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天空中繁星点点,却无月影。
黑暗笼罩大地,王都一片沉寂。
昔日,此时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权贵们沉醉于各种舞会、晚宴,又或在知名的风月场所中留连。
但自从王都被幽灵的阴影笼罩,一切热闹就都消失不见了。各位大人一到了晚上便老老实实地躲在家里,熄了所有的灯火,在大宅里玩起了狡兔三窟的把戏,连他们的老婆都不知道他们每夜到底在哪个房间里睡觉。
即使如此,他们也仍战战兢兢,不能安眠,不时从某道阴影来到床边挥起寒光的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夜风中,望着黑暗的王都,莫里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容。
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如此脆弱的小小世界。
妖族的世界又是怎样呢?可惜我从来没有机会看到。
这一生也不会有机会了。我的命从此只为复仇而留,终有一天,也会因为复仇而逝。
我不信安文和罗英不会露出一丝破绽,当你们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就是你们的死期。也许我无法将你们全部杀死,但若能以我这条不值一钱的命,换走你们中任何一个的命,都值了。
下一个目标应该选谁呢?
就选你们最亲密的伙伴吧!
剧神乔法雷,报业巨头安德,大元帅副官艾莱克,外交官杜云霄……
他坐在一座高塔的尖顶上,手支着下巴发呆。
就是你吧,安德。目前来说,你是安文最重要的战友,是安文最强大的武器,掌握着舆论,足以影响整个帝国。
他眯起眼睛,人顺着塔滑下。
手指在塔沿一搭,减缓落势,略一停顿,松手下落,至下一层塔沿时,如法炮制。十多层的高塔,他就这么轻松地一路而下,平稳落到地面。
正当他想要一掠而去时,却突然警觉地站定不动。
“出来吧。”许久后他冷冷开口。
远处暗影中走出一个人,长大的风衣下摆随风微动,一条右袖飘摇不定。
余光笑了笑:“你果然是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莫里望向那个失去了一臂的男子,眼里并没有半分畏惧。
你不过是只没了牙的狼,而我是利齿犹存的虎。你无损时我尚不惧你,如今你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我又何必在乎。
“这事其实不难。”余光说,“别忘了我是光荣会的会长,是杀手之王。你虽然是强大的战士,但你并不擅长我们的手艺。勉强为之,这些日子其实也算为难你了。”
“能不能讲讲其中的道理?”莫里问。
他认为余光会将这秘诀告诉自己。因为这人既然敢来见自己,就是有相当的自负。这种自负应该不是出自于战斗力,可能是合作的意向,也可能是以此威胁,让自己许他一些什么好处。
总之,不论如何都对自己有利无害。
说吧,说明一切之后,你就可以安心去死了。我不会信任一个出卖过大人和我的人,你不是我的朋友,连合作伙伴也算不上。之所以耐心和你讲几句,不过是看在你的杀手本事上。
“道理很简单,但想说明又很复杂。”余光说,“你需要跟着我进行一两年的修行,跟我一起杀几百个人,就能全明白了。”
“这话毫无意义。”莫里摇头。
背后有剑,反手一拔就可出鞘,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别急。”余光似乎看破了他的意图,摇了摇头。“简单点来说是这样——我根据你连日来的刺杀路线绘了一张图,按时间先后连线,通过这张线路图,就知道了你大致的下手规律。然后我调查了你所有的杀人现场,在现场找到了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痕迹,再根据那张图在你最有可能的几个藏身处探查,最后确定了这里。也不能说完全确定,也算是赌一把。”
“厉害。”莫里想了想后缓缓点头,“这样说来,想要学会你的这些本领,确实要跟你很长一段时间才成。”
“而且还要看你有没有那种才华。”余光说,“有些人跟了我好多年,还是什么都没有学会。”
“安文身边的那个姑娘呢?”莫里话中带着讽刺的味道。
“她很好。”余光点头,“不过也只是学会了杀人这一件事。其他的,我还没来得及教,她便离我而去。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损失。”
“杀人很简单。”莫里说。“所以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那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点也不简单。”余光摇头,“你就不会。”
“我不会杀人?”莫里笑了。“这笑话真挺好笑的。”
“你没有事先的谋划,没有充分的准备,没有详细的设计,动手时遗留太多痕迹,离去时又不知掩盖踪迹,每次行动都有规律可循,成功之后如何隐藏却不做计划。”余光摇了摇头,“你只不过是一个凭着强大的力量蛮干的家伙,哪里算是会杀人?”
