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无欢真的带贺全去了凝露山,傍晚时分御造坊的面具送过来,她才回到家。
刚进家门便被谢渊叫去书房,也许是做贼心虚,总觉得他爹好像知道什么。
谢渊并未开口,只是低头看书。这架势谢无欢从未见过,之前不是横眉冷对,就是问东问西,今天一句话不说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知道自己跟刺客搅在一起?
“爹爹,”谢无欢往前挪了两步,靠在椅子上,小声喊道。
谢渊未抬头,手上的书翻了一页,“没什么要说的?”
果然是知道了,谢无欢跪下去道:“爹爹,孩儿不是有意隐瞒。他,他是被人蛊惑的。”
“起来吧。”谢渊合起书问道:“他是你熟人?”
其实谢渊并不知道贺全就是刺客,只是凝露山有消息传回说谢无欢带陌生人上山。
“孩儿不敢隐瞒,他是以前府上管家之子,我们从小在一起。”谢无欢老实交代。
“他现在做什么营生?”谢渊并未追问其他。
“他刚来王城不久,还未有打算。”
谢渊点点头,又思索片刻道:“你很快要去王前当差,以后少不了出门办事,虽然你有些本事,但为父还是不放心,正想再聘个人跟在你身后,你去问问他可愿意?”
谢无欢乍一听高兴坏了,可是很快她又镇定下来,确实要问一下贺全,若他愿意再好不过。
贺全哪里有不愿意的,这样名正言顺的陪在谢无欢身边,他连想都没敢想。
没过几日,赵雍身边便多了一名带着面具的随从。
繁多的奏折,让赵雍一上午都未曾抬头,直到李夫人差人送来糕点,他才放下手中的笔,用拇指关节揉了揉眉间,抬头看见谢无欢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立在门旁,心中不免一阵好笑。
刚刚上任不久,又在一国权势最高的人身旁,而且还是一个认识却要装着不认识的人,谢无欢心中难免惶恐又尴尬。
“这个桂花糕做的不错,看起来清淡爽口,你过来。”赵雍端起碟子一脸嫌弃,表情与说出的话极为不符,这可是李悯容亲手做的。
谢无欢快速上前,低头闻了闻,又取出银针试了一下,这一套动作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确认无毒后才如释重负地点头道:“可以吃!”
“这,宫中无需这样。”赵雍道。
谢无欢会错了意,表情不自然起来,想到桂花糕她虽多少年没吃过,但太子府做的口味还记忆犹新,软糯不失嚼劲,甜而不腻,中间一点暗红色,十分诱人口舌。
这盘一言难尽的桂花糕,无论是颜色还是做工都差强人意,不过好在李夫人心意诚恳。等会还有皇后送来的汤,其他夫人送来的各种吃食。
谢无欢奇怪,这样吃都喂不胖,也是难为后宫佳丽了。再一想眼前这人也怪可怜,喜不喜欢都要吃。
“君上不是最喜欢吃桂花糕上的红豆沫?”她依稀记得赵雍不喜欢吃绿豆。这李夫人也是,这般恩爱却不知枕边人喜好?
赵雍一顿猛咳,言久慌慌张张进来,看看谢无欢,又小跑来到御前询问情况。
赵雍摆手示意他出去,谢无欢这才反应过来,吓得一跪,想想刚才的话有所不妥。
“起来!”他又压了一口茶。
小时候确实喜欢吃那暗红色的豆沫,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什么口味都变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都一个味。
这么些年,好吃的不好吃的,都往他这里送,再难吃他也会满脸微笑吃完,似乎这样才能让后宫和睦。
他看着碟子里的东西,又看看谢无欢道:“扔了怪可惜的,不如你替孤吃了?”
“君上,我,属下,卑职不喜欢吃桂花糕。”谢无欢说道,她娘说了后宫女人嫉妒心强,别招惹。要是被李夫人知道,吃不了兜着走。更重要的是她说出君上小时候的爱好,刚刚这句话能掩盖稍许。
“旁人都不敢这么跟孤说话。”赵雍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谢无欢一听又吓了一跪,她本是江湖人,江湖没有那么多规矩。于是下定决心以后要少说话,言多必失。
上至皇权,下至百姓,谁不喜欢轻松相处,随意言谈?赵雍自然也喜欢。位置坐的越高越孤独,还不是因为能随意相处的人太少。
“不用动不动就跪。”赵雍放下手中的笔转而问道:“桂花糕不喜欢,那你喜欢吃什么?”
