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反应慢半拍的人。
在熟人面前我是只八哥,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用他们的话说是刮躁得不行不行的,在生人面前那是啥都说不出来。万一来个陌生人对着我叽里呱啦说一通,拍拍我肩膀拉我手,那我绝对是面红耳赤,后背冒冷汗,手脚冰凉,随时准备休克。那时我可能还没想明白他为啥跟我那么熟。
大学毕业后我遵父母之命,回到家乡十八线小县城。按他们的说法家乡有房有车,工作安排好的,人自由轻松无压力。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又反应慢,别在竞争超强的大城市给自己添堵。
遵循这个逻辑,我进入某不重要清水衙门的办公室担任办公室主任一职。听着“主任”两字特别气派,简直“文能妙笔安天下,武能掌上定乾坤”,其实就一枚小打杂,还是以前没人干我临时顶上的半路出家。因为我到了,哪个部门缺桶装水,哪个部门要文具纸笔,还有一年两季发工装,调度司机派车接人都找我。有时候司机不在我也得上,谁叫我是主任(打杂)呢?
正当我忙得焦头烂额,忘记哪部门与哪供货商对账时,跑来个年轻白净的大男孩,帮着我清点库存,拿出原先账本核对完毕后,又规整库房。等到抬头看整整齐齐的仓库,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天色暗得发昏,雨水瓢泼着打散月光成丝丝断了根的线。
“谢谢哈。”我打招呼。
“不客气,有需要叫我。”男孩爽朗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那是一定的,你一个女孩子,搬重东西尽量找送货人员,或者找我。”他指着自己挺拔好看的鼻子。
“一定一定。”
“那就这样,明天见。”他回头冲进狂泄而下的雨丝中,背影被冲刷得似瀑布下摆放多年的石板,光洁平整。
我愣住看着,想起“诶,我有伞。”
门外已不见丝毫踪影。
“诶,也没问他是哪个部门的。”
我后悔了,懊恼自己这慢半拍的性子。
年前那几天,局长按照惯例要去贫困地区走访,司机正好回老家了,我只得自己顶上。想着自己的性子,我先找到熟人暗自打听局长的喜好,再把车开到最近的洗车房洗刷得干干净净,打上车蜡。我拿出事先买好的兰花香味香水,在车内四个角落喷上几下。闻着这若有若无的香味,看着光可鉴人的外形,我暗自叫好。“笨鸟先飞”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可我的慢更要先飞一步,让局长高兴高兴。
局长访问贫困户那天,我开车在他家楼下等。秘书早早来到局长楼下。
“你?”我开心地见到他,这就是我刚报道那会,帮着整理仓库的大男孩。
“很高兴又见面,悠悠。”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微微笑着,脸有些红,“对了,局里的人事档案你随时能翻查。”
“今天局长交给你,好好开,他很好脾气的。”他低头在我耳边说着,吹出的口气拂起发丝撩得耳根好痒。
“嗯。”我点点头。
“我们加下微信,你今天可是局长的专职司机。”他好看发亮的眼睛看着我。我立刻掏出手机扫下他的二维码。
做完这些他才仔细看车,围着车又里里外外转一圈,打开车门闻里面的味道。他皱着眉头说:“我有事要开着出去办。”从我手上接过钥匙他开走后,我被孤零零撂在路边。等到二十分钟过后,他开回停着,局长才从楼上下来。小车染上泥巴涂满灰尘,原本亮得发光的小车变身为拖拉机似的农田车。
局长二话没说,坐上车说:“走吧。”我仔细闻闻,车内好闻的兰花香味荡然无存。回头看向我们招手再见的他,正展开爽朗笑容祝我们一路顺风。我纳闷地开着,手机“滴滴”振动,该是谁发来的微信。
贫困户离开市区挺远的,局长闭着眼睛休息,身侧的公文包鼓鼓囊囊,看似装满着文件。我有些心急,开足马力往前开,局长说:“小赵,不急不急,慢慢开。”等到了地方,局长拎着公文包进门,我打开手机,看到他发来的微信:“不管局长做什么说什么,你都别帮忙。”
我想我能帮什么忙?他多虑了。随口笑笑后,我打开手机音乐,听着许嵩的《如果当时》,打算把收藏夹里的歌单刷一遍。没想到,局长不多久急匆匆出门上车,吩咐我:“快走。”
我发动车子,马力十足一路飞奔,见到局长的公文包似乎小些,没刚才那么鼓胀了。车子开起后没多久,有辆摩托车追上来,横着拦住我们。我紧急刹车,摩托车下来个人手里拿着纸袋,塞回后窗说:“局长,真是谢谢你。我们会努力脱贫的,保证不让你失望。”
我们去的后面一家,局长也是如法炮制,我就有点纳闷了,饶是我再慢热,也该帮他管住包,别让他走后还被人追上车。我们到第三家时,我对局长说:“领导,您的包我来拿吧。”我一把托住他的包,拎进拎出,他好像想拿什么东西,看看我又不拿了。我暗自得意,帮局长省下好多麻烦呢。
回程途中,局长问我哪的人,今年多大,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一一回答他。他点点头挺满意的,说我毕业的院校文科不错,要调我去给他撰写稿件。我说:“那不是您秘书的事吗?”局长笑了,说:“他呀,还是当司机吧。”我差点噎住,脸上浮现出他白净微笑着的脸庞,他可是跟着局长三年的老秘书呢。
局长下车后拍拍我肩膀:“姑娘挺不错的。”
“谢谢,谢谢领导。”我没闹明白他在表扬我什么,难道是帮他拎包?
