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山腰，向周围远眺。远方的海面，朦朦胧胧的，如一团白纱，定是那漫海的雾珊瑚在吞云吐雾。我又朝西方凝视，那是归墟所在的方位，似乎那里的雾气都在轻轻扰动。
再穿越一次归墟，不知我们是否还能有幸活着出去。
我心中思量着。听龙女说话的口气，此事似乎还留有余地。她确信凭借我们的力量无法离开，言外之意，是不是说蓬莱有其他的力量，通过它，可以让我们离开？我想起了凌玥此前曾提到过，龙辰逸的父亲便曾来到过蓬莱。还有，那个龙神的使者，不是可以往来穿梭于蓬莱与龙湾村之间吗？否则，它如何接引历年被献祭的童男童女？
再往上走不远，石板路便已到了尽头，一座两丈多高的雕像矗立眼前。那雕像雕刻的是一个人，作道士打扮，头戴道冠，身穿绣龙长袍，腰挂玉带，脚穿一双登云靴，踏于祥云之上。他手拿拂尘，三缕长髯迎风飘洒，目光炯炯仿似九重天界下凡的神仙。一条五爪红龙盘于身周，口吐烈焰，霸气威猛。而令我们惊叹的是，这一人一龙通体艳红，光洁莹润，分明是由一整块血玉雕琢而成。
龙女朝玉像深施一礼，然后对我们说：“此像所雕者，便是龙神。”
果然便是龙神！我们仰望着他，这仙风道骨的模样，当真是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想顶礼膜拜。
玉像的身后，是一道崖壁，直上直下，如刀削斧劈一般。它颜色暗红，其上，刻了十数列篆字。这些字大如斗，蜿蜒扭转，在阳光的映照下，表面隐有红光浮动，似活过来了一般。
一堆文字而已，因何会动？我凝神细望，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关键，原来，这些文字的表面，竟镶嵌了许多细碎的血玉。
“此为天书，乃龙神亲力撰刻，记载了其得道之路，以供后人参悟。”龙女说。然后，她望着这壁天书，为我们翻译起来。
“我，姓字名谁，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祖籍何处，也已经记不清了；你若问我年岁几许，我只知，我九十九岁那年，秦朝始皇帝驾崩。”
秦皇驾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出于职业的关系，我对秦史略通一二，秦皇驾崩，应该是公元前二百一十年的事情，以此前推九十九年，正是战国时期。难道，这个龙神，已经活了两千多年？
龙女继续转述道：“我自幼师从鬼谷先生，习辟谷、修仙之道。一日，秦皇派来使臣，向先生寻求长生不死之法，先生命我助之。于是，我神游海外，见海中大神。海神问我：‘你，是秦皇派来的使臣吗？’我回答说：‘是的。’海神再问：‘你来寻求何物？’我回答说：‘愿求得延年益寿之仙药。’海神说：‘秦皇之礼菲薄，仙药可观赏却不可拿取。’当即，便领我向北行至蓬莱。我见金珠玉石堆砌成山，仙草圣果遍布四野，有使者火色而龙形，光辉映射天宇。我再拜而问之：‘应以何礼进献？’海神说：‘献上良家童男童女及百工技艺，方可得到不死仙药。’”
我静静地听着，这天书所录，与凌玥此前所讲，两相对应。
“我如实回禀秦皇。秦皇大悦，托我率童男童女三千，以及百工匠人，再拜蓬莱求取仙药。然而，此举有违天道，船行途中，遇归墟海眼，我用尽平生所学，救得三成船众，终至蓬莱。”
我有所侧重地思考着龙女的话。这些人，竟真的是从秦朝时就来到了此处，难怪文字和服饰都带有极为明显的秦朝特征。同时，一个名字在我脑中浮现：徐市！
这个名字，凌玥也曾提到过。
“我遍寻海神而不得，方知海神因此祸事，受天罚面壁万载。有幸，我于蓬莱仙洞中，邂逅龙灵。其为龙族之神，遭天火焚尽肉身，然则灵魂不灭，屈居此地。其附我阳身，终见天日，我得其灵力，道有小成。”
这段记载，竟与龙湾村的传说紧密地联系上了。不过，其中的内容却过于神化了。
“我不忘秦皇之托，踏海重归大陆，却知秦皇已殁，天下大乱。我心灰意冷，欲羽化升天而去，又恐走后，那留在蓬莱的民众无所依附，百般思量，终再回蓬莱。
“我见惯兵荒马乱、哀鸿遍野，见惯赤地千里、生灵涂炭，故而立志建立一个和谐平等的理想社会，让追随我的数百民众，不再遭兵乱袭扰，不再受冻馁之患，白日能够自由，夜晚能够安睡，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能做到这些，我便知足了。
“如今，民众呼我为龙神。然依我所见，仙道无穷，我也仅是窥其皮毛而已，区区小仙，何足道哉？今日，我将亲身所历刻录于此，以防他日，我连这些也一并忘却了。
