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长安，江南的雨外边疏疏落落地下着，各色的油纸伞在外边穿行着流动，像是烟雨蒙蒙中的别致忙碌。
一张黑沉色的茶桌低低地放在一扇窗旁，青灰色的油纸在滴着雨珠儿，雨影里，有一双白色的绣鞋沾了水踏进茶馆。
紧接着一双纤纤素手拢在了墨青色的伞骨上，一把收拢靠在了靠窗的墙边。
茶馆内因为她的来到起了不小骚动。
茶馆的小二听见声响往这边瞧了一眼，立刻就眯起了一双笑眼，忙走了过去招呼。“姑娘你来了！今天要盏什么茶？
还是照旧？”
显然是熟客，泷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照旧。”那一道嗓音清雅，淡若疏离的却听的人很是舒服，主要是这声音好听。
小二也就计较不了这些了，应了声下去，心里思量着泷筱的来头。想起那天仙的样貌和玲珑的身段，婉转的嗓音，他下意识心悸。
不过，也听说了些，这姑娘的出身不太干净，好像是勾栏里的什么角色……小二哥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家里还有个妹妹要养活，平日乖的不得了，自然对这个不了解。
但听着客人悄悄谈论人家姑娘，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瞅着这姑娘样貌出众，举止更是不像他想象当中的一些女子轻佻。
这么想着，人已经取了茶盏回来，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颇有活力的笑，不乏俊朗之相，“姑娘，你的茶。”
小二将一盏茶壶放在了木桌上，一双清明的眼却是忍不住半弯着看向了桌边的女子，一身的白纱，称不上素净，却是好看极了的。他忍不住弯了弯眸。
“小二，我的茶怎么还没上！”一道暴躁的声音带足了不耐烦，将他从遐想中惊醒。
小二下意识摸了摸耳朵，耳膜实在吃痛，转头还是爽声应道，“客官别急，您的茶稍后就到！”他拔腿就跑向后厨，那反应极快，显然面对这种客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泷筱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浅淡疏离，眼底却藏了丝了然。
视线又随即掠过邻桌，那两个刚冲小二催茶的男子，接触到两道不太友好的视线。
她端起了青花色的杯盏，轻抿了一口。记忆，扑面而来，到现在，她脑子里还能浮现出那个人……一身白衣，綴着金色的花纹，敛不住的贵气，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非要让她喝茶的样子，俊美的脸上带了丝丝妖孽入骨的笑。
不如意了，还冲她撒泼，耍小孩子心性，只是她比他更皮，总是不让人如愿……
直到有一次……
茶味入口，当真如她所想的一般涩，绕在唇齿间更是苦不堪言。
一如现在，她又抿了口茶水，似是为了忘记一下东西。
可与别人不同。
他人饮酒买醉，她以茶浇心。
品着舌尖的苦涩滋味，停留了好一会儿。
听见缓缓地呢喃一句，“茶，确实没什么好喝的。”垂眸间的神情，有种怅然的落寞之意。
落在旁人眼里，倒成了满怀心事的女子在买醉般，这一番神伤倒是让平时一贯清冷如月的她多了几分柔弱的神韵。
“锦瑟姑娘，可是有心事？”
锦瑟，是她在栖风阁的化名。对方认得她。
泷筱没有回答，浅浅收了思绪，眼眸微冷。
她的反应很利落，直接将茶钱放到了桌面上，起身离开。自是叫人明白，有这两个人在，这茶，又叫她如何喝的下去？
而她的丫头还在等她，不如回去有空尝尝她的茶艺。
刚刚的两人却将她挡住，泷筱眸光幽幽，发觉正是刚刚冲茶馆小二叫嚷两个人，唇角带了丝意味不明的笑，叫人看的发寒。
只可惜，眼前的两人却好似并未发觉，一脸的神气，颐指气使的样子叫人看了觉得欠打。
“锦瑟姑娘何必着急？既有心事，我们二位可以带姑娘去一个地方，咱们饮酒解愁，岂不快意？”
泷筱挑眉看着他们两人，她本是不想惹事，毕竟，她也怕木槿跟她过不去的。只是，既然他们纯心找打，她不出手，岂不是对不起他们的一番苦心？
况且，她今日，心情很不好。
伸手拿了伞柄，抽空便是一个横手，把两人生生扫出去，后边稀里哗啦的撞倒了一排茶桌，茶具碎了满地。
茶客吓的不知说什么好，谁会想得到一个看似娇弱的姑娘会这般厉害。
两人摔得如此狼狈，恼羞成怒的眼中淬满了怨毒的光。
泷筱却连上前一步的兴趣都没有，从十六岁那年，全启临上下狠她的人就有大把，更别提这两个人渣，她会在乎？
那双原本娇媚的狐狸眼微挑，多了份居高临下的压迫，“锦瑟本是一位弱女子，在场的看见了，我对二位是客气了，奈何二位不领情，我也是没办法。”
泷筱的语气平静中略显无奈，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眸随即望向那些茶客，那眼神明显是在问，你们说，是不是？
茶客们纷纷点头，有些抑谕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有常客也多次见过泷筱，知道她向来话少，今日倒像是那两人踩了什么她的雷区。
泷筱满意地点头，望见那两人眸光中的灰之色，勾了唇，笑颜肆魅，更像一只祸国殃民的妖姬，再加上她现在并不友善，更是像了十二分的神韵。
丹红的唇瓣流露出丝丝妖娆入骨的邪佞，更是与她之前的清冷显出格格不入。
“小二，帮我报官。”
二人脸上一白，像是失了七魄，六神无主的心慌极了，那种感觉像是你认为好不容易能拿捏住别人时，她突然告诉你，你才是被捏住喉咙的那一个。后悔死了自己方才的鲁莽，不住地求饶。
小二还在愣着神，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另一方面心脏却跳的很快，这让他错乱不已。听到叫自己又应了一声，保证自己一定办好此事。
两人脸色彻底白了，却看着泷筱将一袋银子放到他手上，说了句，“有劳。”一身气质一如来时清冷而美艳，仿若刚刚俏皮而狡黠的她只是一个幻觉。
看着泷筱出了茶馆，小二一阵恍惚，感到手上的银袋沉得很，后知后觉忙追了出去，看着执着一把青伞的白色背影，仓皇大喊道，似是生怕泷筱会听不见。
“姑娘！姑娘，多了！”
小二的眸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却一直未看到她回头。只是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她浅浅的一声，在雨里沾满了诗情画意，“赔你的茶桌。”
小二愣了一下，看着雨里渐渐朦胧的背影，手上还捏着那发沉的银袋，眼底眸光动容。
他已是受惯了掌柜的责骂。平日少不了在茶馆闹事的，每到这种时候被骂被罚的都是他。
他一端茶水的又能怎么办？
做伙计的有伙计的难处。
不过，小二微微抬起了头，眼里有一抹东西在涌动，往着那抹白色倩影消失的方向看去，只有一片的雨丝还在淅淅沥沥。
锦瑟姑娘……栖风阁吗？
“于佟！”小二听里边掌柜在喊他，忙收了心神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