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王都中关于古神族的议论突然多了起来。
最开始这事起于各个酒馆,有所谓老兵喝多了酒,便聊起了往事。往事中,古神族的商人狡诈坑骗人族,古神族的军队几次于关键的大战中背叛了人类,害死老兵不知多少朋友和战友。
老兵们很伤感,因此他们此时竟然在王都中见到了古神族的身影。这些败类,这些人渣,竟然敢在人类的地盘上大摇大摆,还被人恭敬着,真让老兵心寒。
人们本来对古神族就没有什么好感,这个自视极高的种族,向来不把同源同祖的人类放在眼里。历史上确有几次人族与兽神族的大战中,人族诚心诚意向他们求援,但得到的只是冰冷的无视。
兽神族的领土也在海上,邻近古神族,而且也时常骚扰古神族。按理说,他们与人类有着共同的敌人,理当同仇敌忾,但他们对人族的看法,却与对兽神族的看法少有不同,有时人类甚至觉得在古神族眼中,自己其实还不如兽神族的那些畜生。
作为大地之上的万物之灵,人类对于古神族这种充满蔑视的目光,自然早就充满了敌意。此时敏感的神经再次被拨动,自然一发而不可收拾。
再加上一些暗地里的势力推波助澜,这件事便越闹越大,到最后有上万的王都民众被鼓动,上街游行,打起了抵制古神族的标语。
虽然除了那些老兵,并没人真见到有什么古神族行走于王都,但并不防碍人们驱逐他们的意愿。
新官上任,百废待举,迎接罗英的便是这个。
安文不得不加起一万个小心,就算在“安牌”的工厂内,也不敢再让莉莉佳露面。但先前已经有工人看到了那位奇怪的客人,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工人都完全忠诚于“安牌”,就算忠诚,也难免有人管不住鼻子下面那张嘴,不小心透出了一些风声。
“听说‘安牌’和古神族走得很近,不会是要把工厂开到星罗群岛去吧?”
“那怎么行?壮大了古神族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是背叛,是对人族全体的背叛!”
“‘安牌’想要干什么?人族的钱还不够他们赚吗?”
“他们已经赚得够多了,却贪婪地要跑到敌人的领地去,这些商人,就是重利轻义!”
“没错,应该反对‘安牌’!”
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开始鼓动,但好在“安牌”为曙光帝国带来的好处太过实打实,再容易上当的民众,在面对这种鼓动时都不免犹豫。不过那些热血的年轻人不同,十几二十岁的他们并没有安文的老成智慧,经不起别人几句话的怂恿,真的走上了街头,吼出了打倒“安牌”的口号。
王都震惊。
陛下连夜召见罗英,询问情况。罗英如实相告。
明珠女皇不是庸人,自然知道联合古神族的好处,但民意沸腾,总不是件容易压下的事。
“这时不免有些怀念吴正。”陛下开玩笑地说,“当民众水深火热时,真的觉得他们好可怜。可当他们翻过身来,却开始盲目地攻击智者时,又真觉得可恨。”
罗英笑了笑,并不以陛下的玩笑为意。
“安文有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说,“民众就像是水。杯水能救命,汪洋能成灾。想能在其上畅游,得懂控舟的技术,得用手段。”
“我会和安文好好商量一下,会有解决的办法。”他说。
连夜回来,连夜与朋友深谈,罗英显得有些憔悴。
“几天工夫就瘦了,这个位子还真不好坐。”安文开他玩笑。
“街上的事你怎么看?”罗英问。
“吴正的手段。”安文说。“他怎么能甘心就此走下舞台?”
“打算怎么办?”罗英问。
“合作的事项已经商量好了。”安文说,“殿下再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这几天我就会安排罗华送她离开。”
“可民众呢?”罗英问。“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怕他们还会闹下去。现在也只是一群年少气盛不懂事的孩子在闹,可如果继续下去,难保不会有更多的人被发动起来。我们需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我已经想到了,你放心就好。”安文笑了笑。
罗英看着安文,很认真地问:“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能难住你的事?”