“得观此壁，你我便是缘分。小仙修道一生，悟此十六字真言，冒昧为赠：天道有眼，因果循环，行福累善，方得正果！无他。”
听完龙女的讲述，我们久久不能平静，对龙神的大义而由衷赞叹。只是，我的心中又不免对这些文字记载的真实性有些起疑。
或许，直到现在，我也接受不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神仙的说法。
秦皇求仙，我想应该是确有此事的，但，是不是如这份天书所说，便很值得商榷了。根据史料记载，秦始皇结束了春秋战国以来诸侯割据纷争的局面，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秦王朝。统一大业完成后，他推崇五德始终，迷信封禅说，在祈祷天神护佑其帝王基业的同时，还滋生出另一种强烈的欲望，就是长生不老，由此引发求不死药的狂热行为。所以，为了申张秦法、宣扬威德，也为了考查军政、体察民风，更为了求神问仙、祭祀天地，秦始皇决定巡游全国。
燕、齐一带的人们，因海上交通便利，思想本就活跃，阴阳五行说便出现在这一地区，它对后来的各种方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天方夜谈，海外逸闻，在人们头脑中形成了各种奇思异想，加之旭日东升，晚霞西映，弥漫的海湾雾气和幻妙的海市蜃楼，更使人们对遥远的大海充满了向往。
得知秦始皇东巡，燕齐之地的方士们闻风而动，云起雾和。在方士们不死之药的蛊惑下，秦皇对死亡的恐惧、对长生不死的痴迷愈加严重，因此，每次巡游都要在海滨逗留较长时间，寻寻觅觅，为探求虚无飘渺的神仙传说进行着努力。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仙山之事，有仙人居之，请斋戒，以童男女求之。此正合秦始皇心意，遂从，然而，徐市这一去，便再无踪迹。
可叹秦皇，直到死还奔波在寻仙的途中。其实，这又如何不是必然的结果呢？
我正自思量，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们扭头一看，见是一位士兵打扮的人，顺着石板小路，疾步朝山上走来。
这个人，我认了出来，是那队士兵的头领。
“参见龙女！”他来至近前，朝龙女躬身施礼。
“免礼。云澈，何事如此惊慌？”
“回禀龙女，蓬莱使者，醒了！”
热浪氤氲。
站在仙人洞中，我讶然地望着中心处的那个巨大的深坑。坑口闪着红光，强烈的热量从中逸散出来，将整个仙人洞内的空气都烤热了许多。
四周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化物气味，让我和二蛋等人本能地感到不安。这种情况下，我们虽然没有贴近坑边，但已经猜到了，坑内有大量的熔岩！
这蓬莱山，竟然是一座火山！这仙人洞中的深坑，竟然就是连通了地下岩浆的火山口！
如果火山喷发，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一念及此，我们心生畏惧。可是，看着深坑旁边围绕着的那些蓬莱民众，却丝毫没有胆怯，反而是变得无比兴奋。
他们头上戴着龙形的面具，手持蓝色的火把，远远地围在深坑四周，跳着原始而狂放的舞蹈，口中高声呜嗷呼喝。一旁有人以钟鼓丝竹奏乐，虽韵律单调，却也自然动听。
也许，这些人久居于此，早已知道这火山不会喷发，所以才如此泰然自若。
我心神稍定。心一静下来，便听到在喧嚣的人声中，夹杂着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它从坑底传上来，偶尔响起一两声，像是巨兽粗重的呼吸。
“哞——”一声如牛般的低吼，声音虽然不大，却带了撼天动地的气势，直击人的内心深处，令闻者不由得心神一颤。
人群先是一静，然后骤然爆发起了更加热烈的欢呼。
我再也平静不下来。因为，这个吼声，我曾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在录影带中，它从远海传来，掀起了滔天巨浪；在冥海归墟，它追逐银盾号，几乎让我们葬身海底。如今，它就存在于我们身前，从炽热的深坑中缓缓醒来，随意地一声轻吼，带着丝丝的慵懒和惬意。
没错，一定就是那龙神的使者，一条拥有巨大的力量、足以翻江倒海的火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