。
连小成和连慕瑶姐弟二人昨日入城,便已经见到了这样的景象。虽然也感到奇怪,但是二人长途奔袭,舟车劳顿,再加上天色已晚,于是也没有向别人问起此事,便匆匆歇息去了。等到天亮,二人打点行装,正欲退房,却被店家匆匆拦下。
“二位客官,现在不是出去的时候,外面出事了,又来了!”店家神色张皇,一边说,一边跑到门前,正了正门栓,唯恐卡得不够紧。
“出什么事了?”连小成惊声问道。
经过店家的一番解释,才知道原来是凛风王府派出大批官兵挨家挨户强行征奴。凡是今年年过十四周岁且未满二十周岁的未行婚配之人,都要被抓入王府供王府主事过目挑选,合适的要留在王府上终身为奴。照理说,暂不说王府,就算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有非常完善的家奴管理制度。或是雇佣,或是从穷苦人家买来自小培养,然后奴仆之间再行通婚,生了孩子还是这家的奴仆。这样,奴仆的数量会一直维持在一个恒定的水平,怎么会出现强行征奴的状况呢?
细问之下,店家才支支吾吾道出详情。原是凛风王新纳了一位侧妃,这位侧妃生得是肤白貌美,甚得凛风王的欢心。但是身为凛风王的内人,不思辅佐主人处理政事,却仗着受着宠幸,嚣张跋扈,胡作非为。而且这人有一个怪癖,就是所有的用具、衣服、床褥甚至是笤帚划过地上的痕迹都要求下人整理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稍有一分一毫不合心意,她就会大发脾气,将下人痛打一顿。
前几日,有一倒霉丫鬟,在伺候她梳洗打扮的时候不小心将其贴身佩戴的玉质吊坠打落在地,登时就摔成了两半。若是平时,打碎她的东西,无非就是被其痛打一顿了事。哪知那玉坠乃是她那已故母亲的遗物,她们母女情深,一直将这玉坠当作宝物随身佩戴。如今被一个小小的丫鬟给打碎,那还了得。那王妃当即作张牙舞爪状,扑到那丫鬟身上,对她是又抓又挠,直到把她的一张小脸挠得皮开肉绽,变成大花猫,方才罢手。
那倒霉丫鬟心知是自己有错在先,只得一动也不敢动,忍着剧痛,任其凌辱。王妃见那丫鬟被自己弄得一身凌乱,终于是解了气,想将此事就此作罢。她在那丫鬟身上蹭去手上的血迹,随后将玉坠给捡了起来。谁知不捡还好,这一检不得了了,她发现这块摔成两半的玉坠居然不是恰好从中间破开的,而是一半稍大,一半稍小。这可真真是大大地刺激了她的神经,她马上就不干了,倒在地上大哭大闹地撒起泼来。
后来这事儿惊动了王爷。王爷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居然弄成这个样子,那个心疼啊,马上就让下人将犯事儿的丫鬟拖出去痛打。他则对王妃是连哄带劝,可那王妃依旧是不依不饶,怎么都不肯从地上起来。见自己怎么也制不住,王爷恐怕王妃这样会伤及心脉,慌忙将凛风城最出名的医师袁神医召来。那袁神医过来看了看,了解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王妃是受了刺激,处理不好的话恐怕会得失心疯的。
王爷马上慌了神,忙问袁神医该如何是好。那袁神医说王妃素来有爱好整齐的癖好,让王爷从这个癖好入手惩罚家奴,以来安抚王妃的情绪。
王爷顿时心生一计,他将家里的家奴四百余人全部召集起来。清点了一下数量,四百一十二人,刚好是双数。他命王府主事将平时笨手笨脚,不够灵巧的家奴清理出来,凑够全部数量的一半,要将这些人严加处罚以示警戒。那王府主事心善,听了王爷的吩咐不觉心生惧意,本想劝说几句,但是想到王爷素来凶狠残暴,刚愎自用,为免引火烧身,他只能奉命行事。没想到的是,那王府主事勉为其难地将那些人挑选出来后,凛风王居然命数十名侍卫将这些人通通斩杀。
凛风王府滥杀无辜,一时间闹得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大家都清楚,凛风王府一次杀了这么多奴仆,王府上下没人打理,他们肯定要添补人手。但是什么样的人家会舍得将自己的子女送去服侍这样的主子呢?王府一来雇不到人,二来没有穷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子女卖出,他们只能出此下下策,派出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强行征奴。于是这才出现了前面的那一幕,平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一时间变得冷冷清清,人们都躲藏在家中不敢外出。
连小成和连慕瑶姐弟二人听了店家的话,皆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二人正要告别店家回房歇息等待,又听那店家透露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是那凛风王府为避免引起太多非议,便在王府侧门那里设了招聘会场,所有被掳掠来的男女都要在那里走个过场,证明自己是自愿的,方能人王府为奴。
听到这个消息,姐弟二人一个深意对视,然后辞谢了店家回房去了。
二人走进了同一间房内。进房以后,连慕瑶并没有直接将门关上,而是撑着门,向外左右顾盼,在确认没有被人注意或跟踪以后,才关上门。
“小弟,这是一次好机会。我要利用这次机会潜入王府内。”连慕瑶将连小成拉到房间深处,压低声音对他说。
“这怎么行?我是男人,你是一个女儿家,我怎么能让你只身犯险呢?我去!”
“不行。小弟,你是咱们家唯一的一条血脉了,父亲临死前交代过我要拼死护你周全的,当时你也在场,他怎么说的你都忘记了吗?”
“记得!”连小成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喃喃吐出了两个字。“可是…”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连慕瑶甩在脸上的一个巴掌打断。
“没有可是。父亲交代过咱们,凡事由我做主,要听我的!我们身负血海深仇,大仇未报,我决不容你有半点闪失。如若复仇大业毁在你我二人手中,我们如何到地底去面对被逼死的双亲和被屠杀的三百家奴,他们可都在底下看着咱们呢!这之间的利害,你明白吗?另外复仇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肯定要经过长时间的谋划。我会把你放在最关键的位置,你要耐着性子等待知道吗?”
连慕瑶苦口婆心地说道一番,连小成见拗不过姐姐,只得从了姐姐的提议。
连慕瑶走出房间,找到那店家,假意向他打听王府的位置,为掩人耳目,暂说是要入王府谋个活计。这可是让那店家大吃了一惊,直说她不要命。而连慕瑶却将其中利害娓娓道来,说凛风王一次屠杀如此之众的奴仆,杀之无名,乃是前无先例的暴行。如果此事被皇上知道了,不顾及他是皇族,又是自己的兄长的话,肯定会借机治他重罪的。凛风王肯定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火,在此事过后,他定会有所收敛。另外,培养一批忠诚于自己的奴仆着实不易,凛风王的所作所为已然让民众心寒,人心思迁。凛风王虽然暴戾,但是他定然明白这一点,定会出策安抚人心。所以现在进入王府非但不会有性命之虞,反而会受到相当程度的优待。
连慕瑶一番长篇大论,直听得那店家是目瞪口呆,连连称道,直说她一个女儿家竟有将相之才。连慕瑶笑着应和了几句,便请那店家打开门闩,指明了往王府的去路,独自一人走向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