“太多了。”安文叹了口气,“所以有时真的觉得有心无力。”
“你就扯吧。”罗英撇了撇嘴。
“是不是应该把嫂子她们接来王都了?”安文问。
“嫂子?”罗英一怔。
“你老婆不就是我嫂子?”安文说。
“你小子这是要彻底断绝我对你和小罗莉的想法啊。一个称呼毁了一桩姻缘,其心何其毒!”罗英皱眉眯眼作阴沉状。
“我早说过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安文瞪眼,起身四下找称手的家伙,罗英拔腿就跑了。
“他的话什么意思?”寒歌突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把安文吓了一跳。
“你来多久了?”安文呆呆地问。
“有些时候了。”寒歌说,“只有我一人负责保护你和罗英的安全,自然就更得尽职尽责。你还没有解释那句话的意思。”
“有些无奈啊……”安文一声长叹。
“别转移视线,说。”寒歌目光如剑。
安文眼睛里也曾有刀,但此时面对姑娘,却只有白旗一杆,高高举起。
“寒歌,明天帮我个忙好不好?”他问。
“说。”寒歌点头。
“有件事只有你办最合适,其他人要么年龄对不上,要么体形对不上。年轻貌美的少女,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了。”安文一脸真诚。
年轻貌美总归是赞美的话,女孩不可能不喜欢这种赞美。寒歌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变,但安文有把握,她心里的感觉是在变的。
“你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者,定有所图。”寒歌冷笑,眼里剑杀得安文丢盔弃甲。
“况且,我还能称得上少女吗?”寒歌说,“初见你时倒确实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文一脸尴尬,“我也只是看过而已,可没……”
“看过而已?”寒歌冷笑,“难道你还想更进一步对我做点什么?”
“不是……”安文一脸冷汗,“只是……只是被看一下,总不会就不是少女了吧?”
寒歌摇头:“安文,不知不觉,我们相识已经有几年了吧。”
安文恍然。
原来是这个原因。
当年雪地初遇,少男少女各怀心事,各奔着自己的前程,从未想过人海茫茫之中还能再遇。可一别之后,再次相见,相见之后,复又忙碌,不知不觉已是几年时间。
救伤兵、编神剧、办报纸、创“安牌”,助罗英上位……
这些年间不知不觉就做了好多事,转眼之间,当年的少男少女都长大了。
“可你在我看来,还是少女。”安文笑了笑。
“说正事吧。”寒歌突然露出笑容,这么突然,让安文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要动手。
“咱们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安文作慌张状。
笑得寒歌面如春花。
安文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怎么了?”
“没什么……寒歌……”
“嗯?”
“突然发现,你很美。”
“突然发现?原来先前在你眼里,我其实是丑八怪?现在用得上我了,才开始觉得我美?”
本来挺温馨的气氛开始有些不对。
第二天,年轻冲动的游行者们一觉醒来,吃饱喝足闲来无事,便又相约走上了街头。他们高喊着要“安牌”给一个解释,却忘了是谁让他们过上有吃有喝的日子,是谁让他们有力气在街头闲逛大吼。
两三年前,王都四下还是一片灰败景象,难民成堆,平民变卖家产才能求一口救命的粮食。
可如今,遍地富人,平民的日子也过得滋润惬意,才使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必努力寻找工作,还可以抓着青春期的尾巴再好好悠闲一把。
闲得蛋疼了,就要发泄。
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飞跑向队伍,满眼兴奋。他并不知道古神族有什么不好,但大家都说不好,那就不好吧。他也不知道“安牌”有什么不对,但大家都说不对,那就不对吧。
管他的呢,反正有这么个盛会,不来凑热闹实在可惜。跟着人群大呼小叫,看着街上人们四下趋避,很有沙场英雄的感觉。
爽快一把,不负年轻一回,这不就得了?
正跑着,却被一个中年人猛地拉住领子摔在地上,正起来要骂,见是自己老爸,于是酝酿在嗓子眼儿里的几个脏词儿立刻吞回了肚子里。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中年人面带怒容,“滚回家去!再敢来跟着凑热闹,老子打断你两条腿!”
“头可断,血可流,公理不能丢!”少年站了起来,梗着脖子,颇有几分义士风采。
他老子被气乐了:“再不滚回去,这半年就没有零花钱!”
少年立时脸色苍白,低下头转身而去。
打断双腿自然是更可怕的事,但问题是,这种威胁老爸不可能真的办到。
但扣半年零花钱,是绝对可以说到做到的。少年不必权衡利弊,就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远处人群中传来了叫声,大部队涌向一辆马车,将其团团围住,有人带头高叫着:“快来看!是古神族!有古神族在‘安牌’的马车上!”
将要归家的少年眼睛一亮,转身飞奔而去。
这样的热闹不看,岂不白跑出来一趟?
中年人也一怔:“怎么搞的?”