谢无欢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见昨日君上吃的那个山药板栗酥挺好。”刚刚还下定决心少说话,不过分分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并非她,而是穆瑶喜欢吃。
不过随口一说,原本也没多想,赵雍却命小厨房备一份换班后带回去。
午饭后赵雍一直都在看公文,谢无欢则懒洋洋地站在那里昏昏欲睡。每日午休已养成习惯,一到点眼皮就不受控制。正神游天外时,听见影岱公主并曹美人来找君上,遂瞬间恢复精神。
曹美人果然美,谢无欢心想,影岱公主也美,就是脸色苍白,有点病态的感觉。
“王兄,天香园的牡丹开得特别好。”影岱微笑道:“您天天闷在这里会把身体弄坏的。”
这当然是曹美人跟她暗示的,说君上一心朝政,无暇顾及后宫,姐妹们都理解,但不爱惜身体让她忧心。知道自己劝不动君上,就在他唯一的妹妹身上动脑子。
后宫美人都绞尽脑汁想吸引君上的垂爱,生怕这春光无限白白随了流水。曹美人自然也不例外,她没有王后强大的背景,没有李夫人儿女双全。空有一身才艺,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处。
曹美人水蛇腰扭到赵雍面前,柔声细语地补充道:“君上国事繁忙,应当注意身体,影岱许久不愿意出门,今日特别想与您一起去赏花。”
“姑娘家,多去花园转转,别老呆在屋里。”赵雍终于抬头看向两位美人。
曹美人娴熟地将手搭在赵雍肩上,见他脸色不错,便撒起娇,“去嘛,君上许久不来后宫,见一面都难。”
说完只见赵雍牵着曹美人的手,跟着影岱出了门。何为沐浴春风?曹美人脸上诠释的淋漓尽致。
谢无欢远远地跟在身后想道,天下女人各有媚态,这沐浴皇恩的女人如骄阳下的牡丹一样明艳动人。她再想想自己这一身打扮,简直就是拖了整个庆国女人的后腿。
若她们是牡丹芍药,自己就是朵野菊,开在荒山野岭的菊。
许久赵雍才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侍卫,有点不满道:“你是孤的贴身侍卫,你可懂什么是贴身……侍卫?”
谢无欢这才将心思拉回来,加快两步跟了上去。
影岱心情愉悦,一直在前,谢无欢跟在曹美人身后,虽然不说一句话,空气中却弥漫着曹美人的各种嫌弃。
天香园并非只有牡丹,各种花色齐争艳,影岱上前采下几朵芍药递给赵雍,“王兄的书房太过古板,应该放些鲜艳的花朵才好。”
“你喜欢,回头让花房修一些养在依兰轩。”赵雍接过花递给谢无欢。
携美人为伴,赏国色天香。甩红尘纷扰,享风轻云淡。一旁娇羞可爱的曹美人配得上那四个字。
两人正眉来眼去,迎上了同样来赏花的李悯容,李夫人难看的脸色稍纵即逝,随即眉眼含情向赵雍行礼,又转换神色看了一眼曹美人。
“真巧,姐姐也来赏花?”曹美人颇为得意地往赵雍身边挪了挪。
李悯容心中不快,但是又怕扫了赵雍的兴致,遂口气和善地说道:“君上能陪妹妹出来,真是羡煞旁人。看妹妹的容色竟比谢侍卫手上的花还要美上三分。”
谢无欢低头看看手里的花,再看看曹美人,觉得李夫人说的不为过。不过那话醋味十足。
“姐姐说笑了,整个王宫就属君上送给姐姐的金星雪浪最让人移不开目光,正好与姐姐的绝世美貌媲美。”曹美人看看气色甚好的君上说道。
赵雍心中一阵厌恶,每每遇见不是这样的明嘲暗讽,就是互相吹捧,实在乏味。
影岱看见大家说说笑笑也走了过来,断章取义地听见李夫人好像说芍药好,遂又取了两朵准备送给李夫人。
“金星雪浪?豫州刚进贡红珊瑚一株,赏你了。”赵雍看见李夫人脸上稍稍而过的不快说道:“蓉儿这身衣裳甚是好看,孤晚点去看你。”
曹美人脸上刚刚扬起的涟漪,还没来得及谢恩,便被后一句话扫平光芒。
“影岱,晚间与孤一起用膳。”说完牵着影岱的手原路返回,留下两个美人彼此欣赏。
影岱边走边瞧谢无欢,直夸谢无欢这身着装,干练清爽,改日自己也想试试。
三人刚跨进上书房,便听谢渊有事奏请,赵雍让谢无欢将影岱送回依兰轩。时缝轩内兰花盛开,满园淡雅花香,沁人心脾。
“久闻公主院内的兰花盛名,今日大开眼界。”谢无欢心想谢府的兰花虽然也有,但都是普通品种,从未见过这么齐全的兰花,尤其是窗台上一盆春兰,叶姿优美,颜色纯净,自己园中的春兰完全无法比,于是赞不绝口。
“你喜欢?”影岱看着认真的谢无欢说道:“这株也是我最喜欢的,与别色春兰不同,它的绿泛起鹅黄,如玉如蜡。”
“真好看!”谢无欢不好意思的笑道,又想到了穆瑶尤其喜欢兰花。
回来时,听言久说,君上吩咐的山药板栗酥已经备好,让她走的时候别忘记带。想着父亲一会谈好事情肯定要回去,于是便让现在送来。
“横河小规模暴动,虽然已经镇压下去,但是孤仍然忧心。”赵雍看着奏章,眉头紧锁,与刚才天香园中彷若两人。
谢渊明白赵雍的意思,镇压不能解决根本,事情可以镇压,但是民心如何镇压?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有德者昌,恃力者亡,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即便国君有德,也保不准地方官员不会占着天高皇帝远而胡作非为。
小规模的暴动,已经透露出大规模暴动可能正在酝酿,一场小规模不足为惧,但是十场就要动国之根本了。横河暴乱,赵雍不得不思考,民情实际,官风作为。
谢渊刚跨出门,便听见谢无欢喊他,手里提着一盒糕点说是君上赏的,带回去给娘偿鲜,谢渊笑笑说还是她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