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一月二十七,大寒节气已经过半。
凌晨3点多。深沉厚重的云层,遮蔽得天空一片漆黑。零星两盏路灯,朦朦透出光亮。在仿佛凝固了水汽的空间里,折射出如冰冻般冷色调。
碧潭市近郊,一片80年代末建的单层水泥房。原始结构是二室一厅一厨,大多在后来加盖了一间卫生间。
黑洞般的卧室里,深色窗帘紧闭,房门也关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唯有沉重而稚嫩的喘息声,似乎是个沉在噩梦里的孩子。
一道黑色的火光划过,照亮了整个房间。
米白色的双人床上,天蓝色棉被盖着一家三口。父亲在外侧,母亲在内侧,女儿在中间。
年幼的孩子满头汗水,满脸痛苦。未解开的马尾辫,松散凌乱得像麻绳。
十几秒过去,她猛然睁开眼睛,眼中恐惧、绝望、痛苦、挣扎。在黑色火光映入眼底的那一刻,一切情绪都深深潜没,不留痕迹。
此时,能看清楚她的面容:光滑饱满的额头,在汗水浸润下反射出光亮,原本飞扬的淡眉微微蹙着,杏核般的凤眼似一汪寒潭,鼻子挺顺厚实,嘴唇玲珑丰满。这样的五官,在过于白皙的脸上显得有些强势。
她望着浮于眼前的火光。
当“黑色”两个字划过脑海,她瞳孔微微一缩。
那火光退去,一支黑色的翎毛呈现出来。
她反射性想伸出手,却陡然发现做不到。于是扭动全身,耗费全部的力气,以及不短的时间,拼命将手伸出了被子。继而脱力。大口喘息。
在无力和茫然中,她想起了一切。
她本是个毫无自理能力的残疾人,因为有祖母无微不至的照料,得以像正常孩子一般上学、交友。然而一年前祖母病重,医治无效后回了乡下老家。一个星期前,祖母去世……
由于父母都要工作,一年来,她的学习断断续续。到了冬天,甚至一、两个月都去不了学校。
她觉得她的人生没有希望了,却又在梦中经历了一场奇遇。
想到这里,她轻声对着空气:“小凰。”
空气沉默以对。
小凰是一支凤头鸟,据传为凤凰后裔。她在梦中遇见不少神奇的人和事,而小凰是唯一能够陪她离开梦境的。
她再次回想一遍。确定无误后,眼睛微微一眯,语气不善道:“小凰,你现在不回答我,可别怪我到时候不配合你。”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传来:“在呢在呢!你别着急啊。我在帮你调整身体,不能打断的。现在又要重来了。”
得到回应,她暗暗松了口气。
继而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原来你会说话。”
“这是意识交流,你也可以用意识回答。”
她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说话,又想到父母在旁边睡觉,便也试着用意识交流:“你现在在哪?以前怎么不见你意识交流?”
“在你身体里啊,不然怎么帮你调整?而且我会一直住在这,直到你不需要依靠我。”说着顿了顿:“或者我不想再帮你。”
她脑子一转,淡淡地“呵”了声:“河都没过呢,就想着拆桥了?”
“我怕你扶不起…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调整身体吗,还一再打断我。当我力气有多呢。”
她按捺下疑虑:“我知道了,你忙。不过什么时候能好?”
“天亮以后。”
“好。”
谈话结束。她再次伸出手臂,终于拿到了黑翎。这一刻,黑翎正式认主。
上午9点。
纷纷扬扬的雪从天而落,天地间一片雪白色的绒毛,轻盈,静谧。
窗边的卡其色窗帘被拉起。米白妆台上的椭圆玻璃镜,映照着同样米白的床头柜。再加上颜色质地一样的木板衣柜,整个房间显得简约而温馨。
晴宇一个人躺在床上,双手在天蓝色的棉被里握着那支黑色的翎毛。
早在凌晨5点,父亲起床时,无意中触发了黑翎的反弹。一家人都被惊醒。
于是顺理成章的,她说起了梦中的奇遇。
父母自然是不敢相信,然而神思恍惚的举止,又证明了他们的渴望,患得患失。
因此,她便再没有睡着,同样患得患失起来。
“可以了。”小凰的讯息终于传来。
她双眼一亮,立刻穿衣下床。走了两步,又跑了两步。淡眉一皱:“感觉很吃力啊。”
“毕竟不是天生的,与正常人还是有差别,你多练练,把肌肉练出来就好了。”
她默了默,在心里衡量了一会:“还有吗?”