“可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无所谓。”莫里说,“偌大个帝国,不也只有你一人发现了我?可这,在我看来也无所谓。”
他笑着,伸手向后,拔出了背后的剑。
“余会长,您的剑呢?”他持剑而立,嘲笑余光。
“就在这里,你没有看到?”余光面带微笑。
刹那间,莫里再次生出警觉。
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百战,而是来自于本能。介于野兽与人类之间的远祖血脉,让他天生对危险有超出常人的感应力。在那一瞬间里,他感觉左侧的毛孔张开,汗毛立起,皮肤变得更为敏感。
他猛地转向左方。
星光之下,暗影之中,一袭白衣随夜风而动。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缓步走了过来,左手提着一柄装饰华美的长剑。他步伐并不快,走动间隐约带着某种韵律。
“你是谁?”感应到危险的莫里沉声喝问。
面具人并不说话,一对眼睛在面具之中隐约闪光,如同天上的星。
他不说话,但那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莫里从那里看到了血色,看到了厮杀,看到了无数尸体,看到了剑的寒光,刀的影,长枪与巨斧,弓弩箭如雨。
他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再次喝问:“你到底是谁?”
“杀了他吧。”余光轻声说,“你的儿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一瞬间,那对眼睛里燃起了火,火蔓延整个世界,将一切刀光剑影都烧成了灰。面具人的气息陡然一变,右手闪电一般左移握住剑柄,随着一声鸣响,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出了鞘。
剑出鞘,声如雷。
他猛地向前冲来,脚踩大地不发出半点声响,如同夜色中另一个可怕的幽灵。
莫里额上隐约见了几滴冷汗。他握紧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种感觉,只有当初与一身重甲的安文交手时才有过。但眼前人白衣如雪,却未着一甲,不过是一个沉默的凡人,为何会带给自己这么可怕的感觉?
余光笑了笑:“我方才的话,就没让你想起点什么?”
他的儿子死于我手?
莫里皱眉凝思,一时找不到答案。
那件事隔了好多年,对他而言,又只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他如何能记得?
而此时面具人已经冲到了面前,莫里也没有时间再想太多陈年旧事。
死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何必多想。至于你,杀掉便是。
他眼里闪起妖异的光芒,面容变得狞厉如兽。星光之下,他全身的肌肉轻轻颤抖,一种莫大的力量充满了身体。他沉默向前,奔行时一样寂静无声,如同幽灵。
两道身影快速接近,两道剑光凌厉而起。
莫里的剑直取对方心脏,定位精准,出剑迅速。
但对方的剑更快,目标不是莫里身上任何一处要害,而是莫里握剑的手。
如果莫里坚持一剑刺出,在刺中对方之前,右手先会被对方废掉。然后,那一剑会因为剧痛而失去准头,虽然也能刺进对方的胸膛,但力道不足,不会深入多少,定位不准,也不大可能造成重伤。
莫里手腕一抖,长剑击在对方的剑刃上,将对方的剑格开。
却失了先机。
对方剑一荡而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向着莫里的颈部斩来。莫里竖剑抵挡,被巨大的力量撞得侧移了一步。
对方借力将剑一弹而起,以更快的速度刺向莫里胸膛。
莫里咬牙,挥剑抵挡。
两道影子在月光下激烈交锋,不久之后,有血花扬起。
是莫里一剑刺透了对方的左臂。
面具人面无表情,仿佛不知道疼痛,用左臂的肌肉夹紧了莫里的剑,一剑闪电出手,没入莫里的腹部。
剧痛让莫里在刹那间失去了力量。
对方的剑很毒,毒不在于剑剑不离要害,而在于知道哪些地方被攻击后会形成哪种效果,令对方进入哪种自己所需要的状态。
此时莫里无力还手,想要活命,只能松手。
他毫不犹豫地松开握剑的手,向后退去。
剑自腹部抽离,洒了一地血雨。
莫里额头满是冷汗,手捂着腹部转身疾奔。
余光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杀人,需要事先计划与布置,我已经告诉你了。”他轻声说。
咔嚓声响,有一只捕兽夹合拢,夹住莫里的脚。捕熊的黑铁夹子力量强大无比,一下便夹断了莫里的踝骨。
莫里惨叫着倒下。
余光缓步向前,左袖中滑出一柄短刃,轻巧敏捷地没入莫里后心。
“你其实不会杀人。”他微笑着冲那尸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