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庞大的城市,安文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行来凭的是坚定的信心,这一点至今未变。但真到了目的地,安文又有些茫然。
应该从何开始?这是个问题。
他慢慢走着,看到一家普通的餐馆就走了进去,点了一份普通的饭菜慢慢吃着,慢慢地思考。
首先要有一席之地,让自己能在王都住下来,然后想办法调查主政官的行动规律,作息时间,特殊爱好,以及……他的长相。
这是最令人无奈的一点。与现代世界不同,这里没有电视,大人物不会频频出现在公众面前,主政官大人的音容笑貌,也许连在王都住了一辈子的许多原住民也不清楚。
但这不是问题,小镇治安官大人的行动规律不也曾是件鲜为人知的事吗?
时间和毅力会解决一切的难题,这一点,安文深信不疑。
在这一切行动开始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办,那就是知道圣盾镇伤兵们的结局,找到他们的埋骨之地。
酒虽然已经没了,但总还是要祭奠的。
饭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喝酒聊天,高谈阔论,喝多了撒野,议论时局。
安文慢慢地吃,不是为品尝食物的味道,而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聆听。
如同武侠小说所写,饭馆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只要你找对了地方,又肯静下心聆听,总能知道城市中一些不大不小的秘密。
很快,安文惊讶地听到了急征军的消息。
但对方并没有说得很具体,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公开讨论的事。他们聊了几句,就压低了声音,惹得安文如坐针毡。
“招待!”他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走小二路线。但餐馆里的三位招待都是年轻的姑娘,姿色平庸,笨手笨脚,他不确定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什么事,先生?”长相惟一还说得过去的一个过来问。
“我想打听急征军的事。”安文掏出一枚金币放在桌上,用食指往女招待的方向推。
“急征军怎么了?”女招待的目光集中有金币上,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正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所以才想打听。”安文低声说。
女招待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
“蠢货,那边的客人已经等到鲜花都谢了!”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大叫着冲过来,揪住女招待的辫子。
“我养你是招呼客人的,不是卖弄风情勾引年轻小伙子的!”他大叫着将女招待赶走,然后望向安文。
“外乡人?”他问。
“您是老板?”安文问。
“急征军的事,到彭丁街花园去打听。”中年男人低声说,“在别处不要乱问!”
“谢谢。”安文将金币推了过去。
“我也曾是急征军一员。”男人低声说,“但我帮不了太多的忙,抱歉。”
他没有拿那枚金币,一边大呼小叫指责着三个招待,一边离开了桌边。
有了急征军的线索,安文再没办法在这里坐稳。他结了账离开,在街边的小摊上问了彭丁花园的地址,一路走过去。
王都很大,王都很繁华。黄昏时候,许多地方就已经燃起了灯火,灯火下的王都更美,但安文虽然无心领略。黑幕笼罩城市,灯火辉煌闪亮,整个王都大部分地方和白天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此都市,一点看不出罗英所说的衰亡迹象。
安文望着夜色中的繁华,明白了历代亡国之君为什么愚蠢到看不透国家将亡的危局。
王都的繁华是倾举国之力维持的幻景,国一日未亡,它便一日吸纳举国血液,维持自己的光彩。君主被这幻景迷了心,被这光彩晃花了眼,看不到光明之外无尽黑暗之中隐藏的魔兽,等魔兽近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安文一路打听着路,知道自己离那里已经不远,估计半个小时之后应该可以到达。
经过一个酒馆时,他遇到了一场斗殴。他本来对这事没有任何兴趣,但当他发现这只是单方面的围殴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被打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穿着一身标准的礼服,但样式有些古,面料有些旧,处处透出穷困潦倒的味道。
打人的也是一群大叔,一个个人到中年,体态丰满,身上的礼服是最新款,而且面料考究,一看就知道是身份不凡的成功人士。
酒馆也不是一般的小酒馆,漂亮的门面,装饰着精美的灯饰。风吹来,灯不摇不晃,以其沉重显示出其全金属的质地,以及必定不菲的价值。
周围有许多人在看,有人摇头叹气,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匆匆而过。但没有人帮被打者,也没有人试图寻找治安军的踪影。
“把他架起来。”一个胖大的中年人打得累了,退到一旁一边擦汗一边指挥。
两个中年人将被打者一左一右架住。
“向我们道歉。”胖大的中年人一边擦汗一边示意。
“道歉?”被打者满脸血污,却在笑。
“难道我说错了?不。”他摇头,“你们就是一群势利小人,你们写出的东西全是垃圾,除了巴结有钱有势的大老爷,你们还会什么?”
