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蛋回忆着第一次去龙湾村时的线路。那时,是龙壮领路的,他还装扮成了乞丐的模样,可如今,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路上,二蛋叨叨咕咕的,说好不容易离开了龙湾村那个鬼地方,终于可以重新享受人间的美好生活,为什么大老远地还要回去?就为了找凌玥吗?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她?
我说,要是你小子丢了,到天边我都给你找回来。
这次,我们路线明确,几乎没绕什么弯路,便来到了龙山外。付了车费,我们开始翻山。
路上无话,我们默默地翻过一架又一架的山梁。有时,我会希望我们的速度能够快一些,因为快一些,我就可以尽早地到达龙湾村。然而又有时,我却希望慢一些,因为我怕,我怕我们达到龙湾村后,那里没有凌玥的身影。
旧伤在身,我和二蛋的体力都不如从前,但好在这次我们来得早,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分配在爬山和休息上。
翻上最后一架山梁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记得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傍晚,然而物是人非,感受已然大不相同。
白浪如云,碧海如天,礁崖如火,红沙如玉,如画般的美景。我望着眼前的这幅画卷,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低头,去找寻记忆中,那些隐在山影中的礁石小屋。
没有礁石小屋,有的,只是一片礁石的废墟。
我蓦地一愣,脑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和二蛋一路小跑着下了山,来到了那片废墟中。
大大小小的海血礁石,杂乱无章地裸露在海沙间,铺占了大片的沙滩,似乎曾经历过一场破坏力巨大的海啸,触目所见,一切都弥漫着碎裂和死亡的气息。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活的生灵。
“这、这,这是咋回事?村子呢?石屋呢?”望着满目的狼藉,二蛋结巴道。
我沉重地摇头。
“应该是那场火山爆发,引发了海啸,淹没了龙湾村。”我猜测道。
“我的天!”二蛋叹道,“那龙湾村人呢?咋一个人影也没有?最惨,也应该有尸体才对啊!”
是啊,人呢?尸体呢?我环顾四周,除了荒山便是大海,毫无半点人迹。我知道,这龙湾村是有男女老少数百口子的,怎么会一齐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感到一阵无助。
二蛋看我脸色不好,便开口安慰道:“老邢,没有尸体就是最好的结果,这说明他们还有极大的可能性活在世上。他们的家园被毁了,为了生存,他们只得举村迁往外界,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的确是一个解释,但我觉得,对于这个把信仰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村子,举村迁往外界,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不甘心,在废墟中穿梭,看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却毫无收获。
踌躇间,抬头,望向远处的海边。
那里,本该有一座巨大的火龙雕像,带着睥睨苍生的气度,矗立在祭台上,冷看四方。而现在,祭台上空荡荡的。
我们奔向那儿。
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在祭台周围,其中的一些碎石上,隐隐残留着鳞片状的雕痕,告诉人们,这曾是一条巨龙,而如今,已然支离破碎。
巨龙的头颅滚落在祭台一侧,仰着天,双目黯淡无光。头上的双角已经断了,不知遗落在了何处。
我心里很难过,赶忙仰头,以使眼泪不会流淌下来。
仰头的时候,我看到祭台的后侧,有一块半人多高的红色礁石。那块礁石,我此前便曾见过,它从祭台上突出来,有数米长,但此时见了,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密密麻麻地,竟刻着许多细小的文字。
那些文字我此前是没有注意到的,因为我有两次见过这块礁石,一次是在录像带中,但由于录像技术的问题,没能将这些文字拍摄出来。还有一次,是我们即将出海的时候,但那时天还未亮,所以也没能察觉到这些文字的存在。
我快步走到它跟前,低头去看它记载的内容,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篇文字,竟是龙壮留下的。