“嗯…你自己感受吧。”
“……”什么叫自己感受?
“我也不能替你感受啊?”
原本是暗想,但小凰能接收意识,便想什么都能被知道。“不行!这样不行!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那这样,每次与我交流之前你先想,‘小凰美人’,不带这四个字的意识我就接收不到。”
她心中无语:“…每一句都要带上吗?”
“…那结束的时候也加一个,‘美人再会’。”
她无奈地想了想,口令这东西确实是越奇怪越好,因为平常不可能用到:“美人再会。”
晴宇的母亲秦仪,刚在厨房下好了面,准备来问女儿吃不吃。因房间里都是意识交流,所以她便什么都没听见。进了房门之后,看到女儿衣着整齐、生气勃勃地在那儿迈着步子,她一时间连思维都停滞了,就呆呆地站在那儿,像个木头人。
晴宇察觉到视线,转头看过去,见母亲呆滞的模样,不由放轻了声音:“妈妈。”
呆滞的秦仪听到这声音,不可置信地轻轻走过来。她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动静大一点就梦碎了。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想要触摸眼前的女儿,证明这一切是真实的,可又怕这一碰得到的是虚无。
看着这样的母亲,晴宇不由地眼眶红了,她主动伸出手,握住母亲的手。想说些什么,安慰母亲,却在一声呼唤后失去了言语……
确定过一切都是真实的,接着便是巨大的欢喜,以及回忆过往时的苦涩,感慨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人逢喜事精神爽,却也同样能让人膨胀,以至忘乎所以。
晴宇理解父母的心情,却也提醒他们不要大肆宣扬。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藏一段时间,等到心情平复了,再决定公布的方法。
夫妻俩本就娇惯孩子,再加上她一番危言耸听,便都打起了精神小心为人。
于是两天的时间里,夫妻俩都忙着调整心态。
下午3点多。
沉郁的天色被阻隔在屋外。11平方米的客厅里,一组九盏光源的吊灯,映照出橙黄色的海洋。
黑白褐三色格子布艺沙发前,一张长方形玻璃缠枝暗纹茶几,而另一端是高低莲叶形玻璃边角茶几。后面墙上挂着大红色的中国结,两边各配一串同色的小灯笼。
对面32寸壁挂式液晶电视,下搭着白色地柜式电视柜。两端各一只玻璃花瓶,插着浅黄的塑料假玉米。
晴宇坐在沙发一角,一会朝边角茶几上的本子写写划划,一会又起身在客厅或房间里快慢走动。
她一次又一次将写过的东西涂毁,眉间笼着不解的焦躁与忧愁,最后禁不住把笔一扔:“无从下手!”
这两天的时间,她一边锻炼适应身体,一边不停地规划、制定、推翻自己对于未来的计划。她发现,虽然在梦中有几年的阅历,加上她拼命学习、啃书,但终归还是年纪太小了。而且即便梦中的事是真,毕竟所处时代不同。要有效的规划未来,必须充分了解当下的环境。这一点,恰恰是她不具备的。
“没有资料,不了解情况…这样做的计划,肯定用不了!”
意识交流需要口令,声音却不需要口令,小凰很自然地回道:“那你就先把目标定为资料多、了解情况的地方去嘛。”
听了小凰的话,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忽地眼前一亮:“我们不是要去欧阳家吗,他家的资料可收集了不少。”
“我只知他家在淘金县。”
她面露古怪:“淘金县?”
“淘金县是淘金郡的郡治,也有‘镇蛮郡’这个称呼,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只是时移世易,也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变化。”
她稍微想了想:“还有别的信息吗?”
“没有了。”
古时候的郡相当于现在的省,郡治应该就是省会了。这两个郡名都满俗的,但“淘金”她还是听说过,而“镇蛮”就闻所未闻了,这名字透着一股歧视和不友好,被废了也正常。只是重名这种事也要考虑,“镇蛮”就可以作为辅助参考了。
晚上,她借了母亲的智能手机查资料。
未央朝国土广袤,能被称为“郡”的却实在不多,其中淘金郡只有一个。而淘金郡的郡治淘金县,便差不多在现在的淘金市了。如今也是省会。
淘金市南连碧潭市,来回车程不过一个小时。
她眉眼一弯,感觉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