“这是你自找的。”胖大中年人似乎动了真怒,伸手从旁边的地上拾起一根精美的拐杖。
寒歌的拐杖,是为了帮助行走。
他的拐杖,是为了显示身份。
而不论是什么样的拐杖,在打架的时候都可以成为一件厉害的武器。胖大的中年人举起拐杖,示意其他人把被打者又按倒在地。
“右手。”他示意,“把他的右手放在地上。”
有人压着被打者的身子,有人按着他的胳膊,将他的右臂拉开,使他的右手平贴在地上。
“你不是自诩比我们强一万倍吗?”胖大的中年人冷笑着,“好。那我就等着看你用残废的右手写出不朽的剧本吧!”
他高举起拐杖,眼里闪着凶光。
“住手。”一个声音响起,沉稳得如同冰山。
胖大的中年人惊讶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一个用毛巾蒙着脸的年轻人,正拉开一张弓,用箭指着自己。
那是安文。
此行目标远大,本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事能避则避,但安文却终于没有避。
他曾犹豫,但他怕自己逃不掉良心的责问。
如果我以自己要做的大事极重要为借口,遇到什么样的事都只知道保全自己,那么我和光荣会的那位组织者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愧对自己曾对寒歌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他取出毛巾蒙住了脸,摘下弓来,挽弓搭箭。
箭锋所指处,是胖大中年人的胸膛。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稳定。
人们望向这奇怪的年轻人,然后被弓上利箭的寒光吓到。许多看热闹的人急忙后退,而当事者们则皱起了眉。
“不干你的事。”胖大的中年人用凶恶地眼神逼视安文。
嗖地一声,弦上的箭飞射出去,擦着胖大中年人的耳朵飞过,噗地一声刺入了他身边的墙壁里。安文的眼睛连眨也没眨,迅速地从箭匣里再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弓弦响,箭缓缓向后移动。
后退,是为了积蓄前进的力量。
胖大的中年人感觉到耳边似乎有一团火在烧,他握着拐杖的手不由颤抖,终于慢慢后退。
“乔法雷,算你走运!”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整理了一下衣服,拄着拐杖进了酒馆。其他人跟在他身旁,不敢多看安文一眼。
安文收起了弓箭,走过去扶起了被打者。
“谢谢你。”对方嘴里喷着酒气,眼神微有些朦胧,一脸是血,却竟然还在笑。
“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游侠啊!”他笑着感叹。
没有热闹可看,周围的人就慢慢散了。安文扶着被打者走到角落里坐下。
“你没事吧?”安文问。
中年人喘着粗气,摆了摆手:“死不了。”
“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安文说。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事情只做一半,就还不如不做。
“家?”中年人笑容有些凄凉。
他低下头,轻轻地摇:“我没有那种东西。”
“年轻人。”他又抬起头,喷着酒气说:“你知道自己救了什么人吗?”
“听说是叫乔法雷。”安文回答。
“对,伟大的乔法雷!”对方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早晚有一天,全世界的人族都会知道这个名字,为了他欢呼,为了他鼓掌!伟大的乔法雷,伟大的剧作家!”
他抓住安文的胳膊,笑着说:“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喝酒。”
“我现在缺的不是酒,是住的地方。”安文说。
生活中充满了机遇,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安文在王都人生地不熟,一切正不知从何开始。眼下倒是个现成的机会。
“那好办。”乔法雷笑着,“我家里有住的地方,也有酒。”
“好,我接受你的邀请。”安文点头。
乔法雷被安文扶着,不住挥手说着一些豪言壮语,指点着安文行走的方向,绕了几条街之后终于来到了一片灯光昏暗的城区。
繁华的王都中也有黑暗的地方,这一片城区位于二者中间,于光与暗之间沉默着,似乎在表明它没落的身份。
乔法雷的家在这个街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栅栏门前有各式各样的垃圾,有的陈旧如同古董,显示着这片街区无人打扫已久。
费力地翻出钥匙,最后还是安文帮助他打开了门。
乔法雷肆意地笑着,拉着安文走进了他那座陈旧的小宅。屋子里一片黑暗,他摸索着,竟然找到了灯台的位置,又费了许多力气才点亮了灯。
“我记得有酒啊……”他踉跄来到一个柜子前,打开之后,面对着空荡荡的酒柜发呆,然后倒在地上。
安文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总和这些奇怪的人有缘?
他先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卧室,把乔法雷抬了起来放到床上。乔法雷看起来消瘦,但人却很沉重,累得安文出了一身汗。
虽然一脸的血污,但乔法雷受伤并不重。他只是喝得太多了。倒在床上后不久,他就发出鼾声,睡得无比香甜。安文怕他半夜呕吐窒息,帮他翻身侧卧,并找出一床被子挡在他身后,防止他自己再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