“海中蓬莱,名为仙境之所,实为地狱鬼窟。有村人颜峰、梓舟二者,巧入蓬莱仙洞,得观龙神换血求长生之事。龙神怒,欲处死二人,龙女玉芝相救,颜峰幸以逃脱。龙湾村人闻之,人心惶惶,欲叛蓬莱。龙神盛怒,降大潮,尽毁全村。吾非龙族后人,幼时受则儒族长、龙湾村人救命之恩,久居龙湾,得逃此祸。今见村人尽殁,悲不欲生,遂刻下龙湾村二百一十六人姓名于此海血石上,以祭亡者在天之灵。吾不敢苟活,自当投海相聚。”
这段文字的下方,是许许多多的名字。这些名字,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的,但其中也不乏有我认识的或听过的。
龙则儒,龙凌玥,龙辰逸,龙颜峰,龙梓舟,皆赫然在列。
我愣住了,这礁石上记载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与我们在蓬莱仙洞中的所闻所见一致,但是,这最后的结果却完全不同。按礁石上所说,龙湾村,竟早在龙玉芝叛逃蓬莱之时,便已被大水淹没,龙湾村人,也在那场灾难中丧生。
然而,我数天之前还见过那个村子,还见过那些人。
我看了看石刻的落款:龙壮,于一九六七年八月。
距今已有三十年。
我诧异到了极点。这些文字,竟是龙壮在三十年前刻下的,可是,他总共才二十几岁而已啊!按说,他那时应该还没出生。难道,这个龙壮,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不太可能,这上面记录的内容,分明就是龙壮的经历。
“这他娘的是咋回事?”二蛋说,“我咋懵圈了呢。”
我脑中一团混乱,再次从前到后看了一遍这些文字,试图理清思路,可越看疑点越多,头脑越乱。按文字所载,凌玥、辰逸和龙族长早在三十年前的灾难中便已死去,龙壮也因悲痛过度而投海自尽,可这些天来,和我们打交道的是谁?确实,他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但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天之前,时间上完全不符!
我开始怀疑这篇文字的真实性。这会不会是某人故意编造的恶作剧?但是,这种恶作剧,有什么必要和意义吗?而且,它的内容,与我们近期所了解的是相符的,石刻的年代,也与龙梓舟、龙颜峰偷入蓬莱、龙玉芝叛逃蓬莱的年代吻合。
究竟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二蛋忽然说:“老邢,你还记不记得,初见龙壮时,他给咱们讲过的故事?”
我看向他,说:“记得,怎么了?”
他面色有些发白,说:“那时,龙壮曾和咱们说过,龙湾村早在三四十年前,便已经消失了。因为它是一个鬼村,里面住的全是死后而不得解脱的鬼魂,它们被禁锢在村子里,除了需要遵守一些规矩,其余的,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
是的,那是龙壮说过的话,那时,我们曾认为他在吓唬我们。
如果是鬼魂,那就能够解释我们的遭遇了。我们之前遇到的一切,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经发生,是龙湾村鬼魂带我们来到这里,让我们重温了三十年前发生的一幕。
龙凌玥、龙壮、龙辰逸、龙族长,它们有太多的心结,以至于死后不能解脱,所以找来我和二蛋,帮助它们,完成了生前未能来得及做的事。
我们此前的所见所闻,全是鬼魂设下的幻境,只有此刻,眼前的这篇石刻,以及不远处的那片废墟,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实物。
困惑与无助,潮水一般将我吞没,我蹲在地上,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已被完全颠覆。
不,这一定不是事实,我们一定是忽略了什么!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去回想这些天的经历,不敢放过一丝细节。
“二蛋!”我突然站起来,抓着他问,“相机呢?你拍摄的照片呢?”
这次蓬莱之行,我记得二蛋拍摄了许多照片,其中有我们五人的合影。如果说他们真的是鬼魂,我们经历的种种都是虚幻的,那么拍摄到的照片中,一定不会有他们三人的身影。
二蛋担心地望了我一眼,说:“老邢,在医院的时候我不就和你说过吗,相机早就没了,那时我掉到海里昏迷,哪里还顾得上它?你该休息了。”
我想起来了,他确实和我说过。而且不只相机,那时情况紧急,连背包也没有来得及拿走。
我是该休息了,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忘记了。
没有照片,那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的存在呢?没有的。我们五人同行一路,此刻,竟连一个能给我们作证的人、作证的物都找不到。
不对,有人能够作证!我突然想到了一点,立刻兴奋地几乎跳起来。龙壮!有人见过龙壮,在车站的时候,我们三个曾住在一个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