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启在书院里学习汉字向来游刃有余,可是和顾先生学习难度一下子就提上了许多,博启有些跟不上。这最基本的《三字经》学了已经三个月了仍然没有学完。
“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博启正在背诵三字经的第四段给顾先生听,前面两句还背的很流利,可到后面速度就慢慢放下来,要想一想才能继续上去。“《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嘉言。《孟子》者,七篇止,讲道德,说仁义。作《中庸》,子思笔,“中”不偏,“庸”不易。”
“作《大学》,乃曾……曾子,自……自修齐,至平治。《孝敬》……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始可读。”
最后一段背的疙疙瘩瘩,博启紧张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汗水。当落下最后一个字眼时,一直站的笔直胆战心惊的博启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就如同一滩泥一般软下来。
“背的不熟练,我平日是怎么跟你说的?”
顾承志摇摇头,对于博启今天的表现很是不满。博启这孩子悟性还可以,就是不肯用心记。
“要背的滚瓜烂熟,不可以偷懒。”博启低下了头,扯着衣袖小声道,“可是,先生。姐姐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那是不是只要熟读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背呢?”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读起来倒是朗朗上口,也有道理。你要是真的熟读了,那想必就是背出来了。熟读的表现是什么,难道就是读几遍?怎么样叫熟读呢?你能够背出来了那便是熟读。”
顾承志瞪了一眼博启,心里到觉得宛儿这一句诗作的不错,通俗易懂。
“先生,什么熟读,什么背的,博启都被先生绕晕了。总而言之,还是要背诵,是吧。”
博启拉耷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说道。博启觉得初读很有意思,可是重复读直至背下来实在是太无趣了,博启宁愿顶着烈日扎马步。
“没错。”顾承志点了点头,扇柄在博启头上轻轻一敲,“好,接下来你来解释一下你刚刚背的那一段话的含义。”
“这个简单,凡是……”
这个还是难不住博启的,博启头头有道地说道。
“你这孩子记性差,又懒惰,要不是悟性尚可,就真的是一块朽木了。”
听完博启的答案,顾承志眼带笑意但面上还是不显,平淡地说道。
“先生。”
博启被说的脸红彤彤的,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他记性差又懒惰是千真万确的,可是不是真的有悟性就值得商榷了。
“好了,今天的课业就到这里,你先去吧。”
顾先生在上完课之后便会去看书,时不时地也会应朋友的邀请在京城游玩,偶尔也会教导闲着无事的宛儿下棋和弹琴。
顾承志看了宛儿写的字之后就真的以为姨妈说的都是真的,宛儿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在两人的相处之中顾承志才知道,宛儿对诗词歌赋确实颇有造诣,书法也是一绝,画功也还过得去,可是对于琴棋可是一点都不了解。顾承志可不想错过这样一个好苗子便提出来要教导宛儿。
宛儿想着古时候既没有电脑手机,女儿又整日被困在闺房之中,不似男儿一般有好多乐子,也就答应了。不管怎么说,琴棋书画对于消磨时间还是不错的,又能提升修养,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日,顾承志又和宛儿在对弈。
“宛儿,说起来……你这书法……师承何处?”
顾承志放下一颗黑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来了三个月了,顾承志对于这府邸的大小事情也了解了不少。宛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是一介武将,几位夫人对于书法也是一概不知,宛儿到底从哪里学得这一手好字。
宛儿执子的手一顿,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眼神,她最后哑着嗓子说道:“没有什么人教我,我自学的。”
这是一句假话,宛儿的书法是向她的爷爷学的。宛儿的爷爷原本是个挺有名的书法家,在文革时期被批斗得很惨,家里的境况也越来越差了。爷爷尽心尽力地教哥哥学写书法,而宛儿也一直和哥哥一起学习。但是他们两人的境遇却完全不一样,哥哥才是主角,而她就好比是古时候的皇子伴读,只是一个陪衬而已。更讽刺的是,哥哥对书法一点兴趣也没有,学了没多久就放弃了;而宛儿却抱着想让爷爷看到她自己的念头苦练书法。她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练字,无论寒暑,放学写完作业之后还是练书法,整整十年,没有一日懈怠。直到最后宛儿了解到无论她的书法字写得多好,爷爷都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她才作罢。
宛儿动了动嘴角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容,这些往事就好像真的是上辈子那般遥远了。
“自学成才?宛儿,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若为男子,大概也能成为名动天下的名士。”
顾承志乍闻这个消息,有些震惊,虽然心里早已经揣测许久,但听到宛儿真的说出来还是很震惊。他的父亲尤善柳体,他自小研习,后来又师从当时的大书法家,也算得上勤勉刻苦,可在宛儿这个年纪之时他可写不出这样一手好字。
宛儿着实有天赋,可惜生为女子,可惜生不逢时,可惜,当真可惜。
“是吗,只可惜我只是一个女子。”
是啊,宛儿又何尝不想做一个男子。她刚来之时,便总是想若是上天真的给了她第二次机会,那为什么不干脆让她生作男子。
“对了,宛儿,有一件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顾承志看了一眼棋局,宛儿的棋艺虽有长进,但还是手法生疏,棋路更是一成不变,一眼就看透了。
“先生请讲。”
宛儿思索一二,将白子落下。
“还记得我第一日来府中的情形吗?博启这孩子送了我一副你的笔墨,有一日我正欣赏,谁知我的一位好友竟用二十两银子把我的笔墨给换走了。”
顾承志说的这位好友是同来自江南的伍成贤。伍成贤的父亲早年在盛京做生意发迹,到了伍成贤这一代,则举家来到了京城。伍成贤这人虽经商,却爱好风雅,结交了一帮名士,喜爱收集字画。
那一日,顾承志应邀参加由伍成贤提议的聚会,在会上拿出了宛儿写的那一副字想要打压打压那老鬼的气焰,谁能料想到伍成贤一把夺去便再也不松手了,硬是拿二十两银子从他的手中“买”走了宛儿的笔墨。
“二十两银子?”
宛儿听到这里也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康熙初年,普通的农户一两银子就可以用一年了,像宛儿这样的小户人家一年差不多也就百余两银子开销。
“宛儿,你放心,这笔墨是不会传出去的。依我对我那好友的了解,他向来嗜字画如命,定然是不会轻易传开去的。”
顾承志还以为宛儿在担心她的笔墨外传的危险,遂开口解释道。
“先生,以前听闻一些字画是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宛儿断然没有想到自己那拙作也可以卖出二十两银子。”
宛儿的脑子里顿时就有一个主意。这些年田庄的收成不好,额娘的嫁妆所剩无几,她那阿妈更是不用提,就连李佳氏都开始卖刺绣补贴家用。
“宛儿不必自谦,宛儿的字自有独到之处。”
顾承志的眼神认真起来,宛儿这白子出其不意,让他有些意外。
宛儿上辈子练字练了差不多有二十几年,这辈子又练了五六年,也有将近三十多年的功底,比起外面那些人自然也不差什么。
“先生,若是要卖字,可有固定的渠道?”
宛儿这话一出,倒是惹得顾承志挑眉看宛儿,发现对方神色平静,两眼更是清明坦荡。
对于顾承志这种心高气傲的文人来说,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他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字画的。可是他转念一想,也能理解宛儿的做法。
“京城有一个书院,倒是很有名气……不过,宛儿,你若当真要打这个主意,你需要起个别号。”
“别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①’不如就叫梅君吧。”
宛儿望向窗外干枯的梅花树,若有所思道。
“梅君?这音不妥。”
顾承志默念了两遍就摇头道。
“不妥?”宛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蘅芜君,“先生,你看蘅芜君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