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王都灯火,脸上露出笑容。
他开始回忆,回忆小时候,少年时,青年时。
那些岁月现在想起颇有趣味,虽然种种幼稚犯傻令现在的自己汗颜,但却是鲜活的,生动的。
然后他又开始回忆自己的官场经历。
初时的热血,后来的麻木,再后来的为非作歹当成习惯。
这样的岁月是僵死的,冰冷无情的。
“亲爱的!”
门被推开,难得的宁静被打破,长裙美女一阵风般奔了进来,搂着他的胳膊撒娇:“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没什么。”他有些疲倦地回答。
“我来陪陪你吧!”美女说。
“也好。”他点了点头。
美女坐了下来,啰嗦起王都的新闻来,说的当然都是关于林卓越的事。美女对林卓越也很着迷,但远没到那些昏厥者的地步。喜欢是喜欢,但总的来说不过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美男子,远不及梳妆台里的首饰和柜子里的衣服重要。
他静静地听着,不时跟着笑笑,或是叹息一声。
“亲爱的,我困了。”
“先去睡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亲爱的。”
“嗯?”
“隔壁那个讨厌的女人,又添新首饰了呢!那个俗气的家伙,白天时对我好一阵炫耀,讨厌死了!亲爱的,我可不想输给她,你也不想输给她家那个没用的男人吧?”
“明天你去首饰店挑几件更好的。”他随口答。
美女开心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匆匆而去,甚至忘了帮他关上门。他叹了口气,自己过去把门关上,走到桌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小香包。
如果是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我。
如果是她,绝不会忘记帮我关好门。
如果是她,绝不会整天只知道和别人比谁的奢侈品更多……
他握紧了小香包,眼泪流了下来。
怪谁呢?只能怪自己。那时的自己混乱了人生,不知道人生路的意义如何,轻易地抛弃了曾一同走过患难的她,选择了更年轻更美丽的另一个。
他还记得她拿着那一纸离婚文书离去时的背影。
“是我对不起你。”他把小香包捧在脸上,任泪水打湿那只已经阵旧的香包。
泪水浸湿了里面的香料,竟然又飘出一道香气。他贪婪地闻着,回忆着那些年与她一起度过的岁月。如今思来,如此美好。
门无风而动,开了又合,然后就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影子寂静无声地望着他,他则用力嗅着那道香气,直到它完全散尽。
他握着香包转过身,看着那道影子,笑了。
“是不是你?”莫里沉声问。
他点了点头:“是我。”
“为什么?”莫里声音变得冰冷而充满愤怒。“罗英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摇了摇头:“你永远不会懂。”
然后,他猛地从旁边墙上抓起长剑,拔剑出鞘向着莫里冲来。剑光在灯光下闪耀出冰冷的光辉,一闪而没,却曾灿烂过,一如他人生岁月最后绽放的光芒。
莫里只手抓剑,另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
他于痛苦中笑着,全身开始痉挛,最终僵硬。
莫里恨恨地将他摔在地上,许久之后悄然开门离去。
他倒在那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收拾屋子的仆人发现。
死时,他的右手中空空,那把利剑早掉落地上。
但在左手中,紧紧地握住了一只小香包。
没人知道,那是他前任妻子在与他共同度过贫苦岁月时,在某一个节日里,用自己悄悄攒下的一点钱,为他缝制的礼物。
没人能将他这只手掰开,就只好任他保持着这种姿势,紧握着那件小东西下葬。
他的死并没在王都掀起波澜,人们沉浸于失去林卓越的悲伤失落之中,谈论的话题离不开吴正的凶残与林卓越的可怜。乔法雷和巨神戏剧团的人在王都各处展开演讲,指责某个刽子手。他未指名未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
这一场风雨以必败开始,以胜利结束。
失败者在怒吼,但胜利者并没有觉得多么轻松。
这天,一架马车离开王都而去。
车里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安文,另外两个是一对年迈的夫妻,脸上长满了老人斑。老人们佝偻着身子,不时咳嗽两声,有气无力。