隔着几天,人事部真的贴出通告,我被调去局长办公室写文,而王秘书仍然做着他的秘书。可以脱离苦海,我有种解放的感觉,发微信给他:“要和你在一个办公室了,出去庆祝下。”
“好啊。”他发来笑脸。
晚上我们打卡县城的网红龙虾馆,看着红澄澄的龙虾们个个匍匐在洁白的冰面上,大圆盘子上空氤氲着冰冻散去的白色气息。我拿起一只龙虾剥开脑袋,露出洁白粉红的身体,沾上十三香调料,新鲜嫩滑虾肉包裹住十三香气息在嘴里舞蹈。
“真好吃。”我发出赞叹。
“那就多吃点。”他剥开虾壳,把龙虾洁白的身体整齐码放在我桌面前。
“够了,你也吃呀。”我连忙说。
“好。”等我桌前全都放满了,他才开始给自己剥。
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叉开话题:“为啥调我去写稿呀?”
“扑哧”他笑着说:“你还不明白?”
“?”我满脸问号。
“他那天去扶贫,把自己的钱分成几个纸袋装着。”他说:“知道那些贫困家庭不会收,特意留在那赶快逃。你呢?把他的包给拎着,害他不能拿纸袋,拿了纸袋又没法给人家塞在缝隙里。”
“啊?”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还不算,你把车洗那么干净干嘛?”
“局长不是喜欢吗?”
“他什么时候喜欢了?”
“我问的某某某。”
“他呀,他说的那次是局长答应借给谁当婚车使,当然要洗干净。”
“啊?”我没想到摆那么大个乌龙。
“贫困家庭本来就穷,你还给弄那么香,擦那么亮,人家看着多不好。”他渐渐开始严肃了。
“好像也是哦,应该吃的穿的用的都一样。局长还真不错,把自己的钱拿出来分给人家。”我低头说。
“所以啊,让你写稿吧,也算学以致用。”
我点点头。既然做错事情,我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别再犯错误了,我想着,埋头猛吃。
“诶,慢点,没人跟你抢。”
“好的好的。”我放慢动作,特别拘谨地坐着。
他盯住我看一会,问:“你怎么一会吃,一会又不吃。”
我尴尬着寻思一会,说:“我害怕做错事,就想着先不吃吧。”
“诶,那你面前这堆,你还吃不吃了?”他指着剥好码放在我面前的龙虾问。
“吃是想吃的……”
“那你吃呗,我不说了。”
一顿饭下来,我们谁也没多说一句。吃完我们在街上走着,他也不说话。
我想着,挺尴尬的,不如回家吧,就对他说:“我困了,想回家。”
他说:“才七点你就困了。”
“嗯,我有点累。”我觉得吃饭就把我吃累了。
“那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不用……那个……再见。”我连连摆手,撒腿跑出去好远,停下后才按压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几天后我去局长办公室报道,才进门就遇见他,安静地端坐在办公桌前写稿件,认真谨慎的样子显得人越发得干练与专业。我轻手轻脚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用局长特许的密码登录查阅着最新的文档资料。
慢慢翻看着时间已近中午,我看他还在工作,出门去食堂买回两份盒饭,放置一份在他桌前。他嘴角上弯,微微笑着。看他喜欢,我心里也有些高兴。
这么大半个月过去,我没被安排任何工作,到时出差培训学习去上不少,按照他的话是多学点多看点以后工作上手快点。其实我只求自己少出纰漏就好,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让自己反应快起来。
大半年过去了,我的工作变为专职参与各种培训学习小组,还因为某项专业特训,出国两个月。回来后我给局里各部门上着课程,将国外学习的知识浓缩成精华罗列成文件,细致地加入局内部的学习网站。网站内容由我和网管花费数天功夫编撰和排版,弄得非常好看且利于学习。在同级县城的培训评比中获得第一名。
我挺高兴的,拿着奖金又说请他吃饭。他说先不吃饭了,你先帮我做件事。
我很高兴地说:“行啊。”一直以来都是他帮我安排,帮我挡掉大部分琐碎工作,专心致志的培训学习。我很想能为他做点什么。
我听他的话,开出局里的车子,陪他代表局长去贫困户家访问。我给车身蹭上好多泥巴,又买来臭豆腐放在车内熏一晚上。清晨上车后,他笑着说,该做的你都会了。
“那是,也不看师傅是谁?”我愉快地开车载他去贫困户。晚上,我们疲惫地往城里赶,路过一片满是油菜花的菜地,他唤我停车,与他步入油菜花丛中。
天上繁星点点,月光明亮柔和地洒落在花地里,照耀得黄色的小花郁郁葱葱,很是美丽。他说:“快看清,流星。”
一颗明亮的星星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
我欢呼着跳起来,说:“太快了。”
呼的几下,又有几颗流星划过夜空,风驰电掣般如闪电。
“好看吗?”
“好看。可惜太快了。”我低垂下头。
“我这有一颗流星,很慢,不会走。”
“哪里?”我雀跃着看他。
一颗闪亮亮的吊坠从他手中滑落,他拢起我的长发,将坠子扣在我脖颈上,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好。”他往昔的种种在我脑海中犹如流星一晃而过,我这个慢半拍,原来人家从剥龙虾就开始喜欢我,还好他没有放弃,我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