“也没有别人,就不用演了吧?”出城后安文笑了笑,对老先生说。
“人生如戏啊。”老先生用虚弱的声音叹息着。
“是啊,全靠演技。”安文感叹。
“想成为最出色的演员,就要把演艺生活化。”老先生笑了笑,“我的演技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据说有一个一万小时定律。”安文说,“说一个人从事某件事的时间,只要积累到一万小时,他就会成为这方面的专家。看来你积累的不止一万小时。”
老先生笑了笑:“持之以恒还得用心才行,否则每个人都可以成‘家’。”
老夫人低着头,一直一声不吭。她没有那样的演技,只要一开口,谁都会听出她是个年轻的姑娘。
不,应该说是年轻的夫人。
“吴正这次一定要气疯了。”老先生说,“不知现在他是不是已经被气病。”
“不至于吧。”安文说,“如果说要疯,恐怕也是余光要疯。他为了挖出你的问题,下了不少功夫,如今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害了吴正。”
“你要多加小心。”老先生不放心地叮嘱,“余光那样的人,只要活着,总是大患。”
“你放心。”安文点头。
马车离王都渐远,在某个山坳处,安文下了车,与早等在那里的几名骑士汇合,在与老夫妇告辞之后,骑上马远去。
车子继续向前而去,不知不觉间,便走了大半日路程,离王都越来越远。车子一路向北而去,似乎要一直北上。至于去哪里,只有车夫知道。
远林中有一道身影,一直紧紧地跟着马车,在确定附近再无人守护之后,那道身影加快了速度,向前疾掠,绕过了一道山梁后,挡在马车前进的路上。
他提着一柄无刃的细剑,长风衣在风中微微动荡着下摆。
他眼中有悲意,更有得意。
不久之后,那辆马车缓缓驶近,车夫见前路有人阻拦,皱了皱眉,挥鞭抽了个响,示意对方让开。
男人没有让开的意思,而是缓缓拔出了左手中的细剑。
车夫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勒住缰绳,丢下马车独自逃走。
余光缓步向前,没有理逃入林子里的车夫,而是以细剑的尖锋敲了敲车门。车门缓缓打开,里面的老夫妇战战兢兢地向外望,老先生眼中满是惊恐,老夫人看起来很害怕,但眼中却隐约透出一抹凌厉。
余光笑了:“林先生,林夫人,安文这一次还是输了。输在没有想到我会契而不舍。”
“您在说什么?”老先生有气无力地问。
余光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不解风情的人,也并不愿意做拆散情侣的恶人。但这却是我眼下惟一的机会,我不得不珍惜。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我保证会让你们有一个你们希望有的结局。夫人未必要死,你也未必非要放弃事业。”
他看了看老夫人:“夫人的眼神很凌厉,不是铁血战士,难有这种眼神。”
“你就是余光吧?”老夫人开口,一口少女的清脆。
余光点了点头:“不知夫人出自哪支妖族?”
“试过你就知道了。”老夫人目光变得更凌厉,突然如同一道狂风般从车厢中扑了出来,一脚踢向余光。
余光闪开,手中的细剑在空中转折划出两道弧光,笼罩老夫人的足踝。老夫人反应极快,迅速收脚,只是裙角却被一道弧光划开。
老夫人落地一弹而起,两只脚在空中随着身子的旋转轮流踢向余光,一弹一转之间,竟然连踢出了四脚。余光不住后退,看似惊险地闪过四击。老夫人落地,一只脚支住身子,另一脚闪电般地踢出,上段扫,中段弹,下段截踢。
余光后仰,侧闪,最后以足对足,与老夫人对了一脚。沉闷的撞击声中,两人各退一步。
“夫人的脚力很强,但我的也不差。”余光笑了笑,手中的细剑带起一道光芒,直刺向老夫人的胸膛。
老夫人灵巧地躲过,身子一旋,一只脚凌空而起,扫向余光的头颈。
余光没有躲,他的身子下沉,左臂收缩折叠抬起护住头颈,在承受住这沉重一击后,手臂一转将老夫人的小腿夹住,右手细剑尖锋向着老夫人支撑腿的足踝部划去。
老夫人一惊,支撑腿发力弹起,但不及踢向余光,早已料到对方动作的余光一笑,身子一转,夹着老夫人的腿将她抡起,重重砸在地上。
接着,便是一剑。
剑锋在老夫人心口处停下,余光淡淡一笑:“不要再抵抗,不然我划断你的四肢韧带,再将林卓越的那张脸彻底毁去。”
老夫人倒在地上,恨恨咬牙,突然大声说:“没想到,你们人类中的强者真的很厉害。”
“也不是都这么厉害。”有人在不远处回答,“像余会长这样的高手,在整个人类世界中其实也是凤毛麟角。”
刹那间,余光的脸色大变,转身就跑。
那种隔着什么东西说话的